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她所隱瞞的事(3)
發完短信摸出鑰匙, 許泠雨深吸了一口氣,放鬆肩膀做好面對一切狀況的準備,轉動鑰匙打開門走進屋, 只見姜意然蜷成一小團縮在沙發角落裡, 兩條腿折收在胸前, 雙臂緊緊抱着腿, 下巴抵在膝蓋中間, 目光愣愣地盯着面前茶几桌面某處,不知是在思考還是在愣神。
許泠雨猶猶豫豫走過去,頓了頓, 盤腿坐到姜意然面前的地上,背靠着茶几, 擡頭望着她的臉, 發現她眼眶紅紅的, 眼角似乎閃爍着點點晶瑩,正想開口, 沒想到她瞳孔驀地一縮,嗓音低沉,就像剛剛纔睡醒似的,問道:“你剛纔去哪兒了?”
“我,我洗完澡看你還沒回來就下去找你了。”許泠雨被小小的嚇了一跳, 注視點趕緊轉移到姜意然的腳趾頭上, 不敢再去看她, “你, 你這是怎麼了?”
“沒事, ”姜意然搖搖頭,言語中帶着驅逐的意思“別管我, 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剛纔姜意然和江謙的對話許泠雨本來不想聽,可是他們說話的聲音有點大,她差不多都聽到了,聽完後只有一個想法:姜意然的心太狠了,話也太不留情面了,不管怎麼說站在她面前的人曾經是她丈夫,也是她沒能出世的孩子的父親,就算當時他們的關係真的很緊張,畢竟孩子不是她一個人的,要留要打那也得徵求下孩子爸爸的意見啊!
“還不走?”姜意然催促道。
“不,不……我知道現在問你這個問題非常不合時宜,但我還是忍不住想問,不問出來我怕我今天晚上都沒辦法睡着,所以,對不起,能讓我問麼?”
“不能。”姜意然斷然拒絕,“第一,不管是什麼問題都麻煩你馬上吞回肚子然後立刻從我眼前消失,該幹嘛幹嘛去,我不想有人看到我這個樣子。第二,我現在心情非常不好,隨時都可能要發飆。第三,請你把自己的嘴閉好,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跟現在的我有關的任何細節,要是我哪天聽到了風聲,就算有景北齊罩你,我也會照樣找你麻煩,把我惹毛了,我什麼事都……”
“你爲什麼要在江謙面前表現得渾身是刺不讓他靠近呢,再怎麼說他也曾經是你丈夫,能有什麼深仇大恨的?”許泠雨打斷姜意然,快速問出了問題,雖然她非常清楚自己就是在往槍口上撞。
“這他媽跟你有關係?我跟他之間就算有天大的問題又輪得到你來問,請把你的好奇心專心放在景北齊身上,別來看我,你他媽要是也看我礙眼我走行了吧,打擾了你跟景北齊的二人世界是我沒眼力見成不成?看在我這幾天對你還算客氣的份上你能不能稍微給我點面子聽我一句話閉上嘴立刻從我眼前消失!”姜意然的聲音越來越大,眼睛裡的溼意也越來越重,目光也越來越兇狠。
許泠雨全身一抖,眼裡盡是懼意,眼淚立刻就蓄滿了眼眶。
姜意然真想立刻一巴掌甩在許泠雨臉上,她非常、非常見不來有人做出這副楚楚可憐委屈到不行的樣子,一個表情就把錯全都推到了她身上,她有錯麼,要是她聽她話立刻滾蛋而不是嘴賤發問會被她罵麼?
說起來安珀也是這個德行,明明事情是她自己先挑起來的到頭來錯全在她身上,明明她是爲了保護自己卻成了十惡不赦的壞人,好吧,她壞,所以他江謙還來找她幹嘛,還來質問她幹嘛,她都是個壞人了難道還能做出什麼好事?
眼前的人不走,姜意然就只好自己走,走之前狠狠瞪了一眼坐在地上已哭得梨花帶雨的許泠雨,這口氣她看在景北齊的面子上,忍了。
走回房間,姜意然“嘭”的一聲用力摔上門,撲到牀上用被子把身體緊緊裹住,再一次蜷縮成了一團,閉上眼,小小的一滴眼淚滲進了被子裡。
是她不要孩子的麼,是孩子不要她這個媽媽的啊!
——可是,當着江謙的面她就是說不出口,真的說不出口,她不想看到江謙臉上露出同情的表情。她不需要他的同情,不需要他因爲同情而抱住她安慰她最後對她好,她要的,是他發自內心的真實情感,不摻雜任何雜質的。
她早就認清了現實,那份感情她是得不到了,因爲錯過的太多,誤會也數不清了,他們之間那根線已經打了不知多少個結,沒法挨個解開,而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直接把繩子剪斷一了百了,可是,她手裡拿着剪刀也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心裡想象過無數次剪斷那一瞬間的畫面卻遲遲下不去手,她也不清楚自己在猶豫什麼,明明只要“咔嚓”一刀剪下去她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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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北齊回到家時許泠雨已經保持着盤腿的姿勢頭靠在茶几邊上睡着了,他走近蹲下/身一看,發現她眼睫毛溼漉漉的,料想她肯定又被姜意然吼了,摸摸她的小臉蛋將她打橫抱起,抱到自己牀上替她蓋好被子,在她額頭上輕吻了一下,又到隔壁房間去看姜意然。
姜意然雖然閉着眼,但一直沒能睡着,她怕自己睡着了就會做噩夢。
剛做完手術的那段時間只要腦子裡一想到“孩子”這兩個字她晚上睡覺就鐵定會做噩夢,雖然噩夢的內容各式各樣,但背景音樂從來沒變過,一直都是嬰兒悽冽的哭叫聲,每一次被嚇醒她都是一身冷汗,雙手捂住肚子,難以呼吸。
後來,隨着時間的推移情況才漸漸好轉,噩夢才遠去,但現在被逼着又要正視這件事,她怕自己又會陷入漩渦。
隱隱聽見門打開的聲音她把頭從被子裡探出來,她知道來人只能是景北齊,便坐起來,把雙臂大大打開,等到人走到牀邊,就一把抱住,把臉埋進他的肚子。
景北齊也抱住姜意然的後腦勺,問道:“你沒跟他說實話?”
“我不要他的同情,我寧願讓他認爲孩子是我主動打掉的,讓他討厭我。”在眼睛接觸到景北齊衣服的一瞬間,姜意然的眼淚就從眼眶裡溢了出來,“對不起,剛纔我沒忍住又嚇了許泠雨,可你也得對我道歉,你不該把孩子的事情告訴他,這下我跟他要徹底斷掉跟麻煩了。”
景北齊又問:“你爲什麼不相信他是認真的?”
“他對誰認真也不會對我認真,我沒法相信他,因爲我害怕,害怕又會像以前那樣,相信了一切都是真的,結果到頭來只是一場自作多情的錯覺。”姜意然哽咽了,“是,我承認,我還愛他,可是他不愛我啊,而且他不會愛我,更不可能愛我,這份感情再繼續下去只會讓我身上的包袱越來越重,我想解脫,我不想被壓得喘不過氣。”
“你覺得自己能夠走出來?姜意然你別傻了,你信不信,就是我把你弄出國讓你永遠回不來,再找個和各方面合你胃口的男人讓你和他相處,你也不見得能和他有什麼結果,爲什麼,因爲你心裡早就容不下別的男人了。”
“不可能。”姜意然矢口否認,“我憑什麼定要非他不可,你也看到了,我連對他起碼的信任都沒有。”
“你那是不相信他?你那是不相信你自己。”這纔是最根本的問題,一個人不相信自己,怎麼可能會相信別人。
是,她不相信自己了,她沒辦法……可那是誰害的?
“景北齊,你爲什麼非要我跟他和好,你不是看不慣他麼?我和他複合對你有任何好處?”這是姜意然最不能理解的。
“有啊,你和他好了就不再跟我有任何牽連,我和你既然因他而開始,自然要以他爲結束。我不是早就說過了麼,我已經不太想管你的事了,我們之間早已越界。”
“你的意思是,你就這麼困着許泠雨過一輩子?她會願意?”姜意然鬆開手擡起頭,可是在黑暗當中,她根本看不清景北齊臉上的表情,“暖暖不是你的渺渺,我不是你的渺渺,許泠雨也不可能是。許泠雨她接近你肯定是別有用心,你忘了她之前對你反抗的態度了麼,現在對你百依百順自然也是裝的,你越是覺得她像你的渺渺就越會分不清虛實,她或許就是想讓你這樣,讓你自責內疚一輩子都走不出來!”
“她要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會盡力配合她。我現在所得的一切都是報應,是我活該,我不會躲。
姜意然哀求着:“景北齊你魔瘋了吧……你別這樣行麼,你別嚇我!”
景北齊本是想將姜意然額前的劉海理一理,可是指腹觸及到她的額頭卻發現那裡滾的發燙,再用掌心一試,確定她已經發燒。
“你發燒了。”
“啊?”姜意然完全沒有感覺到身體有任何異樣。
景北齊重複了一遍:“我說你發燒了。”
姜意然自己伸手一試,額頭的溫度果然有些異常。
“所有話題就此打住,現在你需要吃藥和休息,你等我,我去拿藥。”說着,景北齊轉身就走,再繼續說下去重點就真的偏了,他不太願意自己的決定受到任何人的干擾,就算是對方是姜意然。
姜意然趕緊拉住景北齊的衣角,“我最後說一句話,就一句。”
景北齊停下腳步,回頭,“你說。”
“別勉強我,就像我從來也不勉強你一樣,我們必須做到公平對待彼此。”
景北齊的聲音卻一下冷了,“可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必然的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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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謙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模糊不清的世界讓他分外茫然。
直到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他才試圖移動步子,可是小腿已經有些僵硬,他一個踉蹌差點沒能站穩。
好在,他終究還是穩住了,摸出手機拿到眼前纔看清了屏幕上顯示的文字,是江鍔打來的,應該是問他爲什麼突然離席了。
他現在沒心情跟他說話於是掐斷了來電,又長按撥號盤數字鍵“1”撥出助理的號碼,接通之後命令他馬上到這裡來幫他開車沒再多說就收了線。
在等待的間隙,他逐漸適應了眼前的世界,嘗試着邁出步子緩慢往回走,一路上,他突然有幾分理解起姜意然來。
她應該在這樣模糊不明的世界裡前行了很久吧,因爲看不透他的心,猜不到他的意圖,所以纔會不管不顧地亂撞,不停嘗試。摔跤了,爬起來,撞到了障礙物,也只能揉着被撞疼的地方,沒有任何人指引,更沒有任何人爲她指路。
她或許以爲自己能夠最終適應不清晰的世界,但最終她還是失敗了,因爲她走到了懸崖邊上還掉了下去,好不容易爬起來她就不敢走了,因爲不知道接下去還會有什麼意想不到的潛在危險等着她……
是這樣麼?
應該,應該是的吧。
江謙握緊了手裡的眼鏡,他現在也無路可走了,可是想要到達目的地的慾望卻格外強烈。
目的地,會是什麼樣的?
是好,還是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