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書長,今天我可是有備而來的。”於海棠手裡抱着筆記本,一坐下便迫不及待地道出了今天來的目的,“您不能再拒絕我了。”
“這話從何說起啊——”
李學武好笑地擡起頭看了她一眼,故作玩笑地反問道:“我還有這麼不近人情的時候?”
“我都數不過來有多少次了,反正每一次您都有藉口。”
於海棠話說的誇張,這會兒更是笑中帶嗔地提出了要求,“您得接受我的採訪,紅星訪談節目。”
其實說起來,這個訪談節目最初還是在李學武的關心和指導下創建的。
當時的於海棠剛剛因支持李主任而獲得信任,參與到紅星廣播站的建設和發展工作中。這是她擔任副站長以後做的最傑出的節目了。
按照當初李學武給她提出的意見和建議,訪談的對象和目標並不固定。有的時候會採訪集團領導,有的時候也會採訪車間工人。
更多的則是站在時事熱點上採訪當事人,或者在各級比賽和評比中獲得優異成績的集團職工。
除此之外,政策的發佈、重點項目建設、重大發展成績等等,也會就各部門負責人進行採訪。
作爲集團的宣傳利器,在企業組織機構變革以後歸屬到文藝出版社統一管理,擁有了更大的合作空間。
升級成爲聯合廣播電臺以後,更是與聯合工業報展開了全面的合作。不僅拓展了彼此的影響範圍,更深層次地對基層優秀事蹟進行挖掘展示。
作爲該節目的負責人,即便於海棠在去年已經擔任廣播電臺臺長職務,可依舊在一線工作。
你可以說她戀棧不去,但必須得承認這兩年紅星訪談節目之所以能如此成功,還是有她的貢獻。
從節目創建的一開始,於海棠就想找他“訪談”,但均被李學武推辭了,理由也是五花八門。
於海棠想要請李學武做節目,可不全完是想巴結他,討好他。更因爲李學武作爲集團領導參與了很多項目從立項到運營的過程。
如果紅星訪談想要深入且具體地瞭解某個項目,或者某個事件從本質到表面上的情況,選擇採訪李學武絕對不會讓聽衆們失望。
現在可能很少有人有資格聽李學武在會議上的講話,在李學武擔任秘書長以前,有不少人對他的業務能力和思想解讀仍舊記憶猶新。
無論是多麼複雜的上級指示精神,亦或者是突然的正治指令,紅星廠這幾年在執行的過程中穩如泰山,必須得講一句秘書長真牛嗶。
熟悉機關工作的誰不知道,全集團承上啓下所下達的正治思想文件,有百分之八十出自秘書長之手。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也難說沒有秘書長的指導和影響。
你就說負責全集團思想工作的谷副主任,她應該是對上級政策和意見掌握最充分的人了。可實際上呢?在經過這麼多次的“實驗”後,基本上所有人都服了秘書長。
別看李主任最近對秘書長的工作多了幾分挑剔,可你讓他不用秘書長,他也沒有這個魄力。
於海棠早就想請他做一期有關於正治思想和時代發展相關話題的訪談節目了,就是一直沒有機會。
在接連幾次遭到拒絕後,她早就沒了信心,已經很久沒向秘書長髮出邀請了。那這一次爲啥她如此有信心,還敢在李學武面前放肆?
原因很簡單,這次來並不是她的個人意願,而是接到文藝出版社負責人的指示來做訪問前採訪的。
是丁自貴丁主任,如果沒有領導的指示,她可沒有信心來碰壁。
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想得到。
突然收到領導的指示,於海棠喜出望外,很是做了一番準備工夫,這便帶着希望來採訪他了。
李學武本是打電話給丁自貴,請他收斂一下,不要過度地宣傳他。可一通電話下來,他沒能勸住丁自貴,反倒被對方給說服了。
丁自貴如此主動和積極,未嘗沒有站隊和巴結的嫌疑。但是隻要在這個遊戲場中,就沒有人能脫離這個遊戲規則,都在選隊站隊。
李學武所仰仗的無非是一點點工作能力和現有的工作成績,他自然不會眼高於頂,把自己看成無所不能。
所以對於丁自貴這個時候主動示好,他也難得糊塗,選擇性地忽視了前段日子機關這些人的嘴臉。
當他的正治地位和崗位岌岌可危,飄忽不決的時候,可少有人雪中送炭。但錦上添花他也不能拒絕,否則不就成了主動結仇了嘛。
丁自貴在電話中講了一些彎彎繞,就是爲了勸李學武高調一點。
李學武覺得他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想一想便也就同意了。
不過他以爲丁自貴多了也就是在聯合工業報上多登幾篇有關於他的文章,誰能想到安排他上紅星訪談呢。
於海棠可是懷着滿滿的信心來的,李學武也是不好意思拒絕她。
“其實我也沒什麼好談的。”
李學武笑了笑,並沒有在意於海棠語氣中的嬌嗔和期盼。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道:“我現在不負責具體的業務,你要是想了解機關的情況還可以。”
“我們的訪談又不僅僅侷限於工作,可以聊聊您本人嘛。”
於海棠見他沒有立時拒絕,便知道丁主任的安排有戲。這會兒更是乘勝追擊地說,“可以從您當兵開始講,給我們的青年觀衆分享一些您這幾年成長過程中的感悟。”
“當然了,您也可以講一講現在的工作,或者展望一下未來。”
“呵呵——”李學武端着茶杯微微搖頭,道:“那你們的節目可以叫‘昨天、今天和明天’了。”
“叫什麼無所謂,就是這麼個意思。”於海棠聽見他這話眼睛不由得一亮,嘴裡講道:“不過您的這個說法還真是妙啊——”
從她的性格中就不難看出這是一位十分要強,性格堅毅的姑娘。要不是有處處爭先的品質,也不會年紀輕輕就有了今天這份成就。
可如此自信要強的於海棠也不得不承認,有的時候女人就是比不得男人,更比不得優秀的男人。
且聽李學武隨口一言,便是一個成熟的意見,就連紅星訪談這個節目都還是在他的指導下創建的。
有的時候承認自己的不足很難得,在自己不足之處承認別人的優秀就更難得了。
於海棠心中依舊對李學武充滿了欽慕,只是她知道,這輩子或許都沒有這個機會了。
***
咚咚——
正聊着,耳後傳來了敲門聲。
於海棠回頭,卻見是文工團副團長王亞娟正站在門口。
她臉上的表情不變,即便目光中多了幾分驚訝。現在集團人事變動較大,可紅星廠的老人誰沒聽過王亞娟同秘書長李學武的閒話。
王亞娟同她一樣,也是隸屬於文藝出版社。只是文工團的組織性質比較特殊,在業務上同主管宣傳的領導接觸更多。
兩人是互相認識的,也一起開過會,就是沒什麼交情。
這會兒回頭見李學武也望向了門口,她便主動結束了這次對接。
“秘書長,您把我準備的問題看一下,我就不打擾您工作了。”於海棠站起身,笑着說道:“雖然我相信這些問題難不住您,可我也知道您是一個追求完美的人。”
她主動伸出了手,“希望咱們合作愉快,做一期最好的節目。”
“那就合作愉快。”李學武點點頭,站起身同她握了握手。
“謝謝領導的支持,我先回去了。”於海棠轉身擺了擺手,充滿了青春的活力,道:“週六見。”
王亞娟側身站在辦公室門口看着這一切,直到於海棠同她點頭打招呼,這才點點頭,卻沒說什麼。
等對方離開後,她這纔看向了李學武,道了一聲“報告”。
“來,這麼嚴肅呢。”
李學武從辦公桌上拿起茶杯走了過來,招了招手示意她進來。
王亞娟見他去茶櫃邊續熱水,抿了抿嘴角,邁步進了辦公室。
“怎麼?找我有事啊?”
李學武背對着她,換了杯中的茶葉,又拿起暖瓶重新泡了熱茶。
想起辦公室還有一個人呢,便轉回頭看向她問道:“你喝不喝茶?”
“不用了,我不渴。”
王亞娟的聲音莫名的有些乾澀,語氣聽起來雖然努力地保持着平和,可也難掩失落和忐忑。
“怎麼了?有爲難的事了?”
李學武端着茶杯走回來,目光上下打量了她,問了這麼一句。
王亞娟則從進門後便一直低着頭,直到這會兒才擡起頭回道:“我要結婚了,來給您送喜帖。”
“是嘛,這麼突然呢?”
李學武表情微微一滯,點點頭看了她從包裡掏出的紅色喜帖,問道:“怎麼沒聽你說處對象了?”
王亞娟強忍着鼓起勇氣看他的臉,這會兒依舊捨不得挪開視線。
只是他語氣裡的意外讓她的內心終於有了幾分波瀾,可沒能從他口中聽出遺憾,終究是她的遺憾。
李學武將手裡的茶杯放下,就站在辦公桌旁仔細看了那封喜帖。
紅彤彤的,硬殼大紅紙精心裁剪摺疊成了對開的樣式,上面用黑色毛筆寫了一個娟秀的“囍”字。
“年底了哈,這些天倒是時不時地有人來給我送喜帖。”
李學武的語氣不顯波動,但也難掩一絲絲的感慨。
他似是而非地講道:“最近的應該是彭曉力了,就是剛剛出去的於海棠,兩人說是下月底結婚。”
“我爸媽催我了。”
不知什麼時候王亞娟又垂下了腦袋,好像正努力地剋制着什麼,聲音有些顫抖地說道:“我們是相親認識的,工會組織的。”
李學武轉過頭看了她,並沒有說什麼,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現在聯合儲蓄銀行工作,是六六年進廠的大學生。”王亞娟繼續解釋道:“我爸媽對他很滿意,我也去見了他的父母……”
也許內心過於激盪,情緒便有些不穩,王亞娟積攢的力氣只能說到這,再往下如何都說不下去了。
李學武沉默了半晌這纔開口說道:“雖然我沒有這個資格,但還是想問你一句,你是真心的嗎?”
“什麼是真心的?”
王亞娟彷彿被刺激了一般,倏地擡起頭看向了他的眼睛,反問:“那你又是不是真心的?”
這問題李學武如何能回答得上來,他既不想耽誤了她的花期,也不想她隨意地糟踐自己。
可正如他剛剛講的那樣,他是沒有資格提問的,好像他能做的除了道一聲恭喜,再沒有其他。
只是,她能親自來送喜帖,是真的想要從他嘴裡聽一聲恭喜嗎?
曾經滄海難爲水,
除卻巫山不是雲。
這幾年兩人相處的時間雖然不多,可李學武也知道她的心意。
就連王亞梅都已經結婚,她這個做姐姐的壓力可想而知。
可也正因爲知道她的心意,李學武才愈加註重與她的關係。
受自己所累,那幾年她一定很後悔,後悔看上自己。可李學武並不後悔,因爲他知道她是個好姑娘。
他可以輕鬆應對任何非常關係,唯獨對她,有些捨不得。
李學武不是肆意妄爲之人,明明知道自己給不了她任何承諾,又有什麼資格讓她繼續等着自己。
再長久的等待也終究會有夢碎的一天,李學武寧願她會幸福。
“我的日子也在月底呢。”
沒能從李學武這裡得到她想要的回答,王亞娟低下頭吸了吸鼻子,輕聲說道:“這個月月底。”
“我當然希望你能幸福。”
李學武伸手推開了面前有些刺眼的大紅色喜帖,走回到辦公桌後面坐下。
他看着手邊的文件說道:“不過婚姻大事,還是希望你能慎重考慮再做決定,真心才能真幸福。”
“這世上哪有真心啊。”
王亞娟抿了抿嘴角,長出了一口氣說道:“不過是努力活着。”
李學武擡起頭看了她,她依舊像當初主動提出分手時的那般倔強,只是此時此刻,那麼的牽強。
——
“李哥,我結婚了。”
周常利曾經是四九城的大頑主,就是到今天也有一份場面。
只是今時確不同往日,就算再有場面,他也不願意過分地張揚。
笑着給李學武看了看他的結婚證,就算是有了證婚人。
李學武頗爲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問道:“真這麼決定了?”
“嗨,有人要就不錯了。”
這小子倒是有擔當,沒說人家的不是,只說自己的不如。
這會兒從李學武手裡接回結婚證,低着頭抿了抿嘴角,聲音有些低沉地說道:“其實她挺好的。”
“當初是誰嫌棄人家來着?”李學武好笑地看了他,道:“我這邊倒是用不着你道謝,不過你要好好感謝老四啊。”
“他就是爲了看我熱鬧。”
周常利有些不服氣地擡了擡眉毛,扭過頭看向了一邊,道:“嗯,等我回去要好好謝謝他。”
李學武是順路來俱樂部拿材料的,今天並不是週六日。
能見着周常利也是偶然,打量了這小子一眼後,他才知道周常利此次回京還別有目的,順利結婚?
“既然決定了,就好好跟人家二丫過日子。”李學武拍了拍他的胳膊,從兜裡掏出五十塊錢遞給他說道:“拿着,給你壓腰的。”
“不用不用,李哥。”周常利見他給錢,忙擺手拒絕道:“我兜裡有錢呢,再有我們不擺酒了。”
“擺酒不擺酒,也得有個壓腰的講究,給你你就拿着。”
李學武將錢塞進了他的上衣口袋,笑着打量了他一眼,道:“男人只有在成家立業,承擔起養家餬口責任的時候纔算是真成熟了。”
“呵呵,我爸也這麼說我。”
周常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着他說道:“謝謝李哥。”
“謝什麼。”李學武點點頭,微笑着問道:“去你丈人家了?”
“嗯,她回家了。”周常利解釋道:“我們今天領的證。”
“行啊,亂糟糟的,也不方便擺酒。”李學武寬慰他道:“你要是想熱鬧,就去鋼城擺幾桌。”
“我明白,不太方便。”
周常利很認真地講道:“這些天光聽見離別的哭聲了,要是我明晃晃地結婚,難免招人記恨。”
他回來招兵買馬並不可恨,但左右四鄰有幾個願意去鋼城的。
這個年代對正式兩個字看得比天還重,如果不是正式的工作,就算是給狗,狗都不幹。
只有那些衚衕裡野蠻生長,混跡江湖長大的小子纔敢拼一把。
這些人即便是賺了錢回去,也不爲鄰居們看得起。
看不起是真的,可也瞧不上他太張狂和發達了,一個舉報上去難免要牽扯出一大堆的麻煩。
所以李學武聽他說不擺酒,也就知道周常利的心思了。
到底是歷練出來了,成熟穩重,可以獨當一面了。
“嗯,回來這幾天事情辦的怎麼樣了?還順利嗎?”李學武看了他提醒道:“要是不便利也不用勉強,儘早回鋼城,那邊還有得忙。”
“還行,其實挺順利的。”
周常利解釋道:“這些天街道老有人去家裡宣傳和催促,不少人都熄了硬留下的心思來找了我。”
“都這個時候了,還想來硬的?”李學武挑了挑眉毛,問道:“你招走了多少人?街道有什麼反應沒有?”
“暫時還沒有,我都是挑不起眼的人安排往鋼城走的。”
周常利想了想,回道:“您可能不知道,現在街道亂糟糟的。”
“實在是要安排走的人太多,不想走的太少。”他輕聲解釋道:“也許街道並不注重這些人去了哪裡,只要不在家晃悠就行了。”
“還是要注意點,現在人多不起眼,真有人注意到了,你這麼肆無忌憚地招人,可要有麻煩的。” щщщ▪ TTKдN▪ C 〇
李學武微微皺眉提醒道:“看看還能招走多少,儘快聯繫,能走的就走,不能走的拉倒,見好就收吧。”
“那……”周常利猶豫了一下,輕聲問道:“要不我讓老六幫忙聯繫着,我先回去?”
“算了吧,人夠用就行了。”
李學武微微搖頭,否定了他的意見,“老六做事我不太放心。”
“你先把這一次招走的人安排好,相信我,你能消化得了這些人,往後還會有人求着你介紹工作的。”
“這倒也是,誰跟錢過不去啊。”周常利瞭然地點點頭,很快便做出了決定,“那我週一就走。您什麼時候去遼東?有信了嗎?”
“哪有那麼快。”李學武笑了笑,看着他說道:“不過也就這幾天了,不會拖到年後去的。”
“您要是能去鋼城,周姐就放心了,出來的時候還叮囑我儘快回去,怕彪哥走了忙不過來。”
周常利笑了笑,介紹道:“我出來的時候彪哥就同周姐在交接工作了,說是月底前就走。”
“港城那邊出了點問題,”
李學武對這小子倒是沒有隱瞞什麼,很是坦然地講道:“也是不得已而爲之,總得有人做事吧。”
“我聽說了一些情況。”
周常利微微皺眉,看着他問道:“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您別猶豫,給彪哥牽馬墜凳不成問題。”
“那他也太奢侈了。”李學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他的毛遂自薦並沒有立即迴應,而是玩笑着說道:“我怕他燒的心慌。”
“嘿嘿——”周常利輕笑了一聲,道:“我倒是想跟着彪哥出去見見世面呢,看看外面是啥樣。”
“嗯,我知道了。”李學武點點頭,看着他講道:“彆着急,做好眼前的事,港城距離鋼城並不遙遠,早晚有一天要用到你們的。”
“話我可說在前頭,真正需要你們的時候可不能掉鏈子。”
“武哥您放心,我不用拍着胸脯跟您保證,那太虛僞了。”
周常利認真地講道:“真有您用到我那一天,您就看我行動。”
“好好學習,多多鍛鍊。”
李學武擡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既然已經結婚了就快點生個孩子,也好有個奮鬥的動力。”
“原來……”周常利好笑又意外地一笑道:“您說的多多鍛鍊還真是鍛鍊身體啊,我一定努力!”
——
“打聽到了嗎?”
鍾悅民目光中帶了幾許期待地看着袁軍,見對方遲疑着沒有開口回答,皺眉問道:“她沒在家?”
“應該是在家的,不過應該是約不出來了。”袁軍微微皺眉解釋道:“她也在入伍名單之中。”
“跟張海洋一起的?”
鍾悅民有一瞬間的失落,皺起的眉頭並沒有消散,反而愈加地深了。
“不確定,我只能打聽到這麼多。”袁軍有些失望地看了鍾悅民一眼,別過頭去回答道:“我總不能見天兒地盯着他吧。”
鍾悅民此時滿心失望,又心懷忐忑,絲毫沒有注意到兄弟的目光,這會兒只顧得上患得患失了。
鄭童瞅了鍾悅民一眼,拉了拉袁軍的胳膊,不想讓他心生間隙。
幾個人算得上是發小了,沒爹沒媽管教的這兩年多,大家都是湊在一起混過來的,感情很深切。
他也知道袁軍爲啥生氣,無非是不滿鍾悅民一心追求周小白,甚至都疏忽了兄弟之間的相處。
就拿供應鏈來說,鍾悅民帶着他們幾個呼呼噠噠幹了一年多,結果爲了跟張海洋鬥氣比較,愣是從他們幾個手裡把錢接走買了臺車。
紅星羚羊汽車,最便宜那會兒也要五六千,他們又沒有做多少銷售成績,幾乎是把他們賺來的錢都拿走了。
要說兄弟一起,輕薄金利,可終究是大家的辛苦付出不是。
鍾悅民真是自己用錢,或者大家在一起吃吃喝喝消費掉也就算了,就爲了周小白全砸車上了。
現在好了,周小白沒追到手,下鄉的通知書卻到手裡了。
三個人都一樣,前幾天還在街道口同工作人員問了一嘴,今天就送家裡來了。
不去?他們哪有資格選擇。
生活費都在人家管委會手裡呢,要來硬的,還不得餓死啊。
再說了,他們就算不爲自己着想,也得爲親爹親媽想一想。
本來就在裡面思過呢,他們要是在外面惹禍子,不是給父母添亂嘛。不能忙吧也就算了,哪捨得坑害父母,畢竟都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這鄉下得去,他們集資買的這臺車也得處理掉。
最近鍾悅民只忙活兩件事,一件事是打聽誰願意收他的車,另一件事則盯着周小白到底去哪了。
賣車這件事急不得,就算時間緊也得抻着,否則要虧死了。
不過就算再怎麼抻着,人家也都知道他們的情況,這車終究是賣不成高價了,準得虧一大筆。
這件事沒法埋怨鍾悅民,誰讓他們兄弟一場了呢。
可是,盯着周小白這件事就讓袁軍很是不爽了。
能成就成,不能成就算了,何必黏黏糊糊,婆婆媽媽的呢。
鍾悅民想要找周小白處對象這件事本身就目的不純。要說當初他是一見傾心還能說得過去,後來彼此都知道對方的情況了。
袁軍就聽鍾悅民說過,追到周小白不是目的,得到周小白纔是他的未來。
至於說什麼是他的未來……
這不要臉的話都說出來了,他去幫忙盯着人家,心裡都虛的很。
所以袁軍也是很生氣,這次鍾悅民讓他去盯着張海洋,看是不是那邊得了逞,他真是要瘋了。
“看來咱們這臺車必須得儘快出手了。”鍾悅民想了好一會兒,這才冒出來這麼一句。
鄭童看了看他,問道:“你不是說再等一等的嗎?”
袁軍往旁邊站了,他心裡惱了鍾悅民,聽他剛剛的話就有些刺耳。
什麼叫咱們這臺車啊?
合着買車的時候你說的是借,用車的時候全當成你自己的車。
現在要虧錢了倒成了咱們的車,是要兄弟們給你背虧損嗎?
其實不是袁軍故意挑他的理,也不是心生怨尤,割袍斷義。
而是他覺得鍾悅民並不重視他們,至少在周小白出現以後,兄弟們在他的心裡位置已經靠後排了。
就算這臺車賣了個高價,鍾悅民又哪有錢來還給他們。
把賣車的錢分一分,虧損的那部分全算在他自己的身上也不夠。
這筆錢能不能拿得回來袁軍並不在意,他只在意這件事。
鍾悅民這邊終於發現袁軍生氣了,可也是無可奈何。他以爲袁軍小心眼,心疼他還不上這個錢了。
“最近人心惶惶的,去年買車的可不少,這個時候擠在一起賣車,一定會引起價格波動。”
他主動分析道:“再一個,咱們這臺車是羚羊一代,聽說二代馬上就要上市了,這車就更不值錢了。”
這麼說着,他還頗爲心疼地伸手摩挲了一下車身,道:“我是真捨不得啊,咱們還能用它做一番事業呢,可惜了,萬般不由人啊。”
“不過你們放心,這筆錢無論多少都算我欠你們的。”
鍾悅民終究是把這話說了出來,“車賣多少都先給你們……”
“悅民,你這樣說有意思嗎?”鄭童也有些惱火,看着他說道:“誰跟你要車錢了!”
袁軍也轉過頭盯着他,目光裡全是失望的怒火。
“這錢本來就應該還給你們,是我貪心了。”鍾悅民擡起頭看了看湛藍的天空,微微搖頭說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報應啊——”
“周小白昨天就已經走了。”
袁軍突然地講道:“去哪個部隊我不知道,但一定是走了的。”
“你怎麼知道的?”鍾悅民倏地看向他,目光裡盡是懷疑。
袁軍突然覺得哥們義氣沒什麼意思,扭過頭去講道:“我爸已經給我找好了關係,明天的火車。”
說完,也沒理會其他人驚訝的目光,邁步往遠處走去。
鍾悅民終究是沒有放下面子去追自己的兄弟,心裡想着的全是周小白此時此刻會不會很傷心。
畢竟供應鏈做的那麼大,頃刻之間土崩瓦解,一定心疼壞了。
情況跟他預想的差不多,順風商貿被擺在了檯面上,周震南當然不會允許自己的閨女繼續工作。
不過他也沒有遷怒李學武,只是做出這個決定也代表了他的不滿,不滿李學武沒保護好周小白。
如果他知道李學武是故意的……
——
周小白走李學武是知道的,她倒是滿眼期待地想要他去火車站送她,可李學武哪裡有那個膽子。
萬一周震南夫婦突然決定去送她怎麼辦,到時候怎麼打招呼。
不過臨別的前一天,李學武還是在俱樂部陪她吃了頓飯,又去了招待所幫她餞行了……三個小時,終於平息了周小白的眼淚和不捨。
周小白當然不捨得李學武,更不捨得京城的生活。
如果按照原計劃,她完全可以利用津門商貿的職務擋掉下鄉的安排。可誰讓世事無常大腸包小腸呢,津門商貿都已經停止運營了。
楊召依舊留在津門,可吳老師已經來了京城,這她都知道。
李學武安慰她,說以後的零花錢不會斷,每個月都會打給她。
周小白確實捨不得這份零花錢,可更捨不得的是這份牽扯。
能在津門商貿工作,就是同他的事業有了牽掛,也有了聯繫。
拿他的錢快樂生活,不就是爲了在一起的時候展現出無限的青春與活力的一面讓他快樂嘛。
兩個人在一起的目的就是爲了快樂。如果不是爲了快樂,難道是爲了結婚啊?這她哪裡敢想。
如果是工作換來的優渥生活,周小白還能理直氣壯地依賴他。
只是現在他要給自己零花錢,繼續養着自己,終究是過不去心裡的那道坎兒。
不過周小白並沒有拒絕他的好意,只是心裡已經決定不會去花那些錢。等以後彼此冷靜下來,他忘了自己那天,再把錢還給他就好。
這卻是她的小心思了。如果李學武真的忘了他,那還給他這筆錢,是不是又能感動到他了?
周小白終究是放不下,寧願順着父親的意願和安排去參軍,也不想給他惹麻煩,引來父親的怒火。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真要是想他了,就請假回來好了,即知肉味,豈能捨得放下。
鍾悅民和張海洋的猜測和擔心並沒有錯,周小白確實很傷心。不過上火車的那天她並沒有掉眼淚。
前一天晚上被蹬的狠了,心裡的不捨已經消散了不少。對父母的思念卻又沒有那麼多。
她父母都在部隊,一家人本就少有團圓的時候,現在去參軍,說不定往後見面的時間更多了呢。
就是匆匆一別,火車站每天都要送走一大批青年,她也成了其中的一員。
這幾年她終究成長了,成熟了,見識了太多的花花世界。
還沒有來得及跟吳老師道別,也沒有時間同俱樂部的朋友打聲照顧,更疏忽了最好的朋友羅雲。
至於說供應鏈的那些人,她從始至終都沒有想過見見他們。
既然順風商貿已經過去了,那就讓這些人也都隨風走遠吧。
唯一放不下的,她也在心裡做了決定,她只盼着心上人萬事如意。再回京城的時候即便物是人非,他也能在那裡等着自己。
——
一月十一號,週六。
臨近下班時間,王露將整理好的稿件送到了李學武的案頭。
“會不會太簡單了?”
她側臉看了看秘書長,輕聲提醒道:“我也聽紅星訪談那個節目,人家被採訪恨不得長篇大論,一直說個不停呢,您這稿件……”
“就是個提綱,採訪哪有準數。”李學武看着手裡的稿件,頭也不擡地說道:“說不定就偏了。”
“那不能夠,於海棠多少還是有點厲害的。”王露笑着說道:“您可注意着點,這可是直播。”
“呵呵,怕我掉鏈子啊?”李學武輕笑着說道:“那你怎麼不早點提醒我,我就不接這活兒了。”
“我要是勸您管用的話。”
王露翻了個白眼,笑着說道:“再說了,我要是勸了您不要參加這個節目,於海棠還不得跟我結仇啊。她可是一直盼着您去呢。”
“怎麼?你們也認識?”
李學武才聽出來,王露話語裡對於海棠好像很是熟悉的樣子。
“您這是什麼語氣?”王露好笑又無奈地說道:“好像我認識她就很奇怪似的,您是怪我呢?”
“多心了不是,我就是隨便問問。”李學武好笑地搖了搖頭,說道:“沒想到你的交際能力這麼好,早知道安排你去對外辦了。”
“屈才了是吧?呵呵呵——”
王露一貫很活潑,笑了一會才又說道:“我是您的秘書,這機關裡有誰能不認識我。”
“反過來,認識我的,我只要打過交道,怎麼可能不認識她。”
“那你晚幾個小時下班,陪我去一趟廣播電臺啊?”
李學武放下手裡的稿件,笑着看了她說道:“有你這個熟人在,她也不會爲難我了。”
“您是缺個打下手的吧?”
王露白了他一眼,道:“就您這,還有人敢爲難您?”
“去給雅軍說一聲吧。”
李學武笑了笑,也沒在意她的調侃,道:“他要是能按時下班就一起過來,晚點我請你們倆吃飯。”
“那我要吃漁家傲——”
一說到吃,王露像是開了竅一般,手指扒拉着點起了菜。
李學武用鋼筆敲了敲桌子,提醒她道:“訪談結束後得八點多了,你確定還能吃到海鮮?”
“啊?那怎麼辦?”
王露這才反應過來,有些失落地問道:“那隻能去吃沁園春?”
“你是逮着蛤蟆非要攥出團粉來是吧。”李學武端起茶杯道:“沁園春太遠了,麻煩,咱們就近,就去招待所吃烤魚吧。”
“您又不吃烤魚——”
王露笑了笑,湊到辦公桌旁輕聲說道:“一機部領導找李主任談話了呢,是不是關於您的?”
見李學武微微挑眉看向她,王露站起身抿嘴笑道:“我自己猜的,沒人傳瞎話。是好事吧?”
“合着好事我就得請你吃好的?”李學武並沒有解釋王露的問題,而是笑着點了點她道:“你要是有能耐在九點鐘訂到飯桌,那我就依了你,咱們就去城裡吃。”
“怯——”王露撇嘴道:“您都不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