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無涯猛地停下腳步。
他下意識道：“當然是按照律法，殺他伏法……”
“不，他救過許多災民，應當獎勵！”
“還是不行，殺人就是殺人，鐵律不可違……”
“可他不該死。”
無比信奉懲惡揚善的他，眼神劇烈變幻起來。
他一直追求的道，在此刻產生了動搖。
“怎麼會這樣？”
“我到底該怎麼做？”
江凡淡淡道：“你不是說，一碼歸一碼麼？”
“他救了人，就該獎勵。”
“殺了人，就該嚴懲。”
“現在怎麼不一碼歸一碼了？”
“因爲你也發現，獎勵和懲戒嚴重不對等吧？”
“救了無數生靈，造福一方黎民，所得到的獎勵，不過是一些物質或者精神上的贈予。”
“而他殺了一個人，還是千刀萬剮的土匪，就要爲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這是懲惡揚善嗎？”
“是在懲善揚惡！”
“你用行動告訴世間之人，行善毫無意義，若犯錯，下場與爲惡同罪！”
“而爲惡也不必有心理負擔，因爲人人都會犯錯，而犯錯就是爲大惡。”
“長此以往，誰還願意行善？誰又畏懼爲惡？”
姜無涯眼神劇烈掙扎，他抱着頭顱。
神色漸漸痛苦起來：“別說了！”
“我……我沒錯！”
“我是在懲惡揚善，沒有懲善揚惡！”
江凡搖搖頭。
初次相遇時，他就想好好開導姜無涯。
他的道，是有問題的。
繼續感悟下去，會是一條死衚衕，不會有結果。
他最終的結局，會是永遠困在發瘋中，無法醒來。
奈何上次江凡被追殺得狼狽而逃，哪有機會與他論道？
見其還在執迷不悟，江凡深吸一口氣，一針見血道：
“最後問你一個問題！”
“殺人若有罪，你殺我，是否也該償命？”
這是姜無涯非黑即白的善惡之道，最爲本質的矛盾！
既然殺人償命，姜無涯自身是否也要償命？
而不償命，他的道不攻自破！
若是償命，他需要自盡謝罪，身死道消。
姜無涯更加痛苦。
他一直堅持的道，在這一刻徹底坍塌。
一絲絲劍意，不受控制的自他毛孔中鑽出，九竅元嬰的磅礴氣勢，向着四周瘋狂擴散開。
懲惡揚善的瘋意，也混亂的輻射四周。
“那什麼是懲惡揚善？”
“什麼纔是？”
江凡淡淡道：“每個人心中的善惡標準都不同。”
“惡人殺人如麻，卻覺得理所當然，不認爲自己是惡人。”
“善人犯下小錯，也會自責內疚，覺得自己做了惡人。”
“你想懲惡揚善，需心中有一把尺，量得清一個人是大惡還是小惡，是大善還是小善，一生是惡多於善，還是善多於惡。”
“丈量清楚，纔有懲惡揚善的資格。”
“否則，善惡不分，如何懲惡，又如何揚善？”
姜無涯抱着頭顱，臉上痛苦依舊。
“丈量善惡，方能懲惡揚善……”
“丈量善惡，丈量善惡，丈量善惡……”
他不斷念叨着，眼中的痛苦漸漸散去。
不久後就化作茫然。
他站在原地，仰頭望着天，不斷的唸叨着“丈量善惡”四個字。
一聲，兩聲，三聲，四聲……
聲音從迷惑，到呢喃，到心有所悟，再到逐漸清朗，最後變得飄渺，如冥冥中的一縷韻律。
姜無涯身上散發出來的“懲惡揚善”瘋勁，不斷的增強。
饒是保持着距離，江凡仍舊被影響。
他連忙往後退去。
可姜無涯的瘋勁如決堤的洪水，隨着他一聲大笑，轟然席捲八荒。
“不分善惡，何以懲惡揚善？”
“哈哈哈哈！”
“我悟了！”
江凡瞬間被瘋勁橫掃而過，立刻陷入了巨大的懲惡揚善瘋癲中。
他嚇了一跳。
這股瘋癲裡，他會自廢修爲的！
果然！
他再度不受控制的厭惡起體內的陰氣，除此外，還厭惡自己曾經所做的種種算計。
這次，不僅想自廢修爲。
還想自刎謝罪，結束罪惡的一生！
姜無涯的瘋癲，比此前強大得多！
更可怕的是，元嬰上的疼痛，並未讓江凡完全擺脫瘋癲。
他不受控制的拔出了紫劍，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眼看就要自盡而亡。
一隻巴掌拍在了他肩膀上，瘋癲盡數散去。
江凡擡眼一看，是姜無涯！
他眼神明亮，如洗盡鉛華的珍珠，散發着熠熠光輝。
又像是死寂的古老廢墟里，長出的一株嬌豔花朵。
一種超脫了天地，洞徹了事物本質，抵達了生命彼岸的超然氣質，緩緩流轉。
這一刻的姜無涯。
醒了！
成功抵達了道路的盡頭，自瘋癲中醒來。
他仰頭望向天穹，忍不住大笑：
“暗夜終有盡，執劍夢歸人！”
“我，姜無涯，終於醒了！”
“哈哈哈！”
笑聲中，一股玄妙的波動直達天穹，引來遮天蔽日的五彩祥雲。
它們籠罩着姜無涯，降下道道光輝。
在姜無涯的背後，徐徐凝聚神環。
江凡瞳孔縮了縮。
這、這是踏入了尊者境？
與此同時。
欽天監。
大酒祭坐在無心居，面前浮動着一幕畫面。
畫面中，白心揹負着兩把劍。
一把是她的七星寶劍。
一把是明心劍。
“江凡的禮物，她收下了。”
“看來，她的封印終究是要壓不住了。”
白心被封鎖住七情六慾，是不會有任何喜怒的。
江凡的禮物，她不會收。
可現在，她不論是出於喜歡明心劍，還是對江凡有好感才收下、
都說明，她慢慢有了人類的感情。
感情若偏執，會激發她的魔性，覺醒爲滅世真魔。
大酒祭捏了捏眉心：“希望，不會有那一天吧。”
驀然間。
一層玄妙的波紋，橫掃過欽天監的上空。
他猛地睜開老眼，目露驚訝：“何人入化神？”
洗月湖，白塔。
真言尊者靠在躺椅上，左手握着一本冊子，右手提着蘸了墨的毛筆。
時而沉思，時而蹙眉的在冊子上寫着什麼。
湊近一看。
爲首赫然是“論安全剪掉江凡命根的可行之法。”
“第一，要避開大酒祭，他在保護江凡。”
“第二，江凡有保命蓮花，要防止他逃跑（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保命蓮花還是我送給這個小混賬的）。”
“第三，要防止江凡事後告狀，我不能以真言尊者身份出面，需換一個身份，讓他告狀都不知道告誰。”
“第四……”
她正絞盡腦汁的思索時。
一縷波動襲過，她猛地坐起來，倩眸瞪大：
“有人化神？”
“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