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點半左右。
初升的太陽似乎還沒來得及完全甦醒過來，只是將一層朦朧的陽光柔和地灑在了清晨的街道上。
但縱使是天剛矇矇亮，在這空氣冰涼的街道上依然是有些許的路人存在。
不多，卻也不算少。
有趕去上班的，有在上學路上的，有晨運的，也有閒來無事、雙手插兜四處閒逛的。
相較於一兩個小時之後的城市徹底復甦之後的熱鬧來說，這樣不甚喧囂的氛圍，卻也有種讓人心寧的平靜。
在街角處，兩道包裹得挺嚴實的身影緩緩走到了一輛停在大型商務車前，隨手拉開了車門就走了上去。
“譁——”
“噢？崔，你人來得這麼早？”
剛剛拉開門和韓宇一起走進車內，裴彬的視線就立馬被什麼給吸引了過去，用圍巾微微遮掩住的臉龐上不由露出了點驚訝之色。
空間寬敞的車廂內，一名神態沉靜的中年男人正獨自一人坐在車的後座上，手裡拿着幾份文件，似乎正在認真翻看着。
“我比你早有什麼值得奇怪的嗎？把門關上。”
沒有擡起頭，中年男人看都沒看上車的裴彬兩人一眼，目光依然靜靜地注視着自己手中的文件，嘴裡只是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聲音倒是出人意料的有些磁性。
“嘁，你這老小子～”
對於中年男人的反應裴彬好像也不感到意外，只是在不悅似的撇撇嘴之後，就依言將商務車的推拉門拉了起來。
“啪。”
“裴檢您好。”
“呵，你好。”
“你好。”
“你好。”
在和前頭坐在駕駛位的司機禮貌地相互問候了一下之後，裴彬就帶着韓宇一起坐到了中年男人對面的座位上。
“別坐我對面，坐前面去，看着火大。”
中年男人一邊翻看着自己手裡的文件，一邊又冷不丁地說了一句。
“哎一古～”
裴彬乾脆地翻了翻白眼，嘴裡不太開心地說道：“呀，崔智勳，你一大早是吃了火藥嗎？你算什麼，我憑什麼聽你的？”
手上翻動文件的動作一頓，這名叫作崔智勳的中年男人緩緩擡起頭，目光微冷地看向了裴彬。
而裴彬卻也毫不畏縮，直接挺直了自己的胸膛，雙目微微睜大，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
冷冷地橫了一臉強硬的裴彬一眼，崔智勳沒有說話，似乎是不屑於和裴彬計較一般，又低下了頭，繼續沉默地看起了自己手中的文件。
“裝模作樣的傢伙……”
嘴裡低聲嘀咕了一下，隨即裴彬隨意地偏頭一看，注意到了自己身邊的韓宇有些好奇的臉色，於是就咂咂嘴，給韓宇介紹道：“這傢伙叫崔智勳，也是一名檢察官，和我是同期，我和他在司法研修院的時候就認識了。”
聽到裴彬的介紹，韓宇就點點頭，看向坐在他們兩人對面的崔智勳的目光中的好奇之色不禁又濃郁了一些，隱隱的，還帶上了一抹打量的意味。
不得不說，相較於比較親善的裴彬而言，這名叫作崔智勳的檢察官給人的感覺顯然更加威嚴一些。
哪怕他的身上此時只是簡單地穿了一件白襯衫和西裝褲，但如果仔細看，就會發覺這些衣物被熨燙得十分齊整，而崔智勳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頭髮和鼻樑上的金邊眼鏡更是爲他增添了不少的魅力，整個人僅僅只是坐在那裡，就有一種不俗的氣場散發出來。
“崔檢呢，也就是我之前跟韓先生你提到過的那個緝毒案的擔當檢察官。上頭讓我們兩個聯合辦案，所以我昨天就是和他開會開到凌晨的。”
“開會？難道從頭到尾不是我在對你這個什麼情況都不瞭解就一頭栽進來的傢伙說明我早就已經制訂好的計劃？”
崔智勳擡眼瞧了一眼裴彬，嘴裡淡淡地插了一句。
“……我也提出意見好吧？”
不爽地翻了翻白眼，接着裴彬看着崔智勳臉上不太明顯的冷漠之色，嘴裡忍不住就小聲咕噥道：“明明之前還談得挺不錯的，結果纔不見幾個小時，態度就變得這麼冷淡……”
“別說得好像我跟你關係很好一樣。”
崔智勳同樣翻了翻白眼，重新低下頭翻看着文件，一邊看一邊說道：“混了這麼多年才當了一個首席，你還好意思說是我的同期？”
“呀，你就了不起了嗎？有本事你去當部長啊！”
一聽到崔智勳不屑的低語，裴彬頓時就很是不滿地瞪起了眼來。
而坐在裴彬的韓宇見到這副情況，卻是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睛，目光悄悄地在裴彬和崔智勳兩人之間來回看了看，臉上露出了點古怪的神情。
總感覺……這兩人之間的關係有點微妙啊？
面對着這名叫作崔智勳的檢察官，裴彬似乎展現出了一種之前從未顯露過的模樣。
不過，韓宇的八卦心也沒那麼重，於是很快，他就收斂了一下自己的思緒，還是先對着坐在自己兩人對面的崔智勳禮貌地低低頭，問候道：“崔檢察官，您好。”
“……”
聽到韓宇向自己問候，本來在和裴彬談話時臉上還隱隱帶着點不屑的崔智勳忽然就沉默下來，他神情莫名地擡起頭，看向了正向自己問候的韓宇。
而正當韓宇被崔智勳的目光看得渾身不太自在起來時，沉默的崔智勳終於開口了。
“你……您就是韓宇韓先生？”
聽得出來，崔智勳在對韓宇用敬語的時候語氣頗有點彆扭，而不止是他說得彆扭，韓宇兩人聽了心裡面也感覺怪怪的。
但古怪歸古怪，被崔智勳這麼一說，韓宇心裡面倒是隱隱明白過來他看着自己的眼神爲什麼會那麼奇怪了。
很顯然，崔智勳應該是清楚這次讓這兩件案子聯合起來的關鍵人物是誰。
老實說，面對這種情況韓宇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所以只能抿抿嘴，對着自己面前的崔智點點頭答道：“嗯……是我。”
“嗯……您好。”
崔智勳的雙眼微不可察地眯了眯，旋即就沒再多說什麼，只是表情奇怪地點了點頭，又繼續低頭翻看起了自己手中的文件，也不知道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而這時，坐在一旁的裴彬看着崔智勳的這副模樣，忽然神情微動，就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一下子有些期待地看向了坐在他們兩人對面的崔智勳，問道：“呀，崔，你……是不是對韓先生的身份有些瞭解？”
聽到裴彬的話，先不說崔智勳是什麼反應，坐在一邊的韓宇倒是先忍不住愣了一下，接着，他卻也情不自禁地眨眨眼，同樣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崔智勳。
“……”
崔智勳默默地擡起頭和自己面前這兩人對視了一眼，然後忽地就搖頭輕笑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抹若有若無的譏誚：“呀，裴彬，你是傻瓜嗎？”
“……嗯？”
本來表情中還有些期待的裴彬倏地一愣。
“我們兩個是什麼關係？親故？好像不是吧？頂多就只是同事而已。所以說，別裝出一副和我很熟悉的樣子。還有，就算你問的事情我知道，爲什麼你覺得，我就會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訴你這個妨礙我辦案的人？”
話說着，崔智勳臉上的笑意就漸漸褪去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淡淡的冰冷。
“呀，我哪裡妨礙你辦案了？”
裴彬的眼睛又忍不住睜大了起來，“我只是想查清楚己手裡的案子好不好？你又不是不能繼續查你的毒品了！”
“嗬。”
然而，聽到裴彬的辯駁之後，崔智勳卻是冷笑了一聲，反問道：“爲了查清楚自己的案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你多有責任心呢。爲了查清楚你自己的案子，所以你就連商量都不跟我商量一下，直接跑去找上頭？是，你是如願可以繼續查你的案子了，可我的呢？本來這樁毒品案只需要最多再給我半個月的時間就能解決了！結果現在被你弄得必須在今天內解決，就這樣，你還敢跟我提我的案子？”
“我、我……”
頓時，被崔智勳這麼一說，裴彬在愣神之餘，也不禁感到了一陣語塞，而坐在他身邊的韓宇臉上的表情也一下子變得有些尷尬了起來，不自覺地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雖然崔智勳從始至終沒有提到過自己，但聽着他話裡話外的意思，韓宇就能夠隱約地聽出一股同樣針對自己而發的濃郁的不滿。
但仔細想想，韓宇覺得自己也沒有什麼立場不高興，或者說去反駁崔智勳。
畢竟自己兩人調查的案子雖然同樣關乎人命，但崔智勳的案子顯然意義更加不同，甚至於如果破獲這樁毒品案，他能夠拯救的人遠比韓宇兩人要多得多。
更何況，韓宇要查這件案子本就是出於私心。
所以，在聽到崔智勳的話之後，韓宇和裴彬兩個人都是一陣啞口無言，兩人的心中都有些心虛了起來。
看着韓宇兩人的樣子，許是看出了他們心裡的些許窘迫，崔智勳在扯扯嘴角，冷笑了一下之後，倒也沒有揪住這點不放，隨手就合上了自己手中的文件夾，話鋒一轉，搖搖頭繼續說道：“不過……有一點我倒是也要多謝你。要是沒有你這個傢伙說服上頭的話，這次行動我還真申請不到這麼多的人手。”
話說着，崔智勳就似笑非笑地看了裴彬一眼，眼神中帶着一絲明顯的嘲諷。
“……哎，行了你，不管你樂不樂意，現在事情都已經決定好了，你還能怎麼樣？我們還是商量一下等會兒的行動吧。”
看到裴彬這副有些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厚皮模樣，崔智勳臉色微冷地咧咧嘴，隨即倒也沒有多說什麼其他，沉聲說道：“我剛剛又看了看我手底下的人這段時間以來整理的資料報告，覺得我們昨晚定的行動時間還是有點不妥。”
“不妥？”聽到崔智勳說起正事，裴彬也立馬收斂起了自己臉上藏不住的尷尬之色，下意識皺了皺眉頭道：“不是你自己說的，那羣傢伙一般中午十二點和下午六點左右會暫時關門休息嗎？”
“對，他們是會按照正常上下班的時間休息，但也正因爲如此，那個時候是下班放學的高峰期，我仔細想了想，萬一到時候出現什麼意外，那羣傢伙跑到了外面來，那事情可就麻煩了。別忘了，雖然這些工廠規模都不大，每一間也就差不多十來個人，但我們要處理的可不止一間工廠。”
“……應該不會吧？”
裴彬聞言眉頭不由收得更緊了，有些猶豫地說道：“雖然表面上看這些毒販加起來有差不多上百號人，但這其中應該有大部分人是他們僱傭來掩人耳目的纔對，否則的話在這樣流動性特別強的修車廠中，消息早就被泄露出去了，不可能是所有人都是內部人員的。對於這些人，我們只要破門時威懾一下就可以制服了，真正有威脅的加起來估計不超過四十人。區區四十個人，還是分散開的，我們應該能搞定的。”
“你也知道他們是分散開的，而我們的人手也是各自分散開的。”崔智勳搖了搖頭，“爲了保證沒有遺漏，我們就必須在同時對他們行動，這就註定了對方有的劣勢，我們也有，上頭還不允許鬧出太大的動靜，怕到時候又被那些媒體藉此大做文章。我就擔心到時候有個閃失該怎麼辦？那些傢伙表面上中午是休息了，實際上他們到底關上門幹什麼我們怎麼清楚？沒準我們一進去人家正拿着槍數子彈呢！不可控的可能性太多了，我們必須要在保證市民安全的前提下行動。”
“……那你打算怎麼辦？更改時間？難道要等沒人的深夜再突入？按照你之前所說的情況，等到深夜那些工廠也各自下班了，我們就算進去搜到了什麼證據，也不能把所有人都抓到啊。”
“所以我覺得還是等到晚上他們快要關門前的那段時間行動比較好。”
“……”裴彬皺眉沉思了一下，隨即就點點頭，“也只能這麼辦了。”
“好！那就這麼決定了！”
崔智勳也是一個行事幹脆的人，事情決定了之後就立馬掏出了手機準備打電話下達命令。
只是這時，崔智勳眼角的餘光忽然就觸及到了一直坐在一邊默默地聽他和裴彬談話的韓宇，手上的動作不自覺地微微一緩，在沉默了片刻之後，還是開口輕聲說了一句：“韓先生，別擔心……如果您要找的人還活着，到時候我一定會幫您問出來的。”
聽到崔智勳突然的話語，韓宇和裴彬都一下子有些愣神，但緊接着，韓宇就不由自主地深吸口氣，抿着嘴脣，對着自己面前的崔智勳點了點頭。
嗯！
只要人活着……
只要人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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