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船爲鐵皮木骨,即木質制船身外裹以鐵皮,所以船艙之中隔音不佳,陸雲一一路尋過,走到最深處,隱約聽見有人說話,聲音似是是關虎:“上面這麼熱鬧,只怕是我會裡的兄弟來了。和尚你不上去看看,若是真讓我兄弟打到了這來,你寡不敵衆讓他們把我救走了,到時那姓寧的小丫頭只怕會怪你。反正我被這鏈子鎖着,逃也逃不走。”只聽另有一個聲音道:“ 關施主倒爲別人着想,只不過鏈子是死的,施主卻是活的,到底還是不放心。貧僧不是海龍團的人,只要看好關施主,上面怎麼鬧不幹貧僧的事。不過好像有人找了過來,卻不能不管了。”一番話說的語氣乾硬,倒與日間的日本浪人相似。
船艙間只以木板隔開,陸雲一早也料到會被聽到腳步,本也不打算隱藏,既然行跡已露,當下只有推門而入。只見關虎腿腳被粗大鐵鏈縛住,鐵鏈上墜了一個巨鎖,少說也有千斤。看見陸雲一近來,揮了揮手,算作招呼,帶得鐵鏈叮噹作響。另有一個黃衣僧人,坐在艙室另一邊,陸雲一全身運力,防那僧人暴起,可那僧人只是淡淡的望着陸雲一,並不出手。
陸雲一一邊注意那僧人動作,一邊問關虎道:“ 關前輩,你怎樣?”
關虎道:“好的很,海龍團這有酒有肉,一條胳膊兩條腿一個沒少。就是酒喝多了,想要小便。可被這鐵鏈綁着不能走動,這死和尚又一直盯着我,急死我了。”
那黃衣僧人緩緩站起,做了個請的動作,接着一步滑出,左手一探便要取陸雲一寶劍,。陸雲一自然不肯,一掌推出,側身避過。可避過了一次卻沒避過第二次,那僧人早算好了後招,,只待陸雲一一避,右手變式,仍是把陸雲一的寶劍拿到了手上,對陸雲一道:“你是武夷派弟子?”
陸雲一暗道:“這和尚功夫好怪,又好像能看透我的招數。”答道:“是。”
那僧人又道:“施主是來救關虎的?”
陸雲一想了想,道:“也算是吧。”
那僧人道:“很好。”
關虎見陸雲一一招便給奪去了兵器,道:“陸兄弟,不要慌,這日本和尚當年是你們武夷派手下敗將,這十幾年什麼事不做,整天琢磨你們武夷派的武功,被他一招得手實在平常不過,你小心應付。”
沒想到那僧人不怒,道:“貧僧法號尋空,當年的確是凌掌門手下敗將,施主既然是來救關虎的,還請指教。”
陸雲一心中一驚,到:“師父曾說過,十五年前,日軍侵臺,有一個尋空和尚隨軍前來,挑戰臺灣武林,連折了臺灣各派十三名好手。還放出狂言,說若是臺灣再無人應戰,他便要從福建一路挑戰到河南少林寺,再殺到北京。最後卻被東宗的凌師叔在百招之內打敗,左腿經脈又被內力震碎。原來他就是尋空,能一招之下奪我佩劍也沒什麼了。這十五年後捲土重來,只怕會不利於我武夷派,最要命的他擋在前面,又如何救出關前輩。”
關虎道:“陸兄弟你不是這和尚的對手,帶着天地會的兄弟走吧。‘多郎丸’那邊會有麻煩,告訴林遠,紅花亭不要去了。”
陸雲一心道:“天地會的人若是能聽我的話就好了。”慘然道:“關前輩有所不知,如今除了救你外無路可走。再說,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看着尋空手中的劍,暗自可惜,若是寶劍不被奪走,只要能用劍斬斷關虎身上鐵鏈,二人合力定能制住着日本和尚。
見陸雲一眼光落在了劍上,不再出手,那日本和尚也立在二人中間,把劍扔在了一邊。道:“施主若是在打這劍的主意,來拿便是。”又是一個請的姿勢。尋空鑽研武夷派武功十幾年,自信身手已不輸於武夷派任一高手,只是沒人交手缺少驗證。如今碰上陸雲一這武夷弟子,正是一個機會小試牛刀。
陸雲一聽尋空說話一句一個施主,卻全是挑釁之詞,不禁暗怒,覺得這日本和尚太過囂張。腳步一錯,氣沉丹田,兩掌蓄力,一步踏出便去搶劍。
那日本和尚輕輕巧巧的一手便把陸雲一攔住,三兩招的把陸雲一逼開,接着招招放虛,有心逗着陸雲一施展全力,把武夷派的功夫一招招使將出來。
尋空從那一敗之後,光鑽研武夷派武功就有十幾年,跟陸雲一自小學武的年頭差不多,雖然左腿經脈被震斷,但修爲仍高出陸雲一許多,若不是處處容讓,陸雲一早已死過幾次了。關虎在一邊看着暗暗心焦,只見一灰一黃兩團影子糾纏在一起,招式收法格擋都是熟極而流,這哪裡像是初次交手,簡直是同門師兄弟拆解武功。
尋空知道武夷派有東西宗之分,他十幾年盡是研究東宗武功,看着陸雲一招式之間許多與東宗不同,猜出陸雲一是西宗的人物,一邊暗贊西宗招式的精妙之處,一邊覺得自己當初以爲十幾年就能把武夷派功夫吃透的想法也太過天真。與陸雲一交手,心中感嘆,如此年紀,功夫已經練到了這種境界,實在不易。假以時日,能趕上當年的凌開道也不一定。
陸雲一越鬥越是心驚,自己每招都在尋空算計之下,傾其全力仍是奈何他不得,而且自己的招數就在尋空有意逗引之下傾瀉而出,難以自已。長久之下,就算尋空不傷自己,自己也會脫力暈倒。
劇鬥之下,激發陸雲一潛力,看出尋空左腳不靈,心中一動,把一套平時練熟的拳法化用到了腿上,儼然一套新的腳法。尋空沒想到陸雲一會自創新招,猝不及防,再加上腳法不便,被陸雲一攪得陣腳大亂。尋空左腿十五年前被凌開道震碎了經脈,雖說平時行走無異於常人,但高手相爭之時,左腳變成了致命弱點。
陸雲一瞅準機會,趁着尋空的一刻迷茫,就地打滾,拾起寶劍。有劍在手,氣勢一振,搶前出招。
尋空看他拿起了兵刃,不以爲意,心想正好再看看武夷派的劍法。仍是不緊不慢的與陸雲一拆招,等把劍法看盡,最後下手不遲。陸雲一故技重施,把劍招左則右之,上則下之,亂使一氣,佔的不少先機。
尋空臨敵經驗之豐,非陸雲一可比,吃了點小虧便回過味來,看出了蹊蹺,再不上當。待把陸雲一的劍法又看了個七七八八,覺得不會再有新招,心中升起殺機。雖說陸雲一現在修爲尚淺,但師出名門,天賦不低,只要多加歷練,再自己上進,前途不可限量。雖然生起愛材之心,但想收陸雲一作徒弟絕無可能,既然如此,那還不如趁現在把他殺了。
陸雲一發覺尋空來招陡然變快變猛,已不拘武夷派一家,既有中國功夫,又有日本的怪異招式,招架起來甚是吃力。尋空所學甚雜,既有日本的柔道,唐手,合氣道,朝鮮的跆拳道,還有精研十幾年的武夷派功夫,此外於中國傳入日本的少林、武當、峨嵋等派均有涉獵。各家功夫層出不窮,陸雲一敗跡已露,汗如雨下,又擋開尋空兩招,覺得腿腳痠軟,力不能支。
陸雲一一劍又被尋空封住,只見尋空一手成爪,直向自己喉嚨襲來,救閃不及,只有閉目等死。
生死關頭,只聽旁邊關虎一聲大喝:“亂石銀波。”正是武夷派的劍招。
陸雲一命懸一發, 聽到一聲“亂石銀波”,這也是平時練的熟透的招式,不及多想,就使了出來,身形扭轉,劍光潑灑,恰恰避過尋空一爪,劍長於手,所以後發先至,直取尋空要害,果真就將其逼退。
陸雲一撿回一命,僥倖之至,腦子中尚有幾分恍惚,又生疑雲:“關前輩怎麼會知道我們武夷派的招式。”
尋空奪命一擊不成,大是詫異,聽到關虎出口相助,也是納悶。卻不願多想,對着陸雲一又是連施殺手。陸雲一剛纔死裡逃生受驚不小,現在勉勵支撐,又哪裡是尋空的對手。
關虎又連喊出“靈蛇戀根”、“三仰蓮花”、“敲石問天”等招,有時連劍招都不及喊,只是大叫“踢下盤”“削左肩”“快滾倒”之類,陸雲一不假思索施將出來,都緊要關頭又救回了小命。關虎一邊注視戰局,一邊出口相助陸雲一,心中大急,自己喊出招式相助陸雲一,看上去與尋空還是有攻有守,可都說救急不就窮,陸雲一跟尋空比功力相差太遠,能救得了一時,可要想憑此勝過尋空就太難了。一時之間也別無他法,只有這樣撐得一時是一時。
尋空聽着關虎在旁大喊大叫已是心煩意亂,招招殺手,招招落空,心中怒甚。出招越來越快,好讓關虎叫喊不及。側身正好擋住了關虎視線,揮掌打掉了陸雲一手中寶劍,反手扣住他脈門,心想:“你臨死之前,再讓我試試武夷派的內功。”
陸雲一被尋空拿住,只覺手腕一陣熱辣,便有巨力沿着經脈傳來,胸口一滯,知道這是尋空在用內力相侵,急忙運功抵擋,剩下一手剛想把尋空格開,卻又被尋空拿住。兩手被擒,只能運功與尋空相抗。
關虎看着陸雲一臉色由白轉紅,由紅轉青,又由青轉白,十分難看,尋空臉色雖說不如陸雲一難看,可光頭上也滲出了豆大汗珠,知道二人在比拼內力。心道:“尋空這時想殺陸雲一易如反掌,卻偏偏要跟他拼內力。好在這賊和尚旁門左道,會的雖多,內力卻不行,陸小子名門正派,內功根底紮實,尚能支撐,可時候一久,只怕也抵擋不住。”
陸雲一與尋空靜靜的站在一起,就如凝注一般,其實兩人這時氣海洶涌,五臟沸騰,兇險異常。內力相交只如兩軍相爭,初時爭奪於四肢經脈,猶如兩軍野戰,鐵騎奔馳,奪旗斬帥;之後陸雲一漸漸不支,收斂功力,只能護住周身大穴,就如困守城池,尋空內力雖然一波波攻來,卻如巨浪拍打在礁石之上,終要散開;可水滴尚能穿石,縱是城池固若金湯,仍是會被攻破,陸雲一手臂諸穴一陣痛麻,便逐個失去了知覺,被尋空直逼到檀中氣海,就如交戰一方失城失地,最後困守京師,京師一破,全局皆休。陸雲一眼前漸漸發黑,身上力氣一點點逝去,只怕已經支持不住。尋空心中暗歎,一個年輕的弟子就能拼到如此境地,看來武夷派內功的確非同小可,當年被凌開道一掌震廢了左腿也並非意外。只是這小子的命是不能留了。
關虎看出陸雲一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刻,心下一橫,喊道:“尋空,海龍團讓你看好我,可若是我死了,你又該怎麼辦。反正來救我的人也要給你打死了,被你們抓着生不如死,不如現在我就自己了斷。”說完,一掌拍向自己胸口,只聽“嘭”的一聲,關虎就噴出了一口鮮血,又道:“我死了,天地會自然有人接我的班,可你和海龍團想要的東西可拿不到了。哈哈……”又是一掌拍向胸口,口噴鮮血,接着大喝一聲,舉掌便向自己天頂蓋拍落。
尋空聽見關虎如此說,一時雖辨不出真假,心中仍是大驚,欲回手制止,卻被陸雲一粘住,心想不能因小失大,不得已強運內力把陸雲一震退。出手就把關虎拍向天頂蓋的一掌攔住。沒想到剛剛抓住關虎手腕,卻被他斜而滑過,接着迎面幾齣要穴被關虎逐個點中,四肢發軟,動彈不得。
尋空大叫上當,後悔欲死,怒喝道:“你!”
關虎笑吟吟看着尋空,道:“你什麼你?你是出家人不打誑語,我又不是和尚,騙騙你怎麼了。這是你關心則亂,所以上當,怨不得我。”
當時尋空救人心切,未來得及致命一擊,陸雲一雖被震倒,卻沒受傷,略一運氣,內力流轉自如,除了周身有些痠軟,並無大礙。坐起問道:“關前輩,你沒是吧。是我無能,讓關前輩使出這先傷己再傷人的法子。”
關虎擦了擦嘴邊鮮血,道:“只是咬破舌頭出了點血,有什麼關係。你歇歇,快回過勁兒來,幫我把這鐵鏈斬斷。我真是想撒尿,實在是迫不及待了。”
陸雲一端坐用功恢復體力,可心中實在好奇,忍不住問道:“關前輩,你怎麼會被海龍團抓到這來?還有,你怎麼會知道我們武夷派的功夫?”陸雲一此時又想起關虎危急關頭喊出了武夷派的劍招,招數名字源自武夷名勝典故,知道並不怪,可關虎每喊一招就能讓陸雲一化險爲夷,恰到好處,武夷派中也沒有天地會的人物,這就不能不讓人稱奇。
關虎苦笑一聲,道:“哎,說出來丟人現眼,而且說來話長,一時半刻說不清楚。不提也罷。海龍團這次擒我計劃周密,你怎麼能看透機關,帶着天地會的兄弟來救我?”
陸雲一也是苦笑一聲,學着關虎腔調,道:“哎,這事說出來丟人現眼,而且說來話長,一時半刻說不清楚。不提也罷。”
聽着甲板上聲響漸弱,陸雲一不禁擔心,道:“只怕上邊的兄弟快要撐不住了。關前輩,怎麼辦?”
關虎道:“那你還廢話連篇,趕緊運功。”
關虎那幾指出手如電,尋空根本來不及躲避,大穴被封,血脈不通,動彈不得。愣愣的站在原地,眼巴巴看着陸雲一漸漸回覆氣力,斬斷了關虎身上鐵鏈,自己卻束手無策,覺得自己栽的實在冤枉。暗歎口氣,開始猜測關虎會怎麼處置自己。
關虎把尋空放倒在地,又在他身上補了幾指,道:“尋空,我跟你沒什麼樑子,自然不會殺你。不過請你到天地會的堂口做客是免不了的,到時我也有事要問你。好好想想吧。”
尋空聽關虎說不願殺自己,心中略鬆,雙目一閉,不再答話,口中唸唸有詞,只是在唸經。關虎一聲冷笑,帶着陸雲一鎖緊了艙門,奔上了甲板。
天地會這次“劫船”,先是打了海龍團一個出其不意,接着背水一戰士氣高昂,後來逐漸被海龍團壓住,可被陸雲一解救出來的天地會衆俘虜成了一支生力軍又突然殺出,海龍團船上人手本就不多,一時間鬥志大減,連連敗退。待關虎與陸雲一上了甲板,搏鬥已接近尾聲,甲板上躺着不少屍體,可見剛纔一戰之慘烈。天地會死傷甚衆,可海龍團只剩下幾人在負隅頑抗。
兩大高手出擊,海龍團瞬時不敵,或受傷或穴道被點,躺在船上不能動彈,戰力損失殆盡。海龍團的人收拾完,陸雲一站定,看天地會這邊,個個帶傷,而當時追着自己上船的,只剩下了三個,自己救出的天地會衆,也折損不少。
看見了關虎,那三人又驚又喜,喊了聲:“關大哥。”實在沒想到會在這裡碰上關虎。一看清陸雲一面龐,心下惱怒,仍是覺得自己身現絕境,全是陸雲一有意陷害,口中大罵,便要上前動手。
看了眼陸雲一,從陸雲一剛纔不肯說是如何找到船上時,關虎雖想不出到底怎麼回事,卻也能看出其中必有疙瘩,忙喝止了手下,道:“陸少俠是自己人。其中誤會回去再講清楚。先把眼前的事收拾了。現在下去兩個兄弟,把那尋空和尚看好。”
此時基隆港的燈火已在遠處,關虎又招呼了兩個會開船的兄弟把船開回去,基隆天地會中多有水手港民出身,這活難得住陸雲一,卻難不住他們。關虎又看了看甲板上哼哼唧唧躺倒的幾個海龍團弟子,道:“這惡人還是我來做吧。”檢起一把短刀,給那幾個海龍團弟子一人補了一刀。
陸雲一看着這番情景,心中微微不忍,道:“關前輩,您這是?”
關虎道:“我也不願這樣,只是現在船上我們這邊,加上你我,也不過十多個人。一會兒靠了岸亂起來,誰也顧不上照看這些人,擋不住他們跑去向海龍團報信。”
陸雲一道:“船上熱鬧了這麼久,從我跳上船到找着您,這信要報早就報了,這時咱們再滅口,晚了些吧。”
關虎道:“那時報信,海龍團只知道這船上出了事,卻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這時他們心有顧忌,林遠他們在“多郎丸”上反而安全些。”
陸雲一道:“關前輩的意思是……”
關虎道:“基隆到底是天地會勢力大些,如果換作你是海龍團,不算那個尋空,你要調派多少人馬押運我。”
陸雲一笑道:“關前輩可是重犯,自然要多派人手爲您保駕護航。”說到此處,猛然醒悟,“您是說……”
關虎道:“船上人之所以這麼少,因爲海龍團把人手都放在了‘多郎丸’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