車隊緩緩啓動，沿着道路，往來時的方向前進。
領頭的仍舊是吉普車，墊後的還是裝甲車。
此刻，裝甲車中坐着盧濤一家人跟婁曉娥。
盧濤將兒子抱在懷中，身旁的妻子靠在肩膀上，感受着道路的顛簸，心中複雜。
前一刻，後一刻。
一切變化的太快，哪怕他好幾次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真的，哪怕他好幾次提醒自己，不要抱太大的期望。
但在這一刻，在離開村子的這一刻，他將心中所有的不安統統扔掉。
就像，將那麥苗邊上的雜草除掉一樣。
再差，還能差到哪裡去？
妻子感受到丈夫的神情變化，靠在肩頭的地方，已經被淚水打溼。
在她跟母親需要的時候，他的父親杳無音訊。
可在她最無助的時候，他逝世的父親卻給了她希望。
此刻的她，只想知道，自己的父親，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大女兒正透過設計孔看着外面。
看着那個她生活快一年的地方。
看着這個讓她記憶深刻的地方。
這一刻，女孩的臉上再次流下淚水，只是跟先前不同，這次是笑着的。
“姐，給你糖吃。”
耳邊傳來小弟的聲音，手裡還拿着一塊大白兔奶糖。
這是陳宮給他的。
“姐不吃，你自己留着。”
盧娟擦掉眼淚，小聲對小弟說着。
姐弟倆聲音不大，車子裡也轟隆聲不小，但看到小男孩手裡的糖，同行的婁曉娥立馬想起什麼，忙從自己的揹包裡拿出一個飯盒。
“我把這事給忘了。”
婁曉娥說話間來到盧娟的身邊將飯盒遞過去。
手上拿着飯盒，盧娟忙將其送回去，“姐，不用，不用。我們不餓，不餓。”
盧娟說着，一旁的盧濤跟方寒梅忙坐直身體，“曉娥同志，我們真的不用。”
婁曉娥卻是繼續從包裡往外拿東西。
一個水壺，然後是兩個西紅柿。
“你們別客氣啊。”
婁曉娥說着順便打開飯盒。
裡面夾着三個饅頭，只是打開飯盒的時候，裝甲車裡充斥着一股炒雞蛋的香氣。
“趕緊拿着吃。”
說着，將一個饅頭遞給小男孩，然後露出底下的韭菜炒雞蛋。
小男孩不自覺的接過，然後又看向父母。
盧濤看着遞上前的饅頭，有些不好意思。
但讓他拒絕又很難。
“你們先吃點，咱們到鎮上吃點東西，然後直接回四九城。”
“這還有好長路呢。”
說着婁曉娥拿起一個西紅柿啃起來。
這西紅柿還是從楊小濤那拿的。
這柿子還是楊家的院子長的好。
見婁曉娥都吃了起來，幾人終究還是沒忍住，拿起饅頭吃起來。
方寒梅拿着一個西紅柿，咬開後小心的吸着裡面的水。
小男孩一口咬下大塊饅頭，然後伸手去拿飯盒下面的炒雞蛋。
“髒不髒啊。”
盧娟呵斥一聲，然後咬着饅頭，從家當裡找出來兩根筷子，在衣服袖子上擦了擦，這纔在小男孩的迫切中夾起一塊炒雞蛋。
見弟弟這樣子，盧娟笑着將雞蛋送進嘴裡。
下一秒，小男孩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就連那臉頰的紅印子，已經沒有那麼疼了。
“姐，真好吃。”
“姐，你也吃啊。”
男孩的聲音充滿了激動，盧濤掰開饅頭吃着一半，目光卻是打量着眼前的裝甲車。
“爸，這裡面好涼快啊。”
小男孩伸手試了試頭頂上出氣孔，驚喜的說着。
盧濤早就發現了這裝甲車的不俗，聽到兒子的聲音立馬笑道，“這車子應該是裝了空調吧。”
說完，盧濤自己都感覺不可思議。
他在五道口學院的時候，學院裡也做過空調的研究，不過那東西都是特別大的窗式空調器，而且用處都是爲了某些方面的研究。
像這樣安裝在車子上的空調，他還是第一次見。
聽到父子倆的交談，婁曉娥拿出一塊布擦擦手，然後遞給身旁的方寒梅，這才解釋道，“對，這車子裡面裝的就是空調。”
“這種空調夏天熱了就出涼風，冬天冷了就會出熱風呢。”
“這麼好，那這一輛車很貴吧。”
盧娟夾着菜喂着弟弟，嘴裡咬着饅頭，聽到後不自主的問道。
“貴吧，那也是相對來說的。”
婁曉娥臉上露出驕傲的神情，胸膛不自覺的挺起來，“這整個車子，一顆螺絲，一塊鋼板，都是我們九部做出來的。”
“就是花費點材料費跟人工而已。”
“花不了多少錢。”
盧家人被婁曉娥這自豪的言語震得說不出話來，盧濤更是在心中感慨，這麼好的車國家也能做出來了啊。
“不僅如此，這車咱們還出口呢，每年都是好幾百萬千萬呢。”
婁曉娥再次驕傲的說着。
一家人聽了更是震撼。
盧濤跟方寒梅不自覺的互相看了眼，彷彿都能看透對方心思一般，齊齊鬆了口氣。
對方大費周章，大張旗鼓的來找他們，真要是對他們不利，也用不着這樣。
這下，兩人算是真的放下了。
“婁同志，這車子誰設計的？我感覺這車重量不輕啊，但這速度可不慢。”
盧濤擡擡眼鏡好奇問道。
婁曉娥笑咪咪着眼，“您要是問別的我還不好說，但要是問這個啊，那塊算是問對人了。”
“這車子要認真說起來吧，得從這發動機說起”
婁曉娥拿起水壺喝了口水，然後坐在一旁跟盧家人說起當年的事情。
一時間，車子裡的人就跟聽故事一般，聚精會神，心神起伏。
車子在土路上濺起一陣陣灰塵，直到消失在人們的視野裡。
站在曹家溝的半坡上，鄉里留下的劉主任這才收回目光。
可緊接着，心頭就升起一股怒火。
雖然四九城來的領導沒有說一句針對村子的話，但就是這種無視的態度，已經表明內心的不滿。
更何況，胡書記始終冷着臉。
這件事發生在他的任期，又在他的管轄範圍內，這好容易跟九部搭上關係，誰知道竟然在這最關鍵的時候來這麼一齣戲。
同樣的，鄉鎮的領導也沒啥好臉色。
甚至他都想到，要是換一個角度，要是這村裡的人對盧家人友善，一個個伸出幫助的手，那今天就不是這幅樣子了。
同樣的，他也能憑此平步青雲。
甚至整個鄉鎮都會因此臉上有光。
甚至胡書記都會記住自己。
現在好了，一樁好事，竟然成了自己的污點。這件事不處理好，這污點就洗不白啊。
心中發寒，臉上也變得冷漠。
回頭，看了眼跟在身後的曹家溝衆人，一言不發的往大隊部走去。
身前的村民忙讓開道路，現在傻子都看得出來，劉主任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把那個傢伙綁起來。”
剛剛走進大隊部大門，劉主任就停下腳步，對着身後鄉里留下的幹事吩咐道。
幹事聽了立馬明白劉主任的意思，臉上也是憤怒。
誰能想到，就在盧家人準備上車離開的時候，那個坡腳的混蛋竟然失心瘋的想要衝上去，嘴裡還喊着‘小娟媳婦’，還說必須嫁給他，非她不娶什麼的。
這他娘不是當着他們的面耍流氓嘛。
整個鄉里領導都被這混蛋打了一巴掌，一個個眼中都是怒火。
很快，幹事就帶着兩個民兵將坡腳青年拎到大隊部。
“王鵬，給我站好了。”
劉主任大馬金刀的坐在長條凳子上，雙手不自然放在大腿上，臉上寒霜讓附近的村民不自覺的往後讓開距離。
王鵬聽了渾身一個激靈，只是大腿處傳來劇痛，讓他站不住啊。
身邊的幹事見了上去又是一巴掌掄在腦門上，王鵬身體一個趔趄，又被民兵架住。
這下只能強忍着站好，心裡害怕的不行。
不久前，他上去抓盧娟，結果被保衛一腳踹飛，這剛剛緩口氣好點，就被人從家裡拎出來。
“爸，爸，救我，救救我啊。”
王鵬見到王會計夫妻倆過來，就跟見到救星似的，立馬哀求起來。
看到兒子這幅樣子，王天德也是嘴裡發苦。
他知道今天的事情難了，但只要能夠留下兒子的命，給他們這家裡留下根就行。
快步來到劉主任前，王天德噗通一下跪下，“劉主任！”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跟我兒子沒關係。”
“他還小，還是個孩子，啥都不懂，這腿腳又不好，他真是什麼都不知道啊。”
“劉主任，你饒過他吧。”
會計媳婦對着周圍村民露出祈盼的眼神，“大爺大娘們，我們真不是有意的啊”
此刻的女人哪還有先前的囂張，看向一旁的村民充滿祈求，希望這些同族，同村的人能夠站出來幫忙說句話，求個情。
可劉主任根本懶得搭理，轉頭看向一旁的村幹部。
此刻，村長、大隊長、組長等等，一羣人都是戰戰兢兢。
面對王會計的祈求目光，他們不僅當看不見，心裡還恨不得錘死這家人。
“你們，有什麼要說的嗎？”
劉主任現在已經懶得叫叫名字了，直接開口。
村長等人心裡都是一顫。
縣官不如現管。
這位劉主任就是他們的‘現管’！
平日裡村裡的工作都跟他彙報，還管着村子裡的公餘糧交付，以及其他物資的皮膚。
同時，村裡的村幹部，也是在他的主持下進行選舉。
可以說，這位劉主任就是他們的父母官。
“主任，這件事都是王天德一個人的事，我們沒有參與。”
村長還沒說話，身後一人就站了出來。
衆人看去，卻是一個外姓的組長。
此刻，整個村子的人心頭一沉。
尤其是那些平日裡藉着村幹部在村裡撈好處的人，都是一顫。
跪在地上的王會計更是一雙赤紅眼珠子盯着站出來的人。
會計媳婦氣的伸出手指頭，“你，你們落井下石，你們不得好死”
然而不等她繼續開口，另一人也站出來，“落井下石？你們要是不做，誰能落井下石？”
“對，劉主任，不僅是他欺負人，還想逼迫對方將女兒嫁給他那坡腳的兒子。”
接着又有人走到跟前大聲喊道，“他家婆娘負責打飯，每次都給盧濤一點點，剋扣下來的都進了自己嘴裡。”
會計媳婦心裡堵得慌。
“劉主任，我檢舉。”
這時候就聽到人羣中站出來一個老婆子，來到人前看了眼村幹部幾人，然後毫不在意對方的警告，直接開口道，“我舉報他們幾個佔用公家糧食。”
“他們吃的窩窩頭都是曹花做的，外面看起來是窩窩頭，但裡面都加了油，有時候還加幾塊肉。”
老婆子說完，一起做飯的幾個人裡立馬走出來兩三個，“對，我們可以作證。”
“他們不僅吃，還佔用公家的拖拉機幹私活。”
此刻的村長大隊長几人只覺得頭頂上冷風嗖嗖的，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
他們想要反駁，可根本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
有人站出來檢舉，立馬有更多的人站出來。
“主任，我檢舉易中海。”
突然間，一人大聲喊着，讓在人羣中努力消除存在感的易中海一個激靈。
“易中海就是跟他們一夥的”
“沒有，不是，我不是。”
易中海忙站出來反駁，一大媽也衝到跟前，他們好容易擺脫了尷尬身份，可不能再跌倒了。
“不是？不是你要作報告？”
劉主任冷幽幽的說着，易中海神色狂變，隨後連忙解釋道，“劉主任，這件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我，我先前都不知道啊。”
“劉主任，都是他們搞的，他，他，他還一句一句的教我怎麼說，這件事盧濤，對了，就是盧濤也知道的。”
易中海緊張不已，想到當時的情況，不自覺的將盧濤搬出來。
一旁的一大媽忙補充道，“對，我們還接濟過盧家，這個您也可以問啊。”
劉主任皺起眉頭，然後看向周圍的村民。
只是易中海說的這些，村裡人都不清楚，就是接濟盧家，也只是今天才決定的，還沒施行呢。
不過劉主任也不知道真假，而且這件事他也不能去問上級，讓他們求證。
於是，劉主任看了眼易中海沒再說話。
見此易中海忙小心的走到一旁躲進人羣裡。
劉主任讓人將村民檢舉的事情整理一番，挨個看了一遍後，這才走到人羣中央，冷聲說道，“經過羣衆檢舉，還有取證調查。”
“曹家溝村委人員，存在明顯的作風問題。”
“對此，我代表鄉里，免除曹家溝所有村委人員職務，並進行下一步調查。”
“相關人員不得離開村子半步，村民要配合調查。”
話音落下，村委人員立馬臉色蒼白。
“王天德，利用職務便利欺壓村民，人證確鑿，免除其會計職務，帶回去追責。”
“王曹氏，利用家屬便利欺上瞞下，人證確鑿，帶回去調查。”
夫妻倆立馬癱在地上，身後走出來幾個民兵將兩人押住。
最後人們都看向戰戰兢兢，褲子都溼透的王鵬。
劉主任眼中閃過一抹厭惡，隨後冷聲道，“王鵬，調戲婦女，屬流氓行爲，同時嚴重危害革命建設。”
“帶回去，依法處置。”
依法處置？
村裡衆人突然面色古怪。
這年頭，普法還沒進行，尤其是在鄉土掛念濃厚的村子裡，有時候法還不如長着的一句話。
這時候，他們還真沒覺得啥。
只是，在聽到這依法處置四個字後，易中海卻是神色大變。
這，這是要吃花生米的重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