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隆高娃斷開身體的連接器,從艙室探出大半個身體,一拳又一拳猛擊在無畏機的發動機上,嘴裡咕噥地罵着狗崽子。
滿場陷入一時的寂靜。
戰術無畏出故障了?
“這怎麼算?平手麼?”
說話的觀衆臉色蒼白。
“平你大爺!”
一個揮舞着票單的男人聲嘶力竭地吶喊:“雙花贏了戰術無畏!”
觀衆席驀地炸開了鍋。
主持人收拾了一下心情,將麥克風的聲音調到最大:“誰都沒有想到!誰都沒有想到!”
刺耳的麥克風嘯叫稍微壓制住了羣情激奮的觀衆。
“在對決局勢趨於白熱化的緊要關頭,索隆高娃選手的仿造無畏機居然出現了故障!真是造化弄人啊。”
垃圾賽焊出來的武裝意外故障率很高,這是明擺着的事。畢竟是用一堆要回爐重造的廢料來焊接武裝,可能出意外的地方實在太多了,金屬疲勞,線路老化,過期的燃料工況不佳堵塞管道……
這些都不是一個心焊專家就能解決的問題,如果遇到了只能自認倒黴,怪自己挑撿的眼光不好。
“假賽,雙花怎麼贏戰術無畏?一定是假賽。”
“裁判在索隆高娃的構件上動了手腳!”
有人企圖把輿論攪混。
“差不多得了,就是無畏機沒出意外故障,機動履帶和輪足全被破壞也是事實吧?”
“就是。不知道的,還以爲索隆高娃馬上就要贏了呢。”
有人陰陽怪氣地反嗆。
“你說什麼?”
“說你怎麼樣?!”
局面一時難以控制,不少人直接推搡起來。
“我輸了。”
索隆高娃一開始是有些難以接受,慢慢也冷靜下來,她向裁判主動認輸,隨後打開駕艙,謝絕了醫生的包紮,頭也不回地走下了場地。
谷劍秋也解開卡扣,從雙花機上一躍而下,他快步越過圍上來的鏡頭,本來想先去追索隆高娃,但醫生攔住了他,谷劍秋額頭的淤傷要比索隆高娃嚴重許多,不排除腦震盪的可能,聽到醫生的警告,谷劍秋也只好先去處理傷口。
回到後臺,索隆高娃先是自己清洗了傷口,簡單地上了點白藥,她的傷口不深,這會功夫其實已經結痂,沒什麼大礙。
咕咚~咕咚~
索隆高娃足足喝了一整壺開水才終於長出一口氣,她擡起頭,谷劍秋正站在門口,臉上裹了一圈臃腫的繃帶。
“長官。”
谷劍秋走了進來,在索隆高娃的面前站定。
見到谷劍秋這幅模樣,索隆高娃撓了撓腦袋,心裡多少有點不好意思。說到底,她壓根沒想過谷劍秋這麼難纏,在意識到無畏機履帶和輪足已經被雙花一擊斬破,預感到自己即將陷入苦戰時,好勝心衝昏了她的頭腦,
她冷靜下來纔回過味來,自己居然試圖對手下的僕兵用“那個”,如果失手打死了他,到時候不僅目長那兒難以交代,自己也要愧疚好幾天吧。
但旋即,她眯起了雙眼:“你,什麼人,到底。”
“什麼?長官你說什麼?”
“雙花,游擊隊員?你?炎武合?還有。”
索隆高娃一時找不到合適的通用語表達自己的意思,但她相信谷劍秋聽得懂。這些日子相處下來,谷劍秋總能理解她的話。
谷劍秋神色平靜地回答道:“長官,我的身世清白,經得起任何調查。我可以發毒誓,我這輩子和炎武合沒有任何關係。”
索隆高娃沉默了一會兒,她還是有些接受不了自己輸給了一個僕兵,儘管是垃圾賽,儘管是因爲意外故障。
“我,如實,目長,不會隱瞞。”
“當然。”谷劍秋輕輕點頭。
索隆高娃舉起水壺,發覺裡面已經沒水了,見谷劍秋還在直勾勾看着自己,她沒好氣地把水壺塞到谷劍秋懷裡:“幫我,水。”
“是。”
谷劍秋轉身剛要走,似乎是想到什麼,又回過頭:“長官。我們的目的地是白帝環對吧?”
索隆高娃聞言一愣。
“這不難猜,僕兵圈子裡早就傳開了。”
索隆高娃只能報以沉默,按條例,她不能隨便向僕兵泄露兵事情報。
“長官,我只是想活下去,是你告訴我的,有價值才能活下去。”
索隆高娃欲言又止,她盯着谷劍秋的雙眼,一時有些恍惚。自己當時爲什麼會和谷劍秋說這句話呢?潛意識裡,她也覺得這些僕兵一旦上了戰場,就很難活下來吧。
索隆突然想起來,她翻看過谷劍秋的檔案。
這小子今年才二十一歲啊,比自己足足小六歲。
“我去打水了。”
谷劍秋轉身離開。只是在背對索隆高娃的瞬間,黑亮的眸子裡有什麼僞裝正一點點褪去。
家世許多時候會限制谷劍秋,他不敢明目張膽和炎武合接觸,不敢涉及會波及家人的“十大罪”,在帝國這艘腐爛的大船傾覆之前,在自己的羽翼不夠豐滿之前,他必須更加謹慎地處理自己官面上的身份。
但家世也給他帶來了好處,二十一歲的谷劍秋,人生經歷足夠透明,透明到神龍禁軍把江寧翻了個底掉,卻始終沒有在意他一個江寧師範學堂的兩年生。
更何況,眼下這隻天兵正目,恐怕沒有什麼餘力關心自己了。
……
沙沙沙沙沙~
露天的爛尾樓內,娃娃臉擺弄着天線,射電屏正在轉播今天火爆開賽的梵氣杯。
十九世紀初,雞黎人貝爾德發明了三槍蔭罩式彩色顯像管,可視射電屏問世。
同人工太空射電一樣,這種彩色射電屏的技術此時還比較原始,雖然可以投放高清的彩色圖像,但觀看者必須擁有二十個標準心電才能準確接受射電屏的彩色信號,不然只能見到一個灰底白格子的綵帶圓形,沒辦法正常收看節目。
因爲這個限制,這種可視射電屏,一般只有正牌天官纔會購買,市場並不大,起初只在雞黎的序列軍中傳播,後來又在文化相近,曾經是雞黎殖民地的美洲花旗流行。
在金泰華股份重組以後,董事會入主麥當奴空間站,闊氣的花旗佬們大手筆採購了巨量可視射電屏,在太空中鋪出了一個無與倫比的金髮裸女作爲商業廣告,可視射電從此也在金泰華流行起來。
“豁~架海擎天式?這大和尚有點功夫嘛。”
高六渾渾身酒氣,盤腿坐在簡陋的木製吧檯上,邊上擺着一雙厚底馬靴,他正津津有味地欣賞着梵氣杯的轉播。
“真定好像是這一屆梵氣杯的奪冠種子,火星躍動花了很多心思才請他出山,可惜了。”
站在高六渾身邊的高大男子聞言冷哼一聲。
高六渾笑嘻嘻地從桌上堆積的酒箱中取出一支印有骷髏頭的紅色酒瓶,拔開木塞遞給對方。這才扭頭回應娃娃臉:“這屆梵氣杯連冠軍都不會有,哪來的種子?”
高大男子望着瓶口溢出的嫋嫋白霧,一言不發地接過酒瓶,揚起脖子猛灌了幾大口。
因爲坐在桌上的緣故,高六渾要仰着頭才能看到男人的表情,他笑出一顆虎牙:“我這個人說話算話,等天兵機到了化隆造我就放了你。這一路上所有的買賣,按人頭平分,我會把手尾處理乾淨,你就當是,做了一場噩夢,夢醒了,你還是那個戰焊明星。”
男子冷冷瞥了高六渾一眼:“你當我是三歲孩子麼?”
他抹了抹嘴脣,瞳孔不知何時爬上了許多可怖的血絲:“我知道我自己沒退路,我入夥了。”
高六渾並不在意,只是歪了歪腦袋:“你想清楚了?”
男子低頭觀察手上酒瓶上的標誌,面無表情:“想清楚了,我入夥。”
高六渾拍了拍男子的肩膀,赤腳跳下吧檯,頭也不回地問:“還需要多久才能完成?”
脫離了高六渾的視線,高大男子終於微不可查地嚥了口唾沫,努力控制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算上調試,最晚二十個小時,一定能搞定。”
高六渾揚起頭顱,陽光灑在他的臉上,機體上印染的夜叉惡鬼正斜眼俯視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