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晏雖然很快就破譯了月宮古語中的數字和方向詞彙,但接下來的進展變得很慢。畢竟,數字和方位詞是有規律的,又有銅鏡可以印證,而其他的詞彙則要難得多。他越來越沒有耐心,尤其是心裡還想着阿措和孩子。如果阿措跟正常人一樣分娩,算日子,那個孩子應該差不多出生了。他想知道,他們母子是否平安,孩子是男是女……冥界和魔界這麼亂,會不會影響到南海仙宮,那裡是否還像以前那樣平靜安全,南宮鶴是否有能力保護他們……
越想越煩,他惱火地將手中的畫眉石扔向銅鏡。石頭砸在鏡面上,並沒有反彈開,而是像落入水中一樣,蕩起層層漣漪,消失不見了。這無疑是個重大發現,他趕忙跑到鏡子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手指碰觸鏡面,宛若碰到了一團粘稠的液體,竟慢慢插了進去。他正在爲這個發現而暗自激動,卻突然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吸力,要將他整個人吸進裡面。
他奮力掙扎,因爲鏡子裡的世界並不是他生活過的世界。可是那股力量實在太強大了,僵持了片刻,他便產生了一種無力的感覺——自己太魯莽了,這下要被吸進一個陌生的世界裡去了。這時,端着茶水的月犀突然走進大殿,看到了這幅詭異的景象。她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卻意識到柳晏處於危險之中。她趕忙丟掉托盤,衝過來拉住柳晏。
有了外力相助,柳晏終於從鏡子裡掙脫出來,倒在月犀的身上。有驚無險,他大大的鬆了口氣,自己爬起來之後,又將月犀扶了起來。他顯得很激動,握住月犀的雙肩用力晃了晃,笑道:“我找到回去的辦法了!”
“真的?”月犀也激動起來,她扭頭看着銅鏡,回想着剛纔發生的事情,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忙問:“這面鏡子就是出去的通道,是不是?”
柳晏道:“應該是的,我能感覺的到。”說着,他便將鏡子調到自己那個世界的座標,看着鏡子裡熟悉的景象,又回頭看着月犀,伸出一隻手,說道:“來吧,我帶你離開這兒。”
月犀擡起手,卻又縮了回去,然後又退後了幾步,說道:“你自己回去吧,那裡畢竟有你的父母妻兒,兄弟姐妹。那是屬於你的世界……卻不屬於我!”
“怎麼了?”柳晏忙問:“不是說好了嗎?”
月犀搖了搖頭,眼睛裡閃着淚光,“也許我會去其他的世界逛逛,但不會跟你走的,我不想再見到你,你走吧!”
柳晏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突然感到一陣心酸,他平時已經足夠剋制了,處處和月犀保持着距離,爲什麼又把事情變成這個樣子!
月犀又道:“如果你不能留下來,就走吧!”
說罷,她轉身跑出了大殿。
柳晏看着她的背影,長嘆一聲,說了句:“對不起!”,然後打起精神,調整着鏡子裡的景象,找到一處有月影的水塘,奮力跳了過去。
咣噹一聲,他撞在了堅硬的鏡面上,又反彈到地上。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腦袋,這一下撞得太狠了,竟流出血來。
“哎呀,這他媽的是怎麼回事?”他忍不住罵了一句,掙扎着爬起來,盯着那面銅鏡。
月犀並未走遠,聽見動靜,她趕忙轉過身來,看到了柳晏的慘樣。沒來由地一陣竊喜,她趕忙跑了回來,拿出一塊白絹替柳晏擦拭着流在臉上的血,問道:“怎麼回事?”
柳晏很是惱火,一把將她推開。但他隨即又後悔了,慢慢轉過身來,對驚恐的月犀說道:“我……我很抱歉……你知道,我本就不應該來這兒……我不屬於這個地方。”
“我知道!”月犀默默垂淚。
柳晏突然說道:“或許,我也不該離開,讓我留在這個荒無人煙的月宮,免得回去禍害別人……或許這是命中註定的事……或許這是一種懲罰!”
月犀沒有料到他會這麼說,趕忙勸道:“你不要多想,一定是哪裡出了錯,你再研究研究……”
“你不是不希望我離開嗎?”柳晏問道。
月犀搖了搖頭,沒有必要說得那麼明白,如果他無法體會自己的心意。她走開幾步,撿起之前掉落的托盤和摔破的杯子,默默離開。
柳晏沒有心情探究究竟哪裡出現了差錯,踉踉蹌蹌地走了出去,坐在大殿前的臺階上茫然四顧。荒涼的世界,難解的情緣,想要一死了之卻也難以辦到。
南海仙宮的月池旁邊,阿措終於看到了柳晏模糊的身影。這一天並不是月圓之夜,但她已經等不及了。她看見柳晏獨自一人坐在宏偉的大殿臺階上,顯得那麼藐小和無助。她終於相信,南宮鶴和仙君沒有騙她。月影中的柳晏突然擡起頭來,似乎在看着她。她下意識地往前一步,差點落入水中。仙君一揮手,助她飄到水面之上,以便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阿措蹲了下來,伸手去觸摸水面,卻引起一陣漣漪,月影中的景象變得更加模糊了。仙君勸道:“不要着急,他會想辦法回來的。我想,他此刻正在思念着你們。”
“滴答”一聲!淚水滑落,在這個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脆。
衆人忍不住心酸,這樣的人各一方,實在讓人唏噓。
月影中的柳晏站了起來,轉身進入大殿。阿措又伸手去抓,卻讓整個影像變得更加模糊。
仙君將其送到岸邊,對鸚哥他們說道:“帶她回去吧!”
阿措仍看着月影不願離開,但仙君已經將其恢復了原樣,什麼都看不見了。
鸚哥和紫衣等人軟語相勸,終於將阿措帶走了。
待衆人離開之後,仙君對剩下來的南宮鶴和老白說道:“日月,亙古存在,乃盤古大神的雙目所化,陰陽相合,護佑萬物。但自古以來,從來都沒有人上去過。傳說,太陽宮和月宮裡各有一面鏡子,是萬千世界的出入口。”
“萬千世界?”南宮鶴和老白相視一眼,這個說法,他們倒是聽說過,可它們真的存在嗎?
仙君笑道:“不要問我。雖然我比你們活的久一些,卻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個世界。月宮裡究竟是什麼情況,就等着柳晏回來告訴我們吧!他既然能進去,也一定能回來。”
沉默了片刻,他又感慨道:“在這個小小的世界裡,你爭我奪,豈不知天外有天,無窮無盡。若是大家能聯起手來,說不定會見識到更有趣的世界。”
老白搖了搖頭,道:“焉知其他世界不是如此?”
仙君笑道:“這話倒也沒錯。”
三人不禁笑了起來,並不是覺得有多好笑,而是都理解了一些東西。
一個身影急速飛來,樣貌和魔界的黑鷹差不多,但形體要大好幾倍。落地之後,黑鷹化作一個黑衣人,衝魔君行禮,道:“啓稟仙君,出事了!”
“何事?”仙君問道。
黑鷹道:“魔都出現了大批佛門大軍,隨後發生叛亂,冥君和魔君下落不明。”
南宮鶴立刻緊張起來,“他們還是動手了!”
仙君略一思索,命令道:“你們立刻準備,不能讓冥界和魔界落入他們手中。”
南宮鶴和老白領命,各自離開。
黑鷹又道:“仙君,屬下見到了那隻五彩金鳳!”
仙君猛地轉過頭來,沉聲問道:“你看清楚了?”
黑鷹道:“屬下親眼所見,絕不會有錯。只是看上去,好像還未成年。”
仙君面色沉重,沉思了好一會兒才說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有消息即使來報。”
黑鷹領命,展翅飛走。
仙君化作一隻白鳳,低頭看着水面的倒影,陷入了沉思。不久前突然得知魔界之中有一隻五彩金鳳出沒。他很清楚,這個世界上只有他這麼一隻僅存的鳳凰,那隻五彩金鳳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呢?模糊的記憶中,他有一個弱小的兄弟,滿身的黑羽。出於本能,他將自己的兄弟從巢穴中推了下去。這件事,他本來已經忘記了,卻又從塵封的記憶中慢慢浮現出來。“會是他嗎?”他的心情很複雜。
……
柳晏恢復了狀態,開始研究銅鏡,試圖找出哪裡出了問題。重新冷靜下來之後,思路變得清晰起來。他落入月相湖的那天,乃是月圓之夜;剛纔被吸入那個世界也是如此,可是當前的這個世界卻不是這樣。這便是原因——時間不對。
世間之事皆是如此,看起來複雜,實則很簡單。柳晏耐下心來,再等兩天就行了。問題解決了,他意識到自己已經一整天沒有吃飯了,便出了大殿,趕往月犀的住所。月犀不在房間裡,但已經爲他準備好了茶和花露。這裡本來沒有茶,是他無聊之時教月犀用桂花烹製的。
飲下一杯茶和一杯花露,柳晏決定去找月犀談談。不管他能不能離開這裡,有些話必須說清楚。他想過了,如果可能的話,他會盡量帶她離開這裡。自她出生之後,便沒有接觸過任何人,他是第一個。她對他產生依賴,也是人之常情。也許,她遇到其他人之後,會從中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
他信步來到桂花園。這個園子只有桂花,而且常年綻放,香氣四溢。這裡的土地中沒有水,但每日卻有露水凝結。這裡的桂花數便全靠這無根的露水而生。他分不清哪一株是月犀的本體,便輕喚着她的名字。
一陣清風拂過,月犀的身影出現在柳晏的身後。他察覺到了,回頭看去,只見衣袂飄飄,玉肌紅顏,實在是賞心悅目。這樣的女子,也只有這樣的地方纔會有。
“我們能談談嗎?”柳晏說道。
月犀淡淡地說道:“不必了,我已經想明白了,你終究不過是這月宮的匆匆過客。你走之後,我會慢慢將你遺忘的。只是不知,當你擡頭仰望月宮的時候,還能不能記起我。”
這個問題,柳晏不知如何回答,似乎任何答案都不是完美的。他笑了笑,掩飾自己的無助,按照想定的言辭,說道:“跟我一起離開吧,雖然我不能承諾什麼,或許你能遇到對的人呢?在那個世界裡,我只是極爲普通的一個,等你遇到那個對的人,就會明白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