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叔父?”
鄭愚表情浮現些許迷惑。
他當年在御史臺幹活,也是參過祈善的,自然會了解這位元從重臣的家庭背景與大致人脈,祈相似乎沒有一門“譚”姓親戚。奇怪的是自己恢復前世記憶,又仔細梳理今生,意外發現祈妙身邊多了個接觸頻繁的“譚叔”,二人通訊頻繁,善堂每天都能收到幾封。
鄭愚也替祈妙取過兩回信。
兩次的寄件人都是他。
鄭愚小聲問祈妙:“他也婚事難嗎?”
其實他很想說不要虐待老人啊。
既然是跟祈相同輩,年紀估計也奔着花甲之年去了。若“譚叔”也是文心文士/武膽武者還好,相貌體格正值花期,要是普通人,這半截身體都入土……一把年紀經不起折騰。
祈善:“……”
祈妙佯裝咳嗽:“那倒不是。”
譚叔那個情況也不可能娶妻生子,他的轉世之身還有幾分可能。不過,祈妙剛纔指的可不是“譚叔老大難讓人擔心”,而是:“譚叔忙着聖殿杏林醫士考覈,準備四戰了。”
譚叔這段時間跟她通信頻繁也是在請教考覈小技巧,從信的內容來看,對方近來精神狀態有些不太正常。對於這點,祈妙充分表示理解。她當年醫家聖殿也是天時地利人和加持下才艱難上岸,老師董道以及幾位杏林醫士輪番開小竈。但凡少一點,也要三戰四戰。
醫家聖殿有個小道消息,據說有個隸屬於兵家聖殿的二十等徹侯在延凰十六年的時候就三戰醫家聖殿考覈了,直至今年,醫家聖殿也沒多出兵家聖殿之人,這說明了什麼呢?
說明這位徹侯估計在四戰五戰甚至六戰。
醫家聖殿入門考覈,一季一次。
理論上一年就能四戰的。
二十等徹侯都要被醫家聖殿來回拒絕,更何況是譚叔這個特殊情況。偏偏譚叔還想要爭取在轉世之身十八歲成年前完成考覈,不然他就要重新積累進入醫家聖殿的入門資格。
那可是十五年起步啊。
想想就能讓人絕望。
饒是譚叔那樣性格也快被逼瘋了。
而這,也是祈善突然請年假的原因之一。
託了喻海這個挨千刀的福,譚曲這些年都維持着非人狀態,這也導致一半真靈被拘在真正的祈善舊軀,一半真靈過了六道輪迴正常轉世。祈善當年也想過將轉世後的半截摯友抱走撫養,哪怕出天價也要將半截摯友從這一世父母手中買走,但最終也只是想想,因爲他這一世的父母十分疼愛孩子,連孩子三四歲表現出智力低下的缺陷,父母也不曾放棄。
另外半截摯友,也就是祈妙口中的譚叔則開始專攻醫術。在孤島上的病患恢復正常人行動後,他便帶着這幫特殊存在隱居深山,不讓外界打擾他們也不讓這萬餘人危及外界。
譚曲本就有一定醫學基礎。
上手極快,學醫第三年便能獨立出診。
自此,他踏遍萬水千山,到處給人義診,贈醫贈藥。看診不看病患貧富貴賤,只要上門求醫一律不收診金,唯一且僅有的一個條件便是記住他的名字——他叫譚曲,譚樂徵。
目標是未來名留青史的醫聖。
這目標聽着有些異想天開。
不過,譚曲倒是身體力行朝這方向努力。
不僅考了康國的行醫資質,還一路從卷王輩出的醫者裡面殺出重圍,入了醫署。去年西南某地雨季發生洪澇,儘管第一時間便派人救災,可災後依舊發生小範圍瘟疫。譚曲直接去封閉疫區主持,他的體質特殊,沒人比他更合適。不論是人品還是醫術都得到認可。
醫署不少杏林醫士就等着他湊夠聖殿考覈資質,成爲真正的杏林醫士。普通醫者只能靠最基礎的醫術治病救人,而杏林醫士接觸的領域比這個廣闊,醫術手段更是五花八門。
許多普通醫者眼中的絕症在他們眼中都算不上大病,若譚曲能入了醫家聖殿,他或許能對醫家聖殿典籍的研究提供更多貢獻。結果,這位醫署新人三次入門失利,準備四戰。
董道:“……”
他多少知道一點這個看似沒什麼背景的草根醫者跟晉國公府的關係,譚曲對祈相的重要性堪比晉國公府上的祈妙與素商,便猶豫着要不要主動上門給人補個課,或許有效果?
“嚯,譚君這是怎麼了?”
董道敲響譚曲爲了備考租下的僻靜小院。
院門一打開,露出一張青白無神的臉。
譚曲眼神呆滯渙散,行走如鬼魅飄忽來去,看得董道都以爲對方沒氣了。啊,這話也不太對,譚曲確實算不上一個真正的活人。譚曲開了門,也不招呼一聲,往屋內走了兩步突然清醒過來,似乎剛發現身邊多了個董道大活人:“醫令怎麼來了?快入屋坐一坐。”
董道看着滿地白紙黑字無處下腳,勉強撿了個空地坐下:“老夫是聽說譚君請了假,想着是不是你身體不舒服,專程過來探望的。若有生活上的不便,譚君可以跟醫署說。”
譚曲跟晉國公府的關係並未擺明。
董道也識趣不點破。
只是將譚曲看做尋常醫署醫士看待。
“非是生活困頓……是下官醫術不精,迄今也未能獲得聖殿許可……”譚曲難得露出幾分沮喪,腦袋微微低垂,不過精氣神還算不錯,應該沒有被幾次失利打掉那股子決心。
董道笑道:“醫家聖殿本就嚴進,是百家聖殿中門檻最高的一家,幾次失利也是再尋常不過的。倘若那些入不了別家聖殿的庸人,全都去念個十幾年的醫書,再去湊百千個病患,簡簡單單就成了杏林醫士,那麼天下庸醫橫行也不是不可能了。醫家,人命關天。”
在董道看來,失敗個幾十次都正常。
譚曲是他非常看好的。
董道也不希望他被浮躁毀掉前途。
嗯,最重要的是譚曲真成了醫署自己人,他跟君巧就是醫署的兩尊財神兼大靠山了。日後在朝堂上也能爲醫家爭取最大的利益,儘可能多的資源以及保障,董道是穩賺不虧。
譚曲虛心乾了這碗雞湯。
“醫令說的是。”
董道笑着指了指譚曲連着七八日沒休息梳洗的狼狽模樣:“既然知道了,還不去好好梳洗一番,睡一覺養養精神?這般蓬頭垢面模樣,不知情的人還以爲譚君家中出變故。”
譚曲摸了摸髮髻。
笑容添了幾分尷尬。
他拱手失陪,讓家中僱傭的下人給董道準備熱茶糕點,自己則去簡單梳洗。等他回來的時候,廳中已經不見董道,多了祈善祈妙父女。祈妙低頭整理成堆的紙張,祈善閒着無聊看上面愈發潦草的字跡。聽到步伐,父女二人同時擡頭,他問道:“醫令怎麼走了?”
祈妙道:“老師明兒有兩場講座。”譚曲感慨道:“醫令這般忙還抽空關懷於我,實在叫我羞慚。我有何顏面僅三次失利便將自己弄得形容憔悴……元良,君巧,你們不會也是擔心我,千里迢迢跑來這一趟?”
祈善反問:“不然呢?”
祈妙:“譚叔不用擔心的,阿父已經跟君上請了半年的年假,這幾月都能待在這。”
譚曲好笑道:“我又不是小院學生,月考期末考還要家長在院外陪考,你倆回去。”
本來入門考覈是他一人的事情。
二人這麼一弄,他壓力更大了。
祈善可不是會聽人話的。
“不單純是爲醫家考覈,你忘了現在是什麼時候了?距離延凰十八年已經不剩幾個月了。”譚曲是一衆“封神榜”真靈中最特殊的,他當年轉世僅有一半真靈。這也導致轉世後肉身智竅蒙塵,是個天生癡兒。不過,隨着年歲增長,這一半真靈愈發茁壯,便會無意識吸引現存於世的另一半真靈,也就是眼前的譚曲。
倘若外力介入,阻止兩半真靈融合,最終結果就是真靈受損,最後兩截真靈誰也討不着好。譚曲這段時間沒有外出行醫,也是因爲他感覺到自己精神狀態不對,虛弱的時間超過了正常時間。他有種預感,自己某天可能真要一睡不醒。即便能醒來也不再是“他”。
“他”何時能恢復記憶,誰也不能保證。
祈善就是爲這事才請年假的。
總要親眼看着一切順利,自己才能安心。
譚曲有些頭大,用祈妙整理好的稿紙遮住臉,小聲哀嚎道:“元良,你不要提它。”
祈善:“不提它,它就不存在了?”
祈妙噗嗤:“譚叔。”
譚曲改爲捂臉:“考不過去啊。”
祈善擔心兩半真靈融合會出問題,擔心過程出差錯波及譚曲,可譚曲一門心思只想着醫家聖殿考試。自己要是不能趕在融合之前拿下醫家聖殿入門資格,等轉世之身恢復前世今生記憶,再重新積攢資格,那要等到猴年馬月?
祈善嘆氣:“哼,現在知道叫苦連天了?那譚君當年是怎麼敢放下豪言壯語要精通全科的?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叫苦也來不及。”
事實上,在康國規範醫學人才培養之前,大部分醫者都算得上全科,什麼都會一些,水平也是層次不齊。醫家聖殿介入後,醫者都會根據各自擅長的疑難雜症選擇對應方向。
譚曲在其中屬於特例。
不想專攻一個方向,他想專攻全科。
祈善當年就暗暗擔心過譚曲這麼一選,醫家聖殿入門恐怕會遇上麻煩,多年後的今天果真驗證了他的猜想。譚曲嘀咕道:“元良好生霸道,凡夫俗子叫個屈喊個苦都不行。”
祈善故意裝沒聽清楚。
“嘰裡咕嚕說我什麼壞話?”
譚曲不假思索:“沒有。”
說起來,他這位摯友如今也是花甲之年的“老人”了,這年紀擱在尋常人家都能做人曾祖的,他倒好,還是這副少年人脾氣,一點抱怨都說不得。要是提他年紀,臉色更黑。
花甲之年怎麼了?
正是奮鬥拼搏的年紀。
這時候,譚曲餘光看到祈妙捂着嘴,神情異樣。他初時愣了愣,旋即想起什麼,飛快奪過祈妙看的稿紙,一邊慌忙將東西收起來,一邊心虛唸叨:“少兒不宜,少兒不宜。”
祈善被勾起好奇:“什麼東西?”
兩三個虛假動作將東西騙到手。
趕在譚曲阻止之前,一目十行看完。
祈善打趣道:“行啊,功力不減當年。”
“小輩面前,留我點面子。”
祈善道:“你口中這個小輩都多大了?”
又不是幾歲或者十幾歲的懵懂孩童。
祈妙:“……傳聞竟然是真的……”
什麼傳聞呢?
傳聞中,阿父早年擅長寫小黃文,譚叔會畫小黃圖,考慮到這倆互換了姓名身份,也就是說真正會畫小黃圖的是她阿父,寫小黃書的是如今的譚叔。這個離譜的傳聞還是凰廷一個二手交易坊市流傳出來的,有個落魄潦倒的書生將家中流傳下來的避火圖掏出來賣。
【這可是名家之作!】
還掛了個極其高昂的價格。
因爲掛的價格過於離譜,吸引來不少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路人。路人跟賣家打聽,這個名家究竟是哪位,賣家神秘兮兮道:【這可是祈相與友人合作的珍貴墨寶,絕無僅有!】
【畫的是不錯,但你說是當朝祈相的……兄弟,你是不要命了嗎?祈相要是知道你誣賴他清白,小心被抓去一頓伺候。】不過這個噱頭確實吸引人,一時間圍觀者暴增數倍。
賣家也道出了這張圖的來源。
絕對是真貨!
這張圖當年可是爆火小黃書的插圖呢。
擱在如今也是絕版周邊了。
鑑於傳聞過於離譜,傳着傳着就傳到了祈妙耳中。她當時沒有當真,只當做笑談,自然沒有去跟兩位長輩求證真假。萬萬沒想到,這瓜真的保真啊!祈妙眼神一下子微妙了。
譚曲:“……我是沒臉做人了。”
萬幸,這時響起的小院敲門聲將他解救。
“譚醫師,譚醫師,還請救命。”
院外婦人的聲音十分耳熟。
譚曲一時也顧不上其他,抄起藥箱背上,不忘跟祈善二人沉聲解釋道:“是我這一世的阿孃,她怎麼來了?可是家中出了變故?”
(σ)σ:*☆
應該沒人記得譚曲祈善倆少時這段黑歷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