玹玥知道蘇澈這條跟在身後的尾巴變得越來越長，最後索性斷得不知去向了。
他腳步只有一瞬遲疑，便沒再理會，直直往青澤的所在而去。
蘇澈蹲在溪邊捧起水洗了手臉，又沿着溪水走到水深處，把整個人都沒進了冰冷的溪水中。
可就算她把自己泡成了一隻水鬼，也還是邪祟，身體裡的髒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洗的乾淨了。
陽光撒過來的時候，她哆嗦着從水裡爬了出來，全身上下滴着水朝結界外走去。
現在這一“冷”靜下來，她似乎把什麼都看透了。
拼命藏着的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其實早就被人看光了，她的師父也從來不是記不得她，而是真真正正地嫌棄了她。
她的確沒那兩個小孩子討喜，也沒他們乾淨。那些曾經，她也不是不想報答，只是再這樣下去，除了給他老人家找不痛快，好像也多做不了什麼其他的。
算了，反正她也努力了，不如就這樣吧。
踏出明玄谷結界的一刻，玹紫刺眼的陽光便攏在了她的身上。
相比明玄谷柔和溫暖的陽光，沒了師父的仙障，玹紫境的陽光竟然在一瞬間灼痛了她的臉。
蘇澈急忙擡手，抻展衣袖遮在頭上。
“師妹。”
她並不覺得這聲音是在叫自己，只是隨着人聲茫然地回了頭，竟看見將離遠遠地朝她走來，邊走邊撐起了一把傘，來到她身邊時便爲她遮在頭頂。
“我叫將離，是你師叔稔稀上仙的大弟子。”將離淡然道：“你叫什麼名字來着？”
蘇澈放下衣袖，又看了看那傘，輕聲道：“蘇澈。”
說完，她便下意識垂下眼去。
“哦，是了，叫蘇澈。竹若上仙來雲殿時還常提起你的。”將離引着她沿小路向前，“你這身上溼噠噠的要去哪裡？”
蘇澈搖頭，“沒什麼地方要去。”
將離：“這麼說，是在明玄谷呆煩了想出來走走？”
蘇澈微怔。
其實，她從沒想過還會和將離有面對面的一日。
關於她的那些早已經模糊不清的記憶，在來到玹紫以後，又重新變得恍如昨日起來。
現在想來，也許那時的將離對今日的玹玥便已是做好了打算的。
蘇澈：“師……姐，怎麼會在這裡？”
將離笑道：“我師伯就要閉關療傷，許多年都見不到的，尊上來看看，也就帶我一起來了。剛有事耽擱了一下，正好看見你出來。怎麼？沒見到尊上嗎？”
蘇澈迎着她的笑臉，“看到了。”
將離促狹道：“如此說來，尊上大駕光臨明玄谷，師父沒能留心你，你才自己跑出來的？”
這話聽着可真有意思。
將離見她不語，道：“你師父管你很嚴吧，聽說每日要你抄寫清心咒？”
蘇澈：“這也是竹若仙君告訴你的？”
將離：“是啊，可我也沒告訴他其實你是鬼修，不然花仙都潔癖，會嚇壞了他。”
蘇澈猛地頓住腳步，難以置信地向她看去。
將離輕描淡寫道：“怎麼？你以爲這是秘密？難道，你還不知道爲什麼你會來明玄谷？”
蘇澈：“……爲什麼？”
將離：“因爲這裡最適合你，你手上這枚戒指是尊上所鑄法器，並不是你的師父所謂的拜師贈禮。這戒指可以不讓你的鬼氣外泄，也不讓任何仙力傷你。你抄寫清心咒也多少能幫你抑制這一身的邪祟之氣。待你有任何不軌，明玄谷深處那些未啓智的靈獸便是你的歸宿。”
蘇澈皺眉，“你說什麼？什麼歸宿？”
將離笑道：“你知道自己的元神有多珍貴嗎？一萬年也見不到一個像你這樣身藏幾千年修爲的鬼修，幾乎所有鬼修修行到一半便會被修者亟不可待地拿來祭劍升修爲了。”
蘇澈：“……”
將離：“對於明玄谷那些急需修爲來啓智的靈獸，讓它們吞了你元神煉化而成的仙丹，便極可能一步成仙。而對於我們藥仙來說，若將你的元神碎入凡世疫病叢生的地方，那方圓百里凡人的病痛便皆可以毒攻毒被治癒，這可是藥仙的大功德，修爲能抵至少三千年！”
蘇澈僵硬地扯了扯脣角，吶吶道：“呵，以毒攻毒，大功德。”
將離笑道：“所以，鬼修也不是一無是處的。你多多抄寫清心咒，元神對那些靈獸來說便越容易被化爲己用，對於藥仙來說，亦是如此。”
蘇澈冷哼了一聲：“照師姐這麼說，我師父便是把我養來做他寵物的飼料了？你以爲我會信嗎？”
將離攤手笑道：“你信不信與我何干？我只是難得見你一面，話說得直白些罷了。即便我不說，你自己也可以想想，尊上怎麼會允許我師伯收下一個鬼修爲徒呢？我師伯是上仙，而你是鬼，他又如何能做你的師父？沒殺你，不過是想先把你養好一些。”
蘇澈看着她，竟是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玹玥來到木屋前，便看到了那兩個孩子。他此前聽說過，青澤又在九陽山中尋回了兩隻小狐狸養在明玄谷，啓智雖然晚，但其中一隻偏巧便是赤狐。
而青玄從此便不再是這世上唯一的赤狐了。
啓智之後，蕭煥被迫養過他們一段日子，前些天還唸叨過說要將這兩個毛球扔回給青澤，現在看來是已經被扔回來了。
玹玥才踏入花園的門，兩隻小狐狸便迎了上來。
他們看着玹玥只是略有遲疑，之後便深深一揖，恭敬道：“仙君，我們師父他不在。”
玹玥：“他去哪裡了？”
小赤狐白芨道：“昨日大師姐跑了，師父去深谷尋她，徹夜未歸。”
玹玥眉心一蹙：“去深谷徹夜未歸？”
他說罷未等兩個孩子迴應便轉頭走了。
整個玹紫也只有他最清楚，青澤表面看似無事，可內傷仍重，眼看到了支撐不住需要閉關的日子，若隻身深入靈獸洞穴，恐怕會凶多吉少！
此時他也顧不得這結界對仙力的限制，化成一道紫光便嚮明玄谷深處急速飛去。
青澤提着長劍從靈獸的洞窟中一步步走出來的時候，雙肩上的傷已是血肉模糊。雖然此時他的視線都已不大清晰，但找遍了所有的洞窟都沒有蘇澈的蹤跡，他的心裡還是有些歡喜的。
對面一道影迅速逼近時，他想也不想又將長劍出鞘，飽含殺氣的一劍劈在了橫空出現的夙玥劍身上。
青澤雙眸驀地睜大，而後又慢慢閉緊了，“沒看清啊尊上，抱歉了。”
玹玥伸手接住了撲倒在他懷裡的青澤，只無言地長嘆了一聲，便將他抱了起來。
青澤如今已是瘦得如同一把枯骨，抱在身上竟已沒有多少重量。
也許稔稀是對的……
有些該結束的事便應該早早了結。再這樣優柔寡斷下去，除了害人害己，也不會等來更好的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