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慄秘書,幫幫忙,讓我見李主任一面吧。”竇耀祖不可謂不低聲下氣,懇求的是紅星鋼鐵集團管委會主任李懷德的秘書慄海洋。
要說起來,他同這位鋼鐵集團大秘私交關係相當不錯,酒桌上更是能稱兄道弟的那種。
平日裡他給李主任孝敬,總不會落下秘書慄海洋同司機那份,可謂是相當慷慨。
先別說真交情有多少,就算是送的那些禮也值當對方在關鍵時候幫他一回了。
可惜,竇耀祖終究是看不透。
這個時候他來求慄海洋哪裡有意義,要不要見他也不是慄海洋能決定的。
就算放他進去,李主任也不見得會同他說什麼好的,無外乎是敷衍和鄙夷。
弄不好還要給彼此都惹來麻煩。
尤其是張副主任的秘書黃建國出事以後,綜合管理部便有些草木皆兵,風聲鶴唳,誰敢在這個時候出風頭。
更別說是慄海洋了,這位大秘跟了李懷德五年,處處卻以秘書長李學武爲師。
平日裡看着兩人的關係不顯,但明眼人一看他對李學武的態度就知道,是帶着尊敬的。
竇耀祖什麼出身,什麼來頭,別人不知道,慄海洋最先接觸他可算是一清二楚。
要不是有秘書長關照,能有他今天?
到底是個眼皮子下淺的,不能說賣主求榮,可也算是背信棄義。
秘書長還沒失勢呢,他就迫不及待地巴結起了李主任,改換門庭。
別看慄海洋對他客客氣氣,那是看在李主任的面子上,實際上在心裡是看他不起的。
就算是收了他那麼多禮物,也沒有一分感激,他太清楚對方的用意,還不是衝着他大秘的身份來的,哪有秘書長平日裡的提攜真切。
他來集團工作六年了,不敢說人心看透,但也知道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誰敢說哪塊兒雲彩有雨啊,他竇耀祖就敢說秘書長完蛋了?
真是小人多作怪,自作自受。
不過心裡是怎麼想的,他面上當然不會顯露出來,集團大秘的八面玲瓏可是出了名的。
“竇副總,您千萬別爲難我。”
慄海洋態度很是爲難地拉着竇耀祖的胳膊往樓梯口的方向走了走,見私下裡沒人這才輕聲提醒道:“這個時候您不當來見領導的。”
雖然慄海洋回絕的很是乾脆,可這份不加掩飾的親近還是暖心的。只是竇耀祖頭頂的烏雲籠罩,致命的雷隨時都要劈下來,心驚肉跳之下便苦了臉,他的表情像是要哭出來一般。
“您這麼大咧咧地來集團找李主任,讓人看見了難免要多舌,怕是兩下都不合適。”
慄海洋按了按他的胳膊安慰道,“這樣,您先回去,等領導這邊有安排了我再想辦法通知您。”
竇耀祖哪裡聽不出來這份託詞,心裡實在是急的很了,反手抓住了慄海洋的胳膊不放。
“慄秘書,我真有急事。”
他哭喪着臉輕聲懇求道:“您就幫幫我吧,咱們相交一場,我並不是來找麻煩的。”
“聽我說,竇副總。”慄海洋表情多了幾分鄭重,看着他說,“一動不如一靜啊。”
“您這個時候來找李主任,真有把握說服領導?”他眯了眯眼睛提醒道,“目前最緊要的還是想想怎麼解決問題,您說對吧?”
“如果您真有主意爲李主任分憂,那我絕對不攔着您,就算是我也在想轍。”
“至少得讓我跟領導通個氣吧?”
竇耀祖嘴裡起了一圈火泡,說起話來都嘶嘶漏風,可他眼底全是紅血絲。
“既然消息已經傳出來了,想必紀監那邊也是要找我談話的,我該怎麼說啊。”
“都到這個時候了,您怎麼還犯糊塗啊!”慄海洋聽見他這句隱含着威脅的話立時皺起了眉頭,語氣也嚴肅了幾分,“就算是紀監來找您談話,您該怎麼說還跟領導請示?”
“您把領導當成什麼人了?”他目光銳利地掃了竇耀祖一眼,冷聲道,“您這麼問,又將領導置於何地了?兩面三刀的小人嗎?”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這會兒竇耀祖也十分的臉紅,尷尬地解釋道,“我一時心急說錯了話,慄秘書您別見怪。”
他指了指自己嘴上,苦笑着說道:“只一個晚上,我這嘴裡急上火,飯都沒吃一口。”
“真的,我真是六神無主,只想求李主任給個主意,也好讓我邁過這個坎兒去。”
“唉——”慄海洋無奈地嘆了口氣,爲難地看着他說,“咱們相交一場,要真是把您隔在門外倒顯得是我自作主張,冷酷無情了。”
“沒有、沒有,我都求到您這了。”竇耀祖哪裡敢應承他這句,極盡客氣地彎了彎腰說,“您幫我一把,只有我感恩戴德的,絕不敢有一分埋怨。真的,說一句謊我都不是人的。”
“得了,竇副總,快別寒磣我了。”慄海洋點點頭說,“您起誓發願的我可受不起。”
他擡起頭看了看走廊和辦公室的方向,這才點了點腳下輕聲叮囑道:“您先在這邊等,我去探探領導的口風。”
“要是不對,您也好有個準備。可有一樣,真能幫到您,我也不要您句謝,只當全了咱們哥們仁義。”
“沒說的,兄弟,哥哥記下了。”竇耀祖見他答應,沒口子地說着感激的話。
只是這哥哥弟弟的稱呼都出來了,在單位呢,卻是惹得慄海洋更加瞧不起他,心裡免不了要罵一聲狗肉上不得檯面。
竇耀祖站在原地看着慄海洋離開,心裡這份難過啊,自己竟成了見不得人的東西。一想到自己做過的事,真想抽自己幾個大嘴巴。
悔不當初?
這世上有後悔藥嗎?
要是早聽了李學武的話,專心自己的業務,不摻和紅星鋼鐵集團的這些爛事,今天這個禍端哪裡會有他的份。
還不是自己豬油蒙了心,見利忘義,更忘了自己是什麼牌面上的,妄圖一步登天。
早前李學武就提醒過他步子別邁大了,小心扯着蛋,現在他深有感觸。
如果他還跟着李學武,一心一意,哪裡用得着討好慄海洋這樣的小崽子。
只是事到如今,悔不當初沒什麼意義了,當前緊要的是把自己從這潭爛泥裡摘出來。
***
“他怎麼還有臉來?”
李懷德聽了慄海洋的彙報,臉色極差,冷哼一聲罵道:“連豬狗都不如。”
這話說的,卻是不知道罵竇耀祖的人品還是能力了,慄海洋不敢猜測。
他輕聲勸慰道:“瞧着是又驚又怕,等着您給他拿主意呢。”
“現在倒是想起我了?”
李懷德撇了嘴角說道:“他不是鑽營的厲害,這個時候就沒有人給他出個主意?”
這話慄海洋可不敢接,竇耀祖擔任建築工程總公司副總以後來集團拜碼頭可不是一個兩個,牽扯到的領導就多了。
別的暫且不說,薛副主任分管工程,他自然要去處好關係,還有主管財務的景副主任。
誰不知道竇副總有錢,一圈下來就連秘書和司機那裡都不落下,端的是有面兒。
就是李主任當初不也是一口一個老竇,把盞言歡,其樂融融,親密無間,銀子嘩嘩的。
事到如今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翻起舊賬來是一點情面都不給對方留的。
本就是下作之人,無非是佔了天時地利而已,讓他得了幾天的勢。
知道他手裡有銀子,可也沒有這麼撒的,也就是看在李學武的面子沒有收拾他。
否則圈進了建築公司體系內,要抖落他家底還不是輕輕鬆鬆,他還真當自己有牌面了。
“領導,是不是先穩穩?”
慄海洋輕聲提醒道:“剛剛看他着急,沒頭蒼蠅似的,再撞到不該去的地方,說了不該說的話,惹出些亂子來,您面兒上也不好看。”
“真是一灘臭狗屎——”
李懷德扔了手裡的鋼筆,惱怒地說,“當初我怎麼就信了他呢。”
這話說的好沒道理,用都用了,佔也佔了,竟然埋怨自己當初的眼光。
不過李懷德還是得承認慄海洋剛剛說的話有幾分道理,不能讓竇耀祖出去亂說。
“這樣,你問問他舉報信是怎麼回事。”
李懷德皺眉道:“我不信他不知道,爲什麼牽扯這麼多,唯獨就盯着我了。”
要是旁人聽見這話或許還有幾分不理解,搞不清楚李懷德說的“牽扯”是誰。慄海洋給他當了這麼多年的秘書,就算再機密的事也逃不過他的耳朵,所以心中早有所悟。
還能是什麼,有關於順風商貿,明明有秘書長在裡面,爲啥舉報信上不顯。
有關於東風三一建築,當初竇耀祖含含糊糊地說了秘書長在其中佔大股,爲何舉報信上也沒有相關的內容。
最後,關於周苗苗等人的事,爲啥舉報信上羅列的證據那般詳實,要說沒有知情人泄露消息,在李主任這邊如何能過關。
尤其是關於順風商貿的事,李主任是想要直接詢問秘書長的,可兩人現在僵着,誰都不想先開口,總不能去問周小白吧。
倒是津門水產總公司的那兩位不滿意了,私下裡打電話過來說了什麼慄海洋不清楚,但李主任丟了面子,哪裡會有好態度。
慄海洋帶着問題出來,挑自己能說的,竇耀祖能理解的轉達了。
這幾個問題甩出來,竇耀祖臉上便見了汗。慄海洋問的問題,他一個都回答不上來啊。
你讓他怎麼回答?說自己兩面三刀,幾處下注,就爲了儘快解決組織問題?
還是說機關算盡,連李主任都是他的棋子,就是沒算計明白?
“竇副總,能說的我已經說了,領導那兒確實很生氣,不過也沒把話說死。”
慄海洋見他臉色變換,哪裡還不知他的心思,只是嘴上沒有逼着他,更不能說狠的。
只是這個時候他越平和,竇耀祖的心裡越沒底,他雖然不是聰明人,可也不是小孩子。
聽慄海洋說了幾句,他便擡起頭哆嗦着嘴脣解釋道:“順風商貿的事絕對跟我沒有關係,我只是跟周小白認識,可關係一般。”
“竇副總,這個時候說這個就沒有意思了,領導想聽的不是這個。”
慄海洋微微皺眉提醒他,“領導是想知道爲啥舉報信上只有他和津門水產的兩位。”
“這——”
竇耀祖臉上盡是爲難,他真不想把李學武扯出來,因爲他太清楚李學武的能耐了。
別看這個時候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可再怎麼爲難,他也不敢去拉神仙下馬。
再說了,他手裡哪有李學武的證據啊,說周小白同李學武的關係密切,跟這件事也不搭噶啊,總不能說李學武兩人聯合布了這個局吧。
甭說他不信,就是到了李懷德那裡也是要懷疑他禍水東引,居心不良的。
“您不想說也沒關係。”
慄海洋並沒有給他回答的機會,真要從他口中得知關於秘書長的私密,還真有些爲難。
“順風商貿的事您不知道,那東風三一建築的事您總該清楚吧?”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輕聲問道:“領導問你,當初所說的股權分配以及分紅賬目……”
“沒……”竇耀祖在慄海洋的逼視下臉色漲紅地說道:“沒有股權分配手續,也沒有分紅的賬目……”
“不能吧。”慄海洋挑了挑眉毛問:“那您當初所說……有一半的股份是怎麼回事?投資也得有個手續,分紅也得有個賬目吧。”
“這個真沒有……”
竇耀祖一想到這都要哭了,顫抖着嘴脣解釋道:“……那個沒有出資,是口頭協議。”
“那個……也沒有分紅過,都是投在了設備和經營上……”
他說的磕磕巴巴,可總算是把大致的內容說清楚了,也讓慄海洋徹底放下了心。
是了,秘書長做事又怎麼會留下手尾呢,東風三一建築如此,順風商貿也是如此。
竇耀祖這邊拿不出實際的證據,順風商貿那邊所有的資金賬目同秘書長沒有半分干係。
怪不得那些舉報信不敢具名秘書長,就算寫了,也牽扯不到對方,憑白弱了真實性。
“竇副總,我多勸您一句,有不中聽的還請您多理解。”
慄海洋已經是嚴肅了表情,盯着他講道:“有些話沒有證據是不能亂說的,我聽着就算了,要是傳到別人的耳朵裡就是罪過了。”
“當然了,你也可以乾綱獨斷,我人微言輕,只是感激您過去的照顧,不吐不快。”
“我知道了,謝謝,謝謝。”竇耀祖的神情瞬間頹廢了下去,好像老了十歲似的,就連這聲謝謝說的都有氣無力,臉色灰敗的厲害。
“真想度過這個難關,我勸您還是主動一些爲好。”看着踉蹌着要離開的竇耀祖,慄海洋還是忍不住多說了一句。
只是當竇耀祖回頭的時候,慄海洋已經轉身回去了,沒有一分留情。
“自作孽,不可活嗎?”
***
“就算是病急亂投醫也沒有這般明晃晃地往家裡撞的,誰稀罕他的謝禮。”
周苗苗看着竇耀祖佝僂的身影下樓,回身帶上了房門,發出咣噹一聲,可見她是惱了。
周坦站在門廳裡看了她問道:“不是說紀監下去走訪調查,舉報人含糊不清嗎?”
“都這個時候了,糾結舉報信有意義嗎?”周苗苗倒是聰明的緊,走回客廳撇了撇嘴角解釋道:“這叫聲東擊西,釜底抽薪。”
“舉報信拋出來,便是將工作組逼到了牆角,這個案子想要不查也得查了。”
她抱着胳臂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瞪着眼睛說,“楊駿真是倒了大黴了。”
“怎麼,他不敢查?”周坦走回來習慣性地收拾了茶几上剛剛竇耀祖來時擺的茶具,嘴裡問道:“工作組不是正在做工作嗎?”
“那也得看怎麼查。”周苗苗冷笑一聲,說,“他不是不敢查,而是不能查。”
“別看舉報信來的很突然,恰恰證明有人想要渾水摸魚,或者說利用工作組。”
周苗苗一副瞭然的模樣,看着牆角的幾株蘭花道,“楊駿又不傻,怎麼可能甘爲驅使。”
“這麼說,舉報信不查了?”
周坦手腳倒是麻利,看樣子在家是經常做家務的,這會兒挨着周苗苗坐了,手上也不閒着,又幫媳婦捏起了小腿,一副殷勤模樣。
周苗苗也坦然享受着,撇了嘴角說道:“查啊,怎麼能不查,看怎麼查唄。”
“你擔心他們會查我啊?”
好像看出了周坦目光裡的擔憂,她好笑地伸出手拍了拍愛人的臉,說道:“不會的。”
“也是,就算他們想找你談話也得先徵得我的同意才行。”周坦說這話一點都不委屈,眉目之間甚至有幾分堅毅,“咱們是夫妻。”
這話卻是承諾了,也是對周苗苗的保證。
“左右不過是走個過場,別跟他們較真。”周苗苗看了他一眼,輕笑着說道:“放心吧,老李倒不了,副職還有可能下來,一把手用的還是才能,像老蘇那樣的頂個屁用。”
她當然明白周坦的擔憂,無非是怕老李倒了把他們砸死,更怕老李倒了他們無依無靠。
說實在的,周坦這份擔憂和對她的放縱、捨得,倒是讓周苗苗心生出幾分寂寥來。
這份優渥到底不是正路子來的,就算周坦今天如此坦然,誰敢保證他以後呢。
現在周坦只是個正科,他要是個正處呢?
周苗苗本是機靈通透之人,早在心裡計算好了一切,周坦這幅交心的模樣,她看在眼裡沒有一絲感動,全是冷冰冰的做作和虛僞。
都不如伺候李學武。
最起碼李學武不會騙她,就算是嫌棄,也會拍拍她的臉,不讓親。
“我還是有幾分不明白。”周坦一副求教的模樣,仔細地問道:“爲啥一把不會下來?這跟纔能有什麼關係,爲啥副職就不行?”
“你難道不知老李是怎麼上去的?”周苗苗轉頭看了他問道:“你都知道,上面的領導會不知道?你仔細想想,上面的領導明明知道他的手段和出身,爲啥還要用他?”
不等周坦回答,周苗苗直白地解釋道:“說白了,老李就算有再多的問題,那也是小問題,並不會影響到大局。”
“大局是什麼,是在他的組織和帶領下,紅星廠發展壯大成爲了紅星鋼鐵集團。”
她拍了拍周坦的手,示意他捏捏肩膀,嘴裡卻是沒有停下來。
“同紅星鋼鐵集團現如今的發展比起來,你覺得舉報信上的這些內容重要嗎?”
“可是——”周坦和順地幫媳婦捏了肩膀,手法十分的專業,一看就是仔細學過的。
他有些遲疑地問道:“換一個同樣有能力的上去不就行了嗎?爲啥還要忍着他?”
“哪裡值當一個忍字,你讀書讀傻了。”周苗苗回頭笑着瞥了他一眼,道:“嚴於律己,寬以待人懂不懂,御下之道啊。”
“你可以嚴格要求自己,但不能嚴格要求下屬,否則你要累死。同樣的道理,上面總不可能找到比老李更合適的幹部了。”
“就算找到了,誰敢保證對方比老李乾的好,萬一影響了發展怎麼辦?你當更換一把手是那麼容易的?反而是換副手影響不大。”
周苗苗轉過身看了周坦,道:“其實道理很簡單,老李的錯誤還能糾正,他的價值遠遠超過了換掉他所產生的影響,就可以用他。”
“你且看着吧,舉報信的事必定要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遭殃的無非是那些人。”
說到這裡,周苗苗的嘴角撇向了門外。
周坦眉毛一挑,輕聲問道:“你說……竇耀祖會不會去找樓下?”
“他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周苗苗好笑地白了他一眼,道:“你忘了她男人是誰了?他還不如直接負荊請罪去。”
“嘖——”周坦才反應過來,嘖聲問道:“你就那麼篤定這件事是李學武佈置的?”
啪——
周苗苗擡起手在周坦的臉上不輕不重地給了一下,眉眼間倒是風情萬種,嘴裡卻是警告道:“以後不許直呼他大名,要叫秘書長。”
看出了周坦目光裡的委屈和不解,她又耐着性子解釋道:“缺了敬畏之心,叫習慣了早晚要露餡。你是我愛人,我不會害你的。我寧願你得罪老李,也不願你得罪小李。”
“得罪了老李他會明着收拾你,得罪了小李,你死了都不知道誰害的你。”
***
“我有這麼嚇人?”
李學武抖了抖手裡的報紙,頭版頭條正是富春江大型水電站建成發電的喜訊。
他沒去看坐在左手邊的竇耀祖,而是看向了右手邊陪坐的左傑問道:“你爸媽走了?”
“嗯,我說了想安排他們見您的,只是我爸有些顧慮,怕給您招惹麻煩。”
左傑回答的很是坦然,跟在他身邊這兩年屬實長進了不少,相信他父母也看出了這一點。
這一次左傑父母從三線回來,其中一個目的就是想帶左傑去南疆。
原因很簡單,孩子大了,總不能放任他在外面自己瞎混。對於左傑在信中所寫的事業,兩口子也是半信半疑,不過還是盡力支持。
東風三一建築其實就有左傑父親的幫忙,但對方並未完全相信他被這邊重用。
只是這一次回來,左傑所表現的成熟氣質,做事老道,着實讓他父母刮目相看了。
再看到兒子的生活狀況,以及左傑故意顯露給父母他積攢的工資,徹底說服了父母。
李學武其實也想見見他父母的,只是沒有實際上的需要,只是想露個面給左傑證明。
現在他父母不需要這個,更怕雙方接觸過密引起一些誤會和麻煩,便省了這些。
京城這幾個月的風起雲涌,確實嚇壞了他們,這邊的工作一結束,便急着趕回了南疆。
竇耀祖坐在一旁聽着兩人話家常如坐鍼氈,光禿禿的腦門盡是汗水。
三天了,他把能找的關係都找了,終於等到紀監通知他去談話,這纔算是死了心。
還能怎麼辦,說負荊請罪他哪有那個資格,他現在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罷了。
“哥,竇經理求到我這了。”
左傑到底是憨厚,不願對方坐在對面乾笑着,他看着後槽牙都癢癢。
“我都不知道你長能耐了,都學會給人平事了。”李學武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了竇耀祖說道:“你也是出息了,混的不如小夥子。”
“領導,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您要打要罰我都應着,萬請您給我那些老兄弟留條出路,是我連累了他們啊——”
竇耀祖說的懇切,只是看李學武目光逐漸變得清冷,這嘴裡的話又說不出口了。
“倒是我的不是了,誰要斷你們兄弟的出路?這話讓我好難過啊。”
李學武放下報紙,端起茶杯說道:“老竇,咱們雖然差着歲數,可三四年下來,也算是老相識了,我沒有虧待過你吧。”
“沒有,是我豬油蒙了心。”
竇耀祖如喪考妣,低着頭坐在那裡,認打認罰的模樣。
李學武卻看不慣他這幅德行,殺人不過頭點地,他殺過人嗎?何以至此啊。
出門打聽打聽,誰不知道他是慈悲心腸,最是見不得人間疾苦。
說一句再世活佛也不爲過啊。
“客套話在咱們這就免了吧,你我的交情不值胸脯二兩,你賣我的時候早稱量過了。”
李學武說的直白,竇耀祖汗如雨下,明明是大冬天的,卻像是三伏天裡走出來一般。
“領導,我真的錯了,不求您原諒我,只求您別棄了東風建築,這也是您的心血啊!”
竇耀祖也算豁得出去,見李學武如此說,他屁股從沙發上出溜下來,咣噹一下跪在了地上。正坐在他對面的左傑站起身,躲了過去。
“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不該貪得無厭,過分奢求,要聽您的話也不會有今天的劫難。”
他一邊說着,卻是連扇了自己十幾個大嘴巴,咔咔響聲真不是作僞。側面站着的左傑看着都覺得自己臉上生疼,感動深受一般。
“我早跟你說過了,我不差你這份,兩年前吧,還是三年前。”李學武想了想,微微搖頭看着竇耀祖問道:“我是這樣說的吧?”
“明明是你求的這份因果,我又不曾佔你一分錢便宜,事到如今反而是我錯了?”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竇耀祖說道:“從咱們認識到現在,一分錢賬我都不差你的。”
“幸虧啊,咱們之間還有這份清白,否則我李學武真成了你口中的跋扈小人了。”
竇耀祖不敢辯白,只是一個勁地抽自己的嘴巴,眼瞅着嘴丫子已經淌血了也不敢停下。
這倒是有幾分江湖氣了,早前他爹、他爺爺再往上數,盡數是工匠,可不就是江湖嘛。
功名利祿擺在眼巴前,本應該固守本心,卻妄想那份富貴,忘了自己是誰了。
“哥,也忒難看了些。”
左傑忍不住輕聲勸慰道:“您要是不願意看他,我現在就請他回去。”
“算了吧,終究是交情一場。”
李學武見他實在不像個樣子,嘆了口氣,放下手裡的茶杯說道:“你有什麼要求。”
這話問的直接,竇耀祖哪敢奢求,麻木的臉上盡是驚喜,只敢搖頭,眼淚已經止不住地往下流了,總算是有了條活路。
“就因爲你,多少人丟了飯碗。”李學武狠狠地盯了他一眼,隨即也覺得沒意思,站起身說道:“你既然做不好這個經理,就讓賢吧。”
他看也沒看竇耀祖的反應,轉頭對左傑說道:“你替我去一趟津門,請吳老師回來。”
“領導,李主任那邊——”
竇耀祖知道東風建築沒自己什麼事了,可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嘴。
他心疼啊,這是他的心血,只李學武一句話就讓他放棄,他哪裡捨得。
“你還想不明白嗎?”
見李學武頭也沒回地離開,左傑懊惱地擋在了他的身前,皺眉提醒道:“不要命了?”
“我——”竇耀祖腿打了個哆嗦,嘴脣顫抖着再也說不出話來。
落得今天這個下場,他也算求仁得仁了,雖然結果差強人意,可總算是逃出火炕了。
他當然沒有周苗苗那份眼界和算計,並不清楚這些舉報信的威力有多大。
就像他當初貿貿然接觸那些領導,感慨被李學武打壓的辛苦,想要另起爐竈時一樣,這個時候他只想着他自己,能保全性命最重要。
左傑瞪了他一眼,叮囑他儘快準備好工作交接,等他從津門回來這件事必須了。
了,竇耀祖盼着了,木然看着兩人離去的身影,他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
***
“倒黴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縫。”張長明幽怨地盯着李學武,見他老神在在地看着報紙便伸手一把扯過,也不在乎李學武的厭惡,嘀咕道:“讓我看看你在關心什麼國家大事。”
“就是這個?”
他掃了兩眼,卻是昨天的報紙了,頭版頭條是水利,副版卻是前幾天內容的重複。
其實說重複也不盡然,說宣傳力度加強還貼切些。
人民大報載文把下不下鄉作爲衡量一個青年支持變革的標準尺度和對變革線路忠不忠誠態度問題。是要在輿論上製造強大的壓力。
“動員手段和方式粗暴和強硬了一些。”
張長明多掃了兩眼,還是認真了表情講道:“這說的註銷城鎮戶口和停發父母工資就有點……太過了吧。”
“你這麼閒的嘛?怎麼有空來京城了。”
李學武一把奪回了報紙,心裡倒是有幾分贊同對方的話,這份載文和手段確實嚴重挫傷了廣大知識青年及家庭的積極性和自尊心。
可形勢和政策如此,又不是針對一個兩個的,誰敢在這個時候站出來亂講話。
“你們李主任表現積極啊——”張長明嘴角微微撇着,說話言不由衷。
“一萬個青年安置指標,大手筆啊。”
他迭起右腿,看了李學武問道:“既然李主任有這麼大能耐,爲啥還擺不平小鬼?”
“怎麼,你有捉鬼的才能?”
李學武整理好手中的報紙丟在辦公桌旁,看了他說道:“我介紹你給李主任試試啊?”
“我是來看熱鬧的,不是來湊熱鬧的。”
張長明對自己此行倒是有清晰的認知,靠在椅背上屌屌地說道:“韓主任很惱火啊。”
“李主任也很惱火。”李學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着他問道:“要不請兩位領導湊一塊聊聊,或許就消消火了呢。”
“那豈不是火上加火?”
張長明好笑地別過頭去,看了眼窗外的陽光,這纔對李學武說道:“我小舅子的事給你說聲抱歉,是我沒跟他說清楚,傷了你的情。”
“呵呵——”李學武輕笑一聲,道:“說這個多沒意思,我稀罕你的道歉啊?”
“你稀罕不稀罕,我也得說一聲,不然我這心裡過意不去。”張長明倒是磊落,聳了聳肩膀道:“我讓他辭職了,算我對不起你。”
“嗯,小白有點生氣了。”
李學武並沒有裝大度,直白地說道:“前兩天還跟我抱怨來着,心疼這兩年的付出。”
“你要這麼說我就更愧疚了。”張長明苦笑了一聲,想了想說道:“她喜歡什麼,你隨便說,我送給她賠禮道歉。”
“你爲什麼不自己去說?”
李學武好笑地瞥了他一眼,隨後示意了門口的方向問道:“去見過李主任了嗎?”
“有那個必要嗎?”張長明扯了扯嘴角道:“他知道我來了就行了。”
“跟紀監談完我就回去。”
他手指點了點桌面,思索着對李學武說道:“你們濱海俱樂部缺不缺人,我送個經理給你們吧,你見過的,裴軍剛,怎麼樣?”
“不怎麼樣,有聽說送經理的嗎?”
李學武目光有些不耐地問道:“你要進步了?職級還是崗位啊?”
“呵呵呵——”張長明笑了笑,一副什麼都瞞不過你的樣子,並沒有解釋,而是講了裴軍剛的情況,看樣子是非送給俱樂部不可了。
李學武倒也沒在意,他跟裴軍剛認識還是在津沽培訓的時候,對方在碼頭負責魚獲檢收。
這兩年靠着張長明的關係看樣子是起來了,不然也不得不到一個地面關係廣的評價。
你要問張長明爲啥放一個人在紅星鋼鐵集團在津門的濱海俱樂部,這還用解釋嗎?
人啊,永遠是貪婪的。
***
舉報信的熱鬧持續了幾天,只是相關人員沒有任何反應,除了竇耀祖主動辭職以外。
紀監這邊確實展開了調查,不過也是以談話爲主,並沒有帶走誰。
熱議的重點也逐漸偏離了核心,奔着花邊新聞去了,說的有鼻子有眼的。
李學武卻是很淡定,卜清芳追着他問了幾回,他都是隻回覆一句話,相信組織。
卜清芳能說什麼,狗屁。
不過受舉報信影響,津門順風商貿主動停止了與貿易管理中心的業務往來,但並未完全停止經營活動,好像在主動避嫌。
東風三一建築管理層更迭重組進行的很是順利,吳淑萍走上臺前,擔任了總經理。
竇耀祖辭職,紅星鋼鐵集團建築工程總公司副總的職務也由吳淑萍接任,順理成章。
好像真如周苗苗所說的那般,舉報信並未引起風波,只是針對某些人去的。
甚至連李懷德都默認了這些變化,並未對建築總公司管理層變動表示質疑。
隨同吳淑萍就任東風建築的還有左傑,以及竇耀祖的侄子竇永康。
竇永康就是給竇耀祖開車的那個年輕人,李學武在衛三團宿舍建築工地見過一回。
至於說爲啥免了竇耀祖,又安排了他的子侄上位,這就是吳淑萍的手段了。
竇耀祖不服,也得服了,就算他不服,那些跟他闖出來的兄弟們也都服了。
“妥協了嗎?”李懷德看着手裡的任職報告,眼睛微微眯起,想着李學武的手段,又有些不自信。
對於吳淑萍的出現他有些意外,但並不反對,因爲對方的底細早就被他所掌握。
反而是李學武在津門的安排,這一次不好說是不是妥協,但一定是主動緩和了關係。
所以,他也在猶豫,這一次要不要遂了李學武的願,這算不算他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