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爲,往事是最容易模糊的東西。伴隨着時間的流逝,它會一團一團的淡去。只是,那一場始料未及啼笑皆非的相遇,很多年以後,從記憶中讀取,仍然是那麼的面目清晰。
—《紀暮旅行記》
林妙聲在地鐵檢票口被攔住了。
她有點不悅地將手拎包連續在感應區晃了三次,直到拉開手拎包的拉鍊,她纔想起昨天將交通卡放在了另一個手拎包裡。
越是趕時間,就越是容易出亂子。她長出一口氣,掏出幾個硬幣去那邊自助售票機前面排隊。
她的前面是一個穿着休閒裝的男人,從身後看,她一眼就認定那是一個俊美的男人。乾淨的素色襯衣,勾勒出瘦削的輪廓,他一隻手插在休閒的褲子上,那身姿散發出的陽剛之氣就像是雜誌男模。無論臉長得怎樣,也絕然不會太差。這不,從剛剛走過的幾個青春少女特意回頭偷看這人,以及她們突然興奮起的來眼光就足以證明了。
而現在這男人,就在不緊不慢,從容淡定地注視着售票機,看樣子,他正在思考買哪一站的票。
只是,一張票要思考那麼久麼?
林妙聲皺了皺眉頭。她不由地擡手看了看錶。
即使眼前人就是貴族,也不能這樣浪費別人的時間啊。況且,自己再慢幾分鐘,可能就讓那兩個傢伙趕先了!她現在超級後悔昨天干嘛要在電話裡那麼信誓旦旦,一個星期的餐費啊……果然,衝動是魔鬼!
林妙聲焦急地左右視察,去其他售票機,是不是更快?卻見陸陸續續的來人,排起了隊伍,連自己身後也排上了三五個人。
現在再重新排隊,一定更慢。林妙聲想。
再看了看跟前的男人,怎麼,他只是一直杵着而已?
看不清楚售票機的屏幕嗎?
難道在把顯示屏當鏡子照?
唉,真是的,長得好看也不是這樣出來玩自戀的……
林妙聲看了看後面排隊的人,好幾個都在探頭在看,前面是機器故障了還是怎麼回事。
“大神啊,這麼多人等着呢!要買請趕緊買啊!”林妙聲用僅限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喃喃地抱怨着。
於是,在男人不爲所動的情況下,林妙聲覺得珍貴的一分鐘時間又過去了!
雖不想管閒事,不願接觸陌生人,但真是沒辦法了!林妙聲深呼吸了一口,移步上去:
“你是在查價格還是查路線,需要我幫你麼?”她壓抑下剛纔抱怨的情緒,語氣平靜地開口,甚至還特意透露出一絲親和力,湊到他跟前。
給人的感覺,或許會有點自來熟吧。林妙聲心底不免有點小緊張。
“嗯?”果然,那男人愣了一下,轉頭看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林妙聲。
林妙聲一眼便見,
男人竟是帶着一副大墨鏡。
雖然他整張面孔被墨鏡遮住了很大一部分,但林妙聲還是從那明朗的輪廓裡感覺得出,那是一張很英俊的臉。
只是,天公不造美,人無百樣好……望着他的墨鏡,林妙聲暗自嘆息了一聲。
“那個……我在想你是不是看不太清楚。”她有點尷尬。怪不得這個人會在機子前,那麼久都不知道怎麼選票。
原來是個盲人。
林妙聲再看看那墨鏡,不對,他沒有帶盲杖,而且看起來動作自如。她的視線若有所思地看着售票屏幕,只見花花綠綠的顏色……
原來如此!
“嗯,這裡面的路線確實有點複雜。” 林妙聲指着屏幕的一片濃密的顏色,她沒有和色弱人士相處過,不知道他們這類人眼中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但是記得有個色弱的作家說過,他們這類視力障礙的人,更喜歡帶着墨鏡阻擋外界的一點麻煩。
林妙聲頓悟過來後,忍不住,繼續看着這男人。幫助一名視力有障礙的陌生人是一件很順理成章的事情,但是眼前這男人的皮相也太好了吧?
好到她彷彿多看一眼,即使明知道是殘障人士,也難忍這臉紅心跳之感!
男人再次轉過頭,那副深色的眼鏡彷彿發出光:“不用,我自己看得見。”
林妙聲注視着男人此刻嚴肅繃緊的臉頰,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她反省着,或許是自己的同情心太過明顯,冒犯了這個人的自尊心呢。
看他的年齡應該不滿三十歲,帶着墨鏡的模樣很自然,也許是多年的習慣,他本人是如何接受這顏色不全的世界呢?
就在林妙聲自我檢討且想再編出些什麼理由,好更自然些幫到眼前這個自尊心極強的男人時,那人突然就再次開口了:“我想去國際展覽中心。”
好巧,和我要去的方向一樣。林妙聲還沒來得及自然答話就已經想到。
“啊,那麼就是到婁山關路站呢,5元的票。”她熱心地說出來。
“原來這樣,謝謝你。”男人似乎是因爲沒有第一時間接受她的幫助,磨蹭了一會纔再次請問而有些尷尬。
然後,林妙聲看着他的手指接近到觸摸屏,面對那區域的綠色塊很是遲疑的樣子。
“其實,這位先生,我本人剛好也要去那邊參觀一個展覽。”爲了不刺激到這個人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心,她儘量讓自己的幫助不顯得那麼突兀。“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就跟我一起過去吧!”
地鐵上。
這個時間段,人流不算多。在非上下班的高峰期內,這一排排的空位,讓人感覺有點冷清。林妙聲和那男人並肩而坐。
男人坐姿放鬆而正經,一身穩重。仿似享受着地鐵的體驗。反而是林妙聲渾身似爬滿
了螞蟻般各種不適。明明是自己邀請他的,善意地想幫上一點忙的。
於是,地鐵廣播報站音停後,空氣間充斥着微妙的緊張感。
“這究竟是什麼情況啊?” 林妙聲內心暗自腹誹,努力地想讓自己顯得自然點。
“真是抱歉,給你添麻煩了!”男人彬彬有禮地開口。
“不,沒有的事。”她倉惶地說。嗯,注意,解釋就像掩飾!
但是,自己要掩飾什麼呢?真奇怪,怎麼突然有這種想法?林妙聲輕輕地搖頭。
“呵呵,請問你平時是不是,很少坐地鐵?”良久,她試圖緩解這尷尬的低氣壓,沒話找話道。
“哦,平時都有車來接我。”男人回答的聲音清朗無波。
結果,林妙聲心中的那一池漣漪轟然一下,徹底的亂了。
有車接送?這麼說來,這人是有錢人吧。
原來他是有錢人啊。
林妙聲的同情心瞬間變了味。他剛剛的意思是平時都是有車接送出門。
也對,一個色弱的人怎麼開車,這麼說,是安排專門的司機接送吧?
林妙聲偷偷低頭瞧他,心內感嘆道,怪不得,第一眼看到他就覺得不同尋常,不過穿着一件普通的襯衣就氣場強大,原來還真存在這樣的貴族階層。
或許是象牙塔內太單純,自己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到這種……傳說中的含着金鑰匙誕生的人。
想到自己剛剛在這貴族面前表現出的莫須有的同情心,林妙聲不禁有點臉燒。
心裡反覆對比着男人那“有錢人”與“殘障人”的身份。林妙聲覺得自己有點遜。不,不是有一點點,是非常遜。說起來,她都擅自做了些什麼決定啊!
那麼說來,怪不得他那麼從容淡定,果然貴族就是貴族,即便身體有點殘缺,也一樣不妨礙他生活的品階。
此時,那狀態放鬆的男人完全不知道身邊這位年輕小姐的心思。
當地鐵進站後,厚重的屏蔽門打開了,一羣人涌入,不消一會就滿座了。
忽然人羣中一個老太太巍巍顫顫地走進來,林妙聲見狀,二話不說,便起身給老人家讓座。
於是,當另一位打扮入時的小姐走到男人對面時,男人居然也有模有樣地學林妙聲剛纔那般站起來,讓座了。
林妙聲有些莫名地看見那位時髦小姐一屁股坐在他剛纔的位置上。
她詫異地說:“還沒到站,你可以坐的。”
男人答非所問:“讓座,就是剛剛那樣做吧?”
林妙聲哭笑不得:“是的,但是我們一般只給老幼病殘讓座啊。”
敢情這位貴族少爺是出來體驗生活的?連這樣的常識都不懂,或許這貴少爺……是跟家裡人賭氣,然後離家出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