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該唱敕勒歌了 柔然王庭。
大帳之中,阿那瓌用手輕輕撫着那支被製作成金箭的箭矢,就像是在撫摸着身上陳舊的戰痕。
這麼多年過去了,這支箭矢早已經成爲了阿那瓌心中難以忘卻的傷疤,亦是砥礪自身的磨刀石。
大帳之外,傳來了一聲通稟。
國相禿突佳回來了!
阿那瓌有些意外,禿突佳爲何如此迅速? “可汗,我沒有去統萬城,到了雲中城就被攔住了!”
“爲何?”
“大野爽率萬騎已至雲中城!”
如今柔然的王庭駐地在武川鎮,離雲中城不過兩百多裡,快的話便是帶着萬餘騎兵只需要三日就可以到達。
阿那瓌聽聞了這個消息後,當下心生警惕。
“定盟之事如何?”
“大野爽答應了與我們約爲兄弟!”
阿那瓌聽了,語氣急促了幾分。
“那土地和開市之事如何?”
在阿那瓌的心中,他如此伏低做小自認爲弟,自然是要有代價的。
阿那瓌讓鐵勒、突厥、契丹、室韋諸多部族聽命,又通過與嚈噠人結盟在西域站穩了腳跟,連通了草原商路獲得了大量的財貨,一舉重振了柔然的威勢。
可阿那瓌不能止步於此!
他必須要讓柔然更加強大。
這種強大不光在於子民、牲畜的數量,還有便是威信! 草原上的撐犁孤塗,一令而下,北至極北,東達滄海,西逾蔥嶺,南下河朔,這廣大的地域中,所有的部落,都會聽令而行。
阿那瓌遠遠做不到,他麾下的柔然汗國也不及當年的匈奴。
阿那瓌想要成爲這樣的萬王之王,可事實發展卻不如他所料。
柔然人大舉南下,物資短缺,所缺少的資源都需要從南面獲得。
當初朔州一戰,阿那瓌被宇文泰擊退,他並沒有能夠如戰略預想之中的獲補於雲朔,而且,戰備也消耗了許多。
六鎮之亂後,曾經將柔然壓制的喘不過氣來的六鎮體系土崩瓦解,可殘軀依舊在。
阿那瓌驚訝的發現,便是隻剩下了一具殘軀,也不好打。
打不過,那就暫且言和,積蓄力量,等待時機。
開市是爲了獲取資源,至於白道到五原的土地,其實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從陰山穿行到河套的道路。
從陰山之北南下的通道很多,可到達前套平原的主要是兩條。
從武川南下便是白道,從懷朔南下便是五原,可白道城和五原城都不在阿那瓌手中。
這兩條道路,阿那瓌至少要掌控一條。
不過,禿突佳卻沒有給他想要的答案。
“大野爽除了與我們約爲兄弟,其餘事一概沒提!”
阿那瓌聽了,臉色一沉,道: “本汗算是明白了,這大野爽只想要佔本汗的便宜。”
接着,阿那瓌將怒氣發到了禿突佳身上。
“什麼事情都沒有辦成,你回來作何?”
禿突佳卻沒有因此有所退卻,而是道: “可汗,阿麋找到了,就在雲中城!”
阿那瓌愣住了,回想起了當年在雪夜之中失去的女兒的模樣,心中有些酸楚。
“這麼多年都沒有找到,如何如今就出現了?”
阿那瓌心中很快生出了一股警惕感,帶着幾分疑惑,看向了自己的弟弟。
“你確定不是冒名頂替?”
禿突佳搖了搖頭,道: “不會,我查驗過,她身上的刺青做不得假,的確是我鬱久閭氏的族人!”
阿那瓌聽了這話,心中的防備稍減,道: “既如此,將其接回來吧!”
“恐怕不易!”
“何意?”
禿突佳的面色有些難看,有些欲言又止。
“何事如此?”
阿那瓌還以爲是因爲自己的女兒經過這麼多年的流離,有些不堪的過往,做好了心理準備。
可禿突佳的話卻讓他更加困惑。
“阿麋很好!”
“那是爲何?”
經過阿那瓌這一連串的逼問,禿突佳還是說了出來。
“大野爽說要爲阿麋擇婿,要草原上各部的年輕子弟帶着聘禮前去雲中,擇優而取。”
阿那瓌聽了,怒道:
“我女兒,他憑什麼給擇婿?”
“可汗,你忘了,你們約爲兄弟了。”
阿那瓌聽完,冷笑了一聲,站了起來,自有一股威勢。
“本汗不首肯,倒要看看這草原上哪個部落敢派人去!”
禿突佳看着信心滿滿的阿那瓌,小心翼翼的。
“可汗,有一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
“大野爽說若是這草原上沒有一個豪傑配得上阿麋,就將她嫁給李神軌。”
“……” —— 雲中城。
李爽站在雲中城的城牆上,眺望東方,城外的田壟上只剩下了一些秸稈,尚未收取,眼看就要有一場雨下了,一羣柔然奴正奔向田壟,收取秸稈,田壟之旁的獸欄,成百上千頭的牛羊也被牧人驅趕了回去。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李爽緩緩吟哦。
跟在他身後的衆將聽了這首詩,略感詫異。
不過,誰也沒有說話。
一滴雨水落下,身着金色龍紋黑服的李爽擡頭看了看,道:
“請各部可汗,赴宴吧!”
“諾!”
李爽離開後,衆將都在議論着,剛剛李爽唸的這首詩是什麼意思。
他們紛紛聚集在了斛律光身邊,尤以侯莫陳崇最爲積極。
“阿光,大王剛纔唸的這首詩是什麼意思?爲何大王話語之中隱隱有哀嘆之意?”
斛律光一笑,賣了個乖,等到衆人有些不耐煩的時候,他纔不急不淡的開口: “這朔州啊,在秦漢之時分爲雲中郡和定襄郡,曾經是秦軍和漢軍北上打擊匈奴的聚集地。”
“然後呢?”
“如今柔然南侵,其勢甚大,主公是在擔憂啊,若是有李廣這樣的驍勇之將,區區柔然人又有何可懼的呢?”
斛律光說完,衆人恍然大悟,尤其是侯莫陳崇,很以爲然。
“如李廣這般的古之名將,這說的或許是我吧!”
便在此時,一旁傳來了一陣笑聲。
衆人尋着笑聲而看,但見侯景在一旁,臉上露出了揶揄的表情。
侯莫陳崇看着,有些怒意,問道: “你是在嘲笑我麼?”
侯景揮了揮手,解釋道:
“別誤會,我可沒有一點嘲笑你之意!”
“那你何故發笑?”
面對怒目圓瞪的侯莫陳崇,侯景笑道:
“以你老兄的能耐,比肩李廣又如何,便是白起、韓信,遇到了你,也只有甘拜下風啊!”
說着,侯景便負手離開了,侯莫陳崇反應了過來,正欲發難,卻被斛律光拉住了。
侯莫陳崇氣憤不已,指着侯景,罵道: “他除了跟大王早一些,還有什麼,瞧他得意的!”
斛律光在旁勸道: “算了,他最近氣不順呢!”
侯莫陳崇一愣,看向了斛律光,問道: “爲何?”
“這還不明白麼,李弼以克定靈州之功,升了上大將軍,他能看得順眼?何況……”
“何況什麼?”
見周圍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斛律光才繼續道: “下一個升上大將軍的人,不是他,就是高昂,要麼就是你了!”
看着侯莫陳崇詫異的樣子,斛律光一笑。
“高昂也就罷了,畢竟跟他資歷差不多,可若是你先一步升上大將軍,那侯景心裡能順麼?”
侯莫陳崇聽了,可心裡還是不順,用他認爲最爲惡毒的話語罵了一聲。
“侯景,你這個懷朔人!”
……
侯景參加宴會前,見了自己的謀主,懷朔人索超世! “他們說我什麼呀?”
“大將軍,斛律光說你嫉妒李弼!”
侯景揮了揮手,對於索超世的話不屑一顧。
“哼,一幫庸才,自詡聰慧!”
“那大將軍在笑什麼呢?”
侯景一笑,看向了自己的心腹,道:
“他們如何能明白大王之英才,還擔憂柔然,那阿那瓌算個屁啊!”
索超世身爲謀主,以謀劃爲長,可與侯景這位主公相比,有時候卻少了幾分臨機應變的謀略和機敏。
“那是?”
侯景雙手負後,目望遠方,不怎麼高顏值的臉上露出了深沉之色,道: “你不知道,阿那瓌變了。”
“變了?”
侯景點了點頭頭,道: “以前的阿那瓌的是多麼淳樸的人,是那種所有的雞蛋都會放在一個籃子裡的樸實人!”
“那如今呢?”
“如今的他再也不如曾經那般樸實了,柔然的財貨牲畜,他居然分別放在了好幾個地方!”
說着,侯景嘆息道:
“人心不古啊!”
“那大王是在擔憂柔然不好搶了?”
侯景斥責了一聲,道: “什麼話,那能叫搶麼?”
“那是?”
“那是我等王師弔民伐罪,將草原萬千部落從柔然人的魔爪之中解救出來,從而獲得的一點微不足道的報酬罷了!”
對於索超世的表現,侯景很滿意,又問道:
“他們還說了什麼?”
“斛律光還說下一個上將軍若是侯莫陳崇,大將軍必然心生不滿,故而嘲笑!”
侯景不說話了。
“大將軍?”
久之,索超世看向了他,卻見侯景氣呼呼的。
“大將軍,難道斛律光說的……”
侯景爆發了! “你說說,論資歷,論對大王的忠心,論才能,論長相,我有哪一點比不過李弼,還有那個侯莫陳崇,一個武川小崽子,居然爬到跟我一樣了!還有那個慕容紹宗,日日跟在大王身邊,待得時日比我都長!”
“……”
……
雲中城。
雨下得越來越大,廳堂之中,各部可汗聚集,宴會正酣。
“此時此地,誰人起來和歌?”
李爽醉醺醺的,一聲呼喝,卻見侯景站了起來,紅紅的臉上興奮極了,唱道: “大風起兮雲飛揚……”
李爽揮了揮手,道:
“今兒不唱大風歌,唱些別的!”
侯景撓了撓頭,他就這首歌唱的好,想要唱別的,也不會,便在一聲聲笑聲之中,坐了回去。
李爽又看向了斛律金,道: “來一首敕勒歌!”
斛律金也不含糊,當即便唱了起來,語調渾厚蒼然,聽得在場一衆大小可汗都很有感觸。
唱和完畢,李爽站了起來,舉起了手中的酒杯。
“唱的好,當滿飲此杯!”
衆人喝完,李爽搖搖晃晃的,幾乎就要醉倒了,便在此時,屋外傳來了一聲通報。
“大王,白道急報,柔然主阿那瓌率軍南下,說是要向大王討要白道、五原之地!”
這話一說出來,宴會上衆人沉默了。
要知道,敕勒川可流經這片土地啊! 這歌纔剛唱完呢! 忽然,斛律金爆發了,將手中的酒杯摔倒在了地上,怒道:
“蠕蠕賤種,安敢如此!”
斛律金這一聲,也引得雲朔一衆部落首領的憤怒! 李爽卻是一笑。
“前些日子,本王爲北地之安,欲與那柔然主約爲父子,誰知他不從,只肯爲弟,欲以兄侍本王。他還遣人來問本王要雲朔之地,本王不給,他今日卻自己來討了!”
斛律金高聲道:
“大王但欲一戰,我斛律部無有不從!”
斛律金表態完,其餘大小可汗也是拱手道:
“大王但有所命,我等無所不從!”
李爽道: “如此,爾等各聚兵馬,來此雲中。另外,召集東西敕勒各部來此!”
“諾!”
李爽說着,身體搖搖晃晃的,打算離開,侯景一臉笑意的上來攙扶。
李爽卻是擺了擺手,道:
“萬景,你也喝大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說着,便在侯景幽怨的目光之中,李爽讓沒怎麼喝酒的慕容紹宗將他攙扶回去了。
慕容紹宗攙扶着李爽回到了後府,回到了屋中。
讓慕容紹宗詫異的是,李爽剛回到了屋中,走路也不顫顫巍巍了,似乎一點也不醉了。
“大王,你這是……”
“怎麼了?”
慕容紹宗張了張嘴,可最終什麼都沒有說。他心中有些慶幸,李爽將他當做心腹了。
“大王,阿那瓌率軍而來,該如何應對?”
“自然是讓他認親了!”
慕容紹宗當然不會認爲李爽說的親是指他,隨問道:
“認親,阿那瓌若是不願呢?”
李爽沒有回答,只是笑道: “這塞北太大了,諸多部族共居,怎麼只能讓一個柔然說了算呢?”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