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番天印壓下之時,秘境荒原中,安靖正被無數土石神獸圍攻。
承輿真君的意志驅動着大地,只是一念,便有成百上千的石靈巨獸從地底深處爬出,它們有的形如鎮守一方的貔貅,張口便吐出琥珀色的神光,命中之地全部凝結塵封,化作堅石;有的狀若龍子霸下,揹負山巒,勢若山傾,一足踏下,便足以粉碎一切。
更有似如玉石所鑄的黃玉之龍騰空而起,它在沙暴中隱沒,噴吐,一道道足以扭曲元磁引力,將物質扭曲,帶起一陣陣電離風暴的龍息如雨降下。
這些由土石構成的神獸化身,每一個都具備着堪比神藏真人的實力,它們的攻擊從四面八方涌來,封鎖了所有閃避的空間,神通的光芒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要將中心的安靖徹底碾碎。
但它們小瞧了安靖的‘技’。
縱然無劍也無所謂,隨着‘四時主’法域擴散,安靖的身形變得飄忽不定,而那些原本如天網般疏而不漏的聯合神通,全部都在扭曲的時流間錯亂開來,多出了許多原本根本不會有的縫隙。
而就在這些縫隙間,安靖急速穿梭,拳影化掌,手刀指劍,每一擊都準確地轟擊在所有來襲神獸的要害核心之處。
轉瞬之間,便有近十頭神獸被他擊殺,潰散爲漫天砂石。
這些神獸的實力,每一個都絕不弱小,可能僅次於金翅大鵬這般掌握有真符的禁地之主,每一次攻擊都堪比神藏真人的全力。
若是之前的天機山神藏,哪怕是組團挑戰,恐怕也就撐個不到百招,便要飲恨當場。
但在安靖面前,無論是黃龍還是貔貅,是山嶽巨人還是龍子霸下,這些神獸就如同盆中游魚,巢中鳥蛋,只要隨手一掏,便可反手捏碎!
就像是現在。
一頭霸下的衝撞足以撞碎山脈,但安靖只是側身一步,便與其擦肩而過,順勢一掌拍下,無窮震力便貫穿其甲殼,深入其臟腑,甚至利用其堅固外殼產生共振迴音效應,直接將其龍心粉碎。
一道琥珀神光自側方激射而來,但安靖卻彷彿提前知曉,踏風而行,一個翻身便讓光線射了個空,而下一瞬,他已輕盈地落在那貔貅頭頂,一腳蹬下,便將其頭顱連同神魂一同貫穿。
都一樣,沒有區別。
無論是玉龍的元磁天引,還是巖山巨人的封鎮之術,對於安靖而言就是毫無用處,他總是可以在最精準的時機化作太虛之軀,規避一切引力質量的方面的攻擊,又能在最關鍵的時候一指點出,擊潰封印的氣局,將一切都潰散。
他的每一次閃避,都像是預知未來,他的每一次移步,都恰好踏在羣獸進攻的間隙。
當然,並非恰巧,也並非預知。
或許未來,安靖真的可以做到‘逆時前知’,‘天運庇佑’。
但這一次,卻只是純粹的‘技’。
此刻,安靖將自身的‘神意’與‘洞天’一同擴散,籠罩在周身。
在他洞天籠罩的範圍內,他便是‘天’,無論是誰,無論何物,萬物的運轉都在他的一心映照之下。
如果給他足夠的時間,他恐怕真能憑藉純粹的劍技,將這無窮無盡的神獸大軍全部殺光。
而且,他的目的並不僅僅是斬殺。
每一次斬擊,每一次擊殺,安靖的‘神意’都如劍刃,深入這些石靈神獸的本質之中。
這些由承輿真君直接製造的神獸,其核心便是承輿真君意志的一部分,安靖正在通過斬殺它們,來反向解析承輿真君意志的本質,尋覓對方真正的要害所在。
“石乃劍……”
在又一次斬殺數十頭神獸後,安靖化指爲劍,一擊斬出,一道環形劍光朝着四面八方翻卷擴散,如同一道無形的狂風,吹過近處與遠處。
而所有被這道風吹拂到的神獸,無論是何種形態,全部都在同一時間當胸斷裂,化作碎石。
而無數碎石中,澎湃的劍氣凝練,殺生劍,再一次出現在安靖掌中。
做完這一切,安靖擡起頭。
他沒有看向天空中那正在緩緩壓下,匯聚了整個天地之力的【番天印】,而是看向遠方那催動神通的承輿真君。
眸光閃動,他已經找到了。
在承輿真君的體內,一顆由最純粹息壤構成的巨大心臟正在躍動着。
它存在,但也並不存在。
它只會在承輿真君所有軀體被徹底消滅的時候,纔會作爲最後的弱點出現,而在承輿真君的軀體沒有被消滅時,它就與整個身軀融爲一體。
就像之前素芯白那樣,哪怕是擊毀了它身軀的五分之一,也傷害不到這顆心臟分毫。
可是現在,在它成就真君之後,情況又變了——整個秘境天地,都是承輿真君的軀體!
也就是說,這整個角鬥場,整個秘境荒原,都是它的息壤之心!
——要害在覈心。
——但核心在哪?
——其實並沒有一個具體的核心,或者說,它的整個身體、整個世界,就是核心!
想要通過摧毀核心的方法來殺死承輿真君,根本不可能。
但這只是普通人的視角。
面對那已經鎖定自己,裹挾着鎮壓萬物萬靈之威,轟然砸落的番天印,安靖不退反進,整個人一躍而起,化作一道逆飛的流星,主動迎向對方。
轟!
巨大的番天印壓下。那是最極致的【鎮】,它一邊墜下,一邊旋轉,萬千神獸被捲入,當即化作塵埃粉末,融入其中。
無數土石神獸形成的沙暴,追隨在番天印的後方,朝下碾壓而去。
而比山嶽更加龐大的它最終落在大地之上,與安靖那渺小的身影接觸的瞬間。
天地間的一切都陷入寂靜。
轟!!!
整個天地都在劇烈的震盪!
這股震波之強,早已超出了秘境的範疇,角鬥場之外,今衍華等人所在的時空迷宮外圍,乃至於外界的照鱗界天地,衆多天機山真人所在的區域,乃至於其他所有並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的真人,都在同一時間,察覺到了大地的異動。
大地,猛地向下一沉!
整個地層,都在劇烈地沉降,震盪,從地下深處傳來連綿不絕的崩裂聲。
“顯聖神通?”
“誰進階顯聖了?”
“打起來了嗎?和誰?”
無數驚疑不定的猜測在各處響起。
而在角鬥場的出入口處,急速歸來的今衍華從安靖斬出的劍痕處,望着那鎮壓天地的番天印,心神劇震:“是大神通!承輿真君動用了它的根本大神通!”
她倒吸一口涼氣:“安靖……還活着嗎?”
“我感覺不到他的氣息了……”幽如晦輕聲說着,但她的眼中並沒有恐懼,反而越來越亮,語氣中帶着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驚異與明悟:“我感覺不到安靖的氣息了!”
她近乎於恍然的驚呼道:“他現在,在他自己的天地中!”
與此同時,番天印之下。
安靖的周身血肉,在與番天印相撞的那一瞬間就破碎了。
番天印是不周山的一部分所化,就如承輿真君是祖龍鱗的一部分所化,這不僅僅是番天印壓下,也是承輿真君本尊,整個秘境荒原壓下!
在那一瞬,他的肉體就破碎,如同其他土石神獸那樣,血肉都化作岩石,繼而被粉碎爲塵,凝固爲琥珀之中。
但是,他的骨骼,是由最純粹的【太白皓靈神禁】所化,也是最精純的太白之骨。
這太白之骨,讓他在那足以碾滅一切的鎮壓之力下,沒有在第一時間徹底粉碎,死亡。
所以,就有餘裕。
就在這被鎮壓、被粉碎的剎那,安靖,看見了。
他看見了一片泛着七曜色彩,倒映着燭光的鱗。
那鱗片之上,一抹微不足道的淺金色光輝悄然落下,在虛空中幻化出千萬種真靈的虛影,最終定下,化作了承輿真君的本體,這一片廣袤無盡的荒原本身。
鱗片上的靈光幻化,故而成就了這土石之軀,息壤之心!
所以,這便是因果。
“我看見了。”
在身軀徹底化爲塵埃前,安靖用最後的力氣,將手中的殺生劍揮出,劍光如血亦如炎,灼燒萬物,將自己鑲嵌在了那巨大無比的番天印底部。
然後,他遁回了自己的洞天。
承輿真君此刻感覺到,那個挑戰者的存在,已被徹底抹殺,化爲塵埃。
雖然似乎少了一部分什麼,讓祂感覺到一絲疑惑,但天地間那股因被挑釁而生的憤怒,還是隨着勝利的到來而逐漸平息。
但也就是在這一瞬,就在真君以爲勝利,心神最爲鬆懈,開始緩緩收回番天印的瞬間。
安靖之軀,出現在他的洞天之中。
天刑苦境之內,世界中央,那株貫穿天地的天刑神木,正散發着無窮無盡的光與力。
安靖那僅存的,破碎的太白之骨,以及意志迴歸於此,被神木的力量所接引。
緊接着,整個洞天世界,化作了兩個巨大無比的漩渦。
【一曰太陽,自古時至今日,造化之熔爐】
【一曰太陰,自今日至恆遠,因果之磨盤】
安靖的意志,連同他的太白之骨,就這樣被投入了這方世界熔爐之中。
仙道再次定義自己,故而安靖證就的【太虛紫府】,是【執天四時之變】的‘四時之主’,是他的神通,他的‘技’。
羽化道再次認識自己,故而安靖證就的【四極天靈】,是【掌劫運刑之理】的‘法天神意’,是他的魂魄,他的‘性’。
而現在……
武道……再次降生自己!
轟隆!
太陰之磨盤,太陽之烘爐,毫不留情地將安靖的骨骼,意志,那殘存的休息血肉和靈光,將安靖過去的一切,包括【九劫登天】之秘法中積累的一切,都徹底地碾碎,磨滅,化作最純粹的太始元煞。
舊日之軀,徹底消亡。
但這消亡,亦是新生之始。
天刑神木騰起自己的無數根鬚,也即是無數‘地脈’,這些根鬚朝着天穹的‘烘爐磨盤’而去,就如地脈與天海,后土與皇天相連。
以【真靈血·祖龍種】化作的天刑神木爲根基,汲取着近乎無窮無盡的太始元煞,繼而開始編織,再造!
就像是昔日祖龍吞噬萬千祖神古獸,最終孕育出七曜祖靈一般。
此刻,安靖的洞天,也在吞噬着‘安靖自己’,以他過去所有的積累爲資糧,孕育出一個全新的存在。
他的法天神意,不再僅僅是意志,而是與整個天刑苦境徹底相連,真正地化作了這方天地的‘天道’!
而太白之骨,被重新鍛造成型,同樣,組成骨骼的也不再是單純的太白神禁,而是如同祖龍鱗那般,融匯了諸多其他元煞的全新存在——雖然現在還有很多空置的位置,暫時被太白神禁所填充,但在未來,必然是七煞神禁齊聚!
而以骨骼爲核心,血肉,經脈,臟腑……脊椎上的神經筋絡【承天德】,如洞天之映,倒映萬千的【明鏡心】,無窮熔爐之火與磨盤之光凝練的【瞳中火】,那自顱腦蔓延而出,縱貫四肢五體,臟腑骨骸的血管【天地根】。
以及最後的最後,那已經成就了洞天之靈本身,等若天道的‘神意神魂’,執掌一切的【執天時】。
一切的一切,都在【真靈血·祖龍種】的催動下,【無中生有】,從毀滅中重鑄,從死寂中再造。
【熔磨舊我,再造己軀!】
【無中生有,道成肉身!】
轟!
天刑洞天中,一個只有血肉臟腑,沒有任何皮膚毛髮的軀體,驟然睜開了雙眸。
這雙眸似龍瞳,卻又並非豎直,只是其中流綻赤金色的聖光,近乎於龍而勝於龍。
一道強橫無比的氣息,從這軀體中驟然迸發,而後,皮膚再覆,毛髮再生,太白戰鎧與這軀體熔鍊合一,化作了一身深黯泛赤的甲冑,臂鎧,護腕與鐵靴俱齊,龍鱗般的甲片蔓延,宛如大龍纏身。
——武道真人,洞虛神藏——
就此登臨!
而下一瞬。
再次降生了自己,再次認識了自己,再次定義了自己……
三次證就真人,融三道之積累於一爐,安靖的‘神’‘性’‘命’從未如此刻般圓融如一。
明明仍然還是【真人】,但以洞天爲基的三道合一,卻孕育出了不可思議的威壓。
吐出一口氣,安靖一步踏出,便跨過洞天世界的界限,再一次回到了照鱗界秘境荒原之中!
此刻,番天印的鎮壓之力已然散去,天地間的塵埃緩緩落定。承輿真君正重新匯聚大地之力,修復着番天印上那一道由殺生劍留下的微小瑕疵。
但就在此時,番天印突然毫無徵兆地一震!
嗡!
承輿真君突然看見,一道劍痕,驟然從祂那根本大印之上綻放!
劍光一閃,安靖放聲長笑,攜劍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