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賜婚的事, 在唐家山並未引起軒然大波,畢竟唐家管理甚嚴,這件事當家的都心知肚明, 下面的人又敢胡亂議論什麼?
只聽說掌門家中重新換了一套上好的柴窯茶具, 滋潤細媚, 那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的妙處, 引得訊門門主張應和藥堂堂主莫慈去品了好幾回茗。
至於山下的唐家莊和龍門鎮, 唐甜耳不聞心不煩。
不過唐家小輩弟子的聒噪,那就是免不了的。
首先是佔緗,聽到這個消息風風火火闖進墨竹軒, 指着剛接了旨凳子還沒做熱的唐甜半天說不出話來。唐甜才領略了掌門鐵青着臉拂袖而去的威勢,耐下心等她下文, 誰知她驚愕之後嘟囔道:“那我以後喊你什麼?一下從師妹變成了……你這是佔我便宜!”
“四師姐, 算了吧!我們做她師兄師姐一點沒好處, 還總被指使着做這做那,”唐誠倒想得開, 笑嘻嘻接話,又轉臉對唐甜道,“如今好歹過年能多收一個紅包,你可不能賴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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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憂也在,笑眯眯解釋, 按着唐甜父親的輩分算, 唐甜是被他們佔便宜纔是, 她爹按着族譜算, 可是和掌門一輩的, 只不過不曾上山。
還有辛良,急匆匆趕上山來想安慰唐甜——當徒弟的突然被亂點鴛鴦譜嫁給師父, 她怕受不得氣的唐甜會和唐家掌門大鬧一場。
得罪掌門事小,違抗聖旨可是大罪。看到大家一團和氣互相打趣,鬆了口氣。不過心裡還有些爲難,不知對着唐甜怎麼稱呼。最後還是跟着大家叫她甜姐兒。
唐諳則長吁短嘆。掌門喝茶還消不了火,便找他爹撒氣。
唐門人祖傳下來的最大本事,就是會偷閒躲懶。像訊門,唐念和唐憂把事務大半托給了兩個弟子,二人學着自己師父每日下山逛遊,清閒得很;藥堂莫堂主專注於製藥,巡查藥鋪、主持義診的事也多是佔緗在跑;毒門只剩了唐誠在家,更不必說了。只有器局,如今還是唐洌把着手不放,日日出現在掌門面前,不找他找誰?
唐洌捱了師父的罵,回來就挑他的錯,他只好躲到墨竹軒來避避。
大家問他怎麼了,他微微一頓,見那唐甜滿臉喜氣,忽想起遊歷在外的唐羽,不由苦笑。
他這一笑,唐甜也想起來了,大家不約而同安靜下來。
唐羽走的這幾個月,來過信。說是路上還巧遇了鬱商,又說起一路的見聞,語氣頗爲平靜。
唐甜猜測這是不是唐溟的安排,也是爲了避免那杜萊藉機找唐羽的麻煩。她原以爲唐溟見到唐羽,會勸他回來,不想他和唐憂考慮的一樣,說是他四處走走也是好事。
桃枝進來服侍唐甜喝藥,大家便散了。
得知唐甜要嫁的是唐溟,她們四個丫鬟也許是最震驚的,桃枝原先管着她,多也是爲唐甜日後進宮維護名聲,誰知連夫人都猜錯了。回過頭想想,若太后真有心要送唐甜入宮,是不會讓她再回到江湖唐家的。是以她如今對唐甜也不像以前那麼約束。
衆人走在路上,辛良低聲道:“……十四師叔成親,三師兄……總要回來吧?”
唐諳接了話:“聖上主婚,師叔和甜姐兒自然要在京都完婚,三哥兒如今遠在千里之外,未必趕得及。”
“哎呀,那我們是不是也要去京都?”佔緗嚷道。
唐誠卻壓低了聲音:“掌門師祖要去,你們也想去麼?”
大家都不吭聲了。
雖說十四師叔成親大家都想熱鬧熱鬧,可這一路來回花的時間比在京城逗留的時間還長,要日日看掌門的臉色,大家的熱情全沒了。
“跟三哥兒寫信也說一聲,還是別去了……”唐誠嘟囔。
劉祝領着人浩浩蕩蕩到了唐家山,送上劉相給掌門與衆位當家的豐厚謝禮,又藉口讓唐甜多休養些日子,意興盎然在唐家山上上下玩了一個月。接到三封催促的信,纔不情不願踏上回程。這回由唐悅爲使,帶着聘禮隨同入京。
這樣回到京都,已是暮春,轉眼入夏。
錢夫人帶着唐甜覲見太后。
在怡和殿外等候,唐甜環顧四處,與她一年前的陳設佈置大致相同,只是陪伴的是另一名女官。
唐甜想起李順容,心裡微微有點黯然。張選侍迎出來,她忙收斂心緒。
“一年不見,嘖嘖,六娘出落得楚楚動人,真是越發出衆了!”張選侍顯得格外熱情,問寒問暖,嘆了一路辛苦,這次低聲道,“娘娘近日染了小恙,精神不好,你來了,也讓娘娘高興高興,熱鬧些!”
她這話說得有幾分真誠。
唐甜來前也得了錢氏囑咐,說是劉太后如今身子骨大不如以往,要她留神些。
進殿去拜見了太后,劉太后穿着綰色檀紅暗雲的褙子,依舊面容嚴肅端坐着,見了她倒是和顏悅色,比及以往還親切些。唐甜順從地挨着她,半坐着榻旁的錦杌上,這麼近了看,才注意到她嘴角眼角鬆弛的細紋和鬢邊的白髮。
“都說女大十八變,我看這次回來,六娘穩重多了,還是夫人之功!”劉太后也很感慨,眼前的唐甜比起去年,眼神沉慧,舉止得體嫺靜,再不是那個眼光兒亂閃的小姑娘。
錢夫人連忙謝道:“六娘是記着太后的囑咐,纔有今日的福氣。”
唐甜什麼也不好說,乾脆紅着臉低下頭去。
太后又問了嫁妝的事,又道:“我看,就在這個月把及笄禮辦了,往後天氣熱了,他們成了親再回去,一路上也辛苦。”
錢夫人有些吃驚,通常人家,提前在女兒成親前行及笄禮,這事也是有的,只是唐甜五月就滿十五,這也不過差兩個月,而且正好不慌不忙把成親的事辦得周全,豈不更好,爲何太后這麼着急?
許是她眼裡的驚異沒掩住,太后蹙了蹙眉,輕咳了兩聲,張選侍忙上來服侍。
太后飲了口茶,淡然道:“就說是我的意思。他們要行遠路,那些大件的器物也不必備了,折換了銀錢讓她帶過去,也是體面。唐家也是大家,知道深淺,不會計較這些。”
錢夫人只好應諾。
說話間,外面的宮女來報,說是聖上來了。
不等衆人迎出去,趙禎已進來,身後跟着一羣侍從宮女。
唐甜趕緊跟着錢夫人跪下。她很想知道唐溟有沒有來,偏不好擡頭。
趙禎讓他們起身,說是聽侍從說太后今日還是咳得厲害,不放心,下了朝便趕過來探望。
唐甜心裡一動,不知怎麼,她聽着那沉穩的聲音,覺得這小皇帝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樣。
悄悄擡起頭,正見一雙灼亮的目光飛快掃過來一眼,唐甜忙垂了眼睫。
“六娘回來,一路可還好?”趙禎應過了太后的話,忽然對她說起話來。
唐甜穩穩心神,忙露出個笑臉:“謝聖上關心,一路都好。奴還要恭賀聖上喜得貴子!”
趙禎見着那熟悉的笑容,微一怔神,隨後淡淡點了點頭。又轉頭與太后說話。
太后不動聲色,笑道:“她們陪我說了半天話,也該累了,先下去吧。”
錢氏忙帶着唐甜告退。
還未出殿,卻聽太后已說道:“……可巧,老身方纔正與錢氏商量,下月二十就是吉日,就把唐十四與六孃的婚事辦了。日子雖有些緊,好在都是早準備了的。官家覺着如何?”
唐甜出了殿,後面的自然聽不到了。沒能見着唐溟,她隱有些失落,按着禮儀,恐怕只有成親那日才見得到他,她是巴不得快點成親。可太后這樣決定,總讓她覺得是陰謀,很有些不安。
然而這次來京的是唐悅,她若是偷偷帶信給他,說不定先要挨一頓訓斥。只得忍下,就在原先的院子住下。
因爲還在備婚禮,唐甜的及笄禮有些簡單,然而她發上的玉簪是太后親賜,皇后與貴妃也隨了禮,劉府三家夫人和奶奶也都來了,算是很有體面。
接着就是婚事。
唐甜這麼短的時間,要學的不再是書畫琴棋,改成了管家。她多少還有些興趣,每日跟着夫人查查小賬,處置內府瑣事,便也不覺得見不到唐溟難過。
只是錢夫人又和她說起如何□□妾室的事,讓她很是無語。這一天三個姨娘來給錢夫人請了安,錢夫人訓了話,又對唐甜說了起來。
唐甜暗想,莫說唐溟可沒有娶妾的意思,就是有,她還沒辦法把她們弄走?只是那些女人也是可憐的,關鍵就是唐溟不許有這樣的心思,不然……
“六娘?”錢夫人看她低着頭久久不答,喚了一聲。
唐甜忙回神,打起精神繼續聽。
錢氏嘆了口氣:“……也罷,我看那位十四爺是個重情義的人,只要你謹守婦德,總不會受苦。”
太后的意思她現在也明白了,唐甜本來就是唐家人,借她將劉家與唐家聯繫起來,不能不說太后費了苦心。她自然不願辜負太后。
四月二十日,大吉。
迎親,拜別義父義母。
唐甜穿上大紅嫁衣,抱着寶瓶,坐着四邊出檐密垂紅絲穗、紅色綾羅圍幕、繡有金魚鬧荷花和麒麟送子紋樣的花轎,在鑼鼓吹吹打打裡到了新房。
這是唐溟在京都的保和坊買的一座三進的小院子,爲了今日,早早已粉刷一新,佈置得十分喜氣。
唐家掌門唐樺與各門主都到了,唐溟與唐甜拜了堂,又迎了皇帝與太后的賀旨,最後被送入洞房。
房裡靜悄悄的,門外有喜婆的聲音,是在和唐溟說話。
唐甜從蓋頭下能看到那些漆得發亮的傢俱,垂地的大紅幔帳和腳下鋪着大紅的地毯。她心裡怦怦亂跳,端坐在喜牀前一動不動。
從她被劉祝背進轎子,她就按捺不住,想掀簾偷偷看一看騎着馬在前面走的他的背影,好不容易纔忍住。
等到拜天地,嗅到唐溟身上那久違的熟悉的氣息,她險些兒被裙子絆了腳,好在他不着痕跡扶住了,不是當着大家,她真想自己掀了蓋頭好好看看他!
還在胡思亂想,頭上一輕,眼前一亮,遮了半日的蓋頭忽而揭了下來。
唐甜眨了眨眼,一擡臉,正對着一雙充滿笑意與柔情的眼,眉目清俊,嘴角含笑,在夢裡見過無數次的面容盡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