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看周星馳的電影《大話西遊》的時候,聽到孫悟空拿着那金箍說:曾經有一份真誠的愛情放在我面前,我沒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時候我才後悔莫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我是嗤笑這種膚淺的告白的,以爲從我人生中任何一個片段裡截取一段告白都要比這段來得精彩。只是目睹了林妙聲與吳家輝的擁抱後,我才相信再精彩的告白也不抵這一段深刻: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
—《紀暮旅行記》
時間在一點點的流逝。
林妙聲也從瀕臨崩潰的邊緣安靜了下來。她擡起頭,剛好遇上吳家輝的眼。他的眼,溫柔,包容。
她更緊地抱住他,就像剛剛溺水脫險的孩子。
吳家輝伸出手,撫上林妙聲的臉,掌心的溫熱摩挲過那臉上的冰涼時,有着幾絲顫抖:妙妙,你該是受了多大的刺激,才令要強的你逼至如此脆弱的境地?
吳家輝自幼是讀書的好手,向來感情嚴謹。最初意識到朦朦朧朧的愛戀時,覺得那是很遙遠的事情,他那時不過是個學子,把書念好纔是最重要的。往後等他學有所成,等他事業有爲,自會修得他應有的那份愛情正果。
如果一開始他沒有顧忌地向林妙聲告白,她會不會第一個愛上的人是他?吳家輝的嘴角浮起一絲苦笑:妙妙,對不起,都是我不夠勇敢,不夠好,才令你受了這麼多的苦。
吳家輝只覺得摟着這樣的林妙聲,有一種疼惜到心裡頭去的感覺。一種男人的責任感油然而生:妙妙,我一定會好好地守護你,不讓你受委屈。
能夠守護自己心愛的女人,即便拋頭顱灑熱血,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吧?然而,這樣的“幸福”儼然來得太快,那抹剛剛燃起的男子漢熱血還沒有消褪之時,身邊的燈光一黯。
吳家輝本能地心頭一緊,維持着這個擁抱着林妙聲的姿勢,一動不動。周圍的燈光並沒有再次變得更明亮,分明是有個高大的身影杵在了自己面前。他不動,
那個人亦不動。兩個人竟就這樣僵持着,不發一言。
林妙聲的臉正埋入吳家輝的懷中,自是不清楚周圍的變化。吳家輝不及那人高,所以不擡頭並不能看見那個人的臉。但吳家輝不用擡頭也清楚,杵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誰,太熟悉了,熟悉到他於一米之外都能辨識出他的氣息。於是吳家輝渾身的血液,若倒流般,然後身體越來越冷,如墜極寒地獄。
卻始終沒有放開擁抱林妙聲的手。
等那個人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近到一伸手就可以從他懷裡搶走林妙聲的時候,他猛然擡頭,充滿敵意的目光刺向那來人—
沒有金屬摩擦時“哐當”的聲音,沒有火藥爆炸時“轟隆”的聲音,沒有光波發射時“嗶嗶”的聲音,惟見那人的眼眸,如潛伏在暗夜深處的狼族,閃着幽森的不容忽視的光。
一剎那。
他像被捕獵者牢牢鎖定的獵物般輕微地顫了一下,然後那雙擁抱着林妙聲的手迅速地滑下。他想再次緊緊地擁抱住她,雙臂回到剛纔的那個姿勢,卻怎麼也擁抱不出剛纔的那種緊密,他以爲再用力一些,便會像先前那般。沒想到,這種倉惶的力量,讓林妙聲輕輕地呼了一聲“啊”,然後有點不悅地調整了一下埋臉的位置。
紀暮看得出林妙聲剛纔酒意上來,是打瞌睡了。只是她那麼愜意而信任地靠在吳家輝懷中,着實讓他火大。
又不是不讓你睡覺,唐朝酒店裡有的是豪華大牀讓你睡得舒舒服服的。或者,你喜歡靠在胸口打瞌睡?紀暮直直地視線別轉過去,心裡暗語:我也可以把胸脯借給你做枕頭啊……
這樣一氣惱的紀暮便將所有的火氣歸結到眼前這個被林妙聲當作肉盾的男人。繼而,空氣裡便只有眼波流轉的交鋒,兩個男人大眼對小眼,大眼的是吳家輝,小眼的是紀暮,有點像一隻牧羊犬遇上了一隻藏獒一般,氣氛差得很。
也不知這樣瞪了多久,紀暮輕笑道:“吳律師,你在害怕什麼?”
吳家輝聽到紀暮忽然開口說話,又聽到他問:你在害怕什麼?一下子意識到自己剛纔的失態,不覺有點方寸大亂。他緊緊抱着林妙聲,目光卻灼灼地盯着紀暮。
“吳律師,原來你也可以單純到這種境地!”紀暮這次不是輕笑,是赤果果地嘲笑,“你一直抱着她,她便是你的麼?”
“至少現在是,至少現在我不會讓你傷害她!”以男人的熱血起誓,他吳家輝絕對不會將林妙聲交給紀暮這個惡魔。
“至少?現在?”紀暮字斟句酌,“作爲一名律師,你的目光是不是太淺短了?”
“我淺短是因爲我知足,因爲我惜福。”
控辯雙方當庭辯論麼?吳家輝竟有些興奮起來,原來隱隱約約的,他也嫉恨着眼前這個高大的曾經是林妙聲緋聞男友的男人。
“那你就知足吧,現在這種情況便是極限了。”紀暮薄脣輕啓,“你和她的關係,休想再往前踏進一步,半步也不行。”
“你把你自己當作妙妙的什麼人?”吳家輝怒火中燒,他真的很生氣。
“當作她的夢中情人。”紀暮笑得妖嬈,邪魅橫生。
吳家輝頓時被這種自信到自負,自負到不要臉的臺詞給噎住了。即使他是律師,也是有章法規條的,遇到一個完全不講規條的辯友,他也只有乾瞪眼的份。
“無恥是無恥者的通信證!”吳家輝的語調幾乎等同於庭審控訴,就好像他的當事人被那個原告先虐身繼而全家都被那個原告虐了身一般,他要控訴出那種人神共憤天地失色的天象。然而,這就好像一棍使足了力氣的大棒一下子敲到了棉花上,因爲紀暮聽了他剛纔的那句“控訴”後,稍微低下頭,幾乎是湊到他臉畔耳語道:“她愛我,你怕我。”
那人對他說:“她愛我。”
那人對他說:“你怕我。”
那充滿了金屬質感的,暗啞的聲音久久徘徊在吳家輝的腦海裡,他像被詛咒一般,再也動彈不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