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是未正二刻,要不是我一個老婆子腿腳不便,也想去看看這熱鬧。”老婆婆是一個苦命人,兒子帶着他們夫妻半生存下來的一些銀子去了姚州做生意,白日的時候老公公就去外頭擺攤賺幾個小錢到日落之時纔會回來,所以她雖有了年紀,但家裡大小的事情都是她做的,平日那沒個人陪伴,她也是看中了杜依依不像是壞人,住在這裡家裡也會熱鬧一些。
“老婆婆,你想去看啊?”
“有熱鬧誰不喜歡看的,這案子鬧得這麼大,也是因爲沈將軍樹大招風,哎,年輕有爲的將軍,聽說也不是脾氣暴躁的人待人好着呢,誰知道他居然也是臭男人一個,居然與自己的妹妹有了苟且之事,居然還仗着自己的身份打人,不過,他倒是娶到了一個好妻子。”老婆婆掃一下停一下,掃來掃去還是在那麼一小塊的地方掃着,心思全不在這上面。“喲,你這是怎麼了?”看的杜依依臉上鐵青,老婆婆又停下了手裡的動作。
“沒事沒事,肚子有些不舒服,我原先也聽說過這位沈將軍,也不像是婆婆說的這種人,我有個堂兄,就在沈將軍的手下當兵,說沈將軍好着呢,什麼苟且,那一定是旁人說的嚼舌話。”杜依依一板正經的與老婆婆解說着。
“喲,姑娘……”老婆婆哈哈一笑,俯身在杜依依而耳邊道:“姑娘莫不是對這位沈將軍芳心暗許吧!”
杜依依臉頰一紅,忙解釋了起來。
“解釋就等於掩飾,現在京城裡除了對沈將軍還芳心不死的,有誰會替他說好話,姑娘也不用害臊,想當年,老婆婆我也是曾暗戀着丞相陸大人,要是沒這兩檔子的事情,沈將軍在年紀姑娘心裡的地位,可比當年的陸大人要勝了多了!”老婆婆打趣的嗯嗯笑了兩聲,才又揮舞起了掃帚。
“好了婆婆,你就別笑話我了,今兒個下午我想去順天府的衙門外看看,婆婆要不要一起去?”說起八卦,不管是老的小的少的都是一樣的,老婆婆日日在家中苦悶無處可去,眼下有了這樣的機會,當然是歡喜不已的點頭答應了下來。
怎麼會鬧到這樣的程度?杜依依揪着自己的衣袖失魂落魄的進了門,心裡也開始盤算了起來,這事若是不制止的話只怕會鬧得更大,那些御史與眼紅沈客而今聲勢的人不會鬆口,那五個人也已經走到了絕境不會撤案,這可如何是好!萬一沈客真的因此被皇上處罰,那自己的罪過不就大了?
下午只有她們兩個人吃飯,杜依依沒有心情吃得少,老婆婆消化不好也只吃了半碗,幫着老婆婆刷了碗,兩人便就出了門,老婆婆說是機會難得,想去順道看看在外面擺攤的老頭子。看着時日還早,杜依依就隨着她一同去了,老公公擺攤的地方是在京城較爲熱鬧的斬馬街,這裡雖比不上那幾條主流通往的大街人多,但開鋪子的不少,因着這裡還有一段開國聖祖的典故與一塊聖祖刻的石碑,從外來的遊客多會來這裡走一遭,所以在這裡擺攤客流量還是狗的。
老公公賣的是老婆婆做的一些女工製品,大多是繡的香囊荷包,也還有一些小玩意,只是讓旁人買去一樂的。
雖說那幾人是今早纔去的順天府狀告,但沈客醉酒打人的事情昨日就已經傳了開來,到了人多的地方,難免就會聽到一些閒言碎語,杜依依原先就是一個不愛出門的人,認識她的人少之又少,現在她有換了這麼一身行裝出現在鬧市,更不會有人認得,這一趟來得果然是正確,杜依依在幫着老公公賣貨的時候,在那些閒言碎語裡聽到了一些突發的變故。
老婆婆說的還是今兒個大早的事情,這些人說的卻是剛剛不久的事情。
“了不得了,沈將軍那可是在草原千軍萬馬裡闖過的人,那力氣那武藝哪是那些佃戶賣魚的屠夫可比的,方纔還聽說,有個平日身體就不好的佃戶終於是支撐不下去,死了!我看這個香囊不錯。”
“死了?今兒個大早不是還去了順天府狀告?怎麼就會死了?”
“你難道沒看到?今兒個大早,有三個人是躺在架子上擡進順天府的,本就是武藝過人,又喝了酒沒了輕重分寸,沒當場打死就是走運了,這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不畏權貴跑來狀告,還把命丟了,這下子,看來沈將軍是逃不過降職了,弄不好,還是要下獄砍頭的。”
“殺人償命,就算他是驃騎大將軍,也難以平息民憤,不過你們可見着了那人的屍體了?”
“這倒是沒見着,我也是聽着別人說的,現在那幾個人誰敢去招惹,還是躲開一些,免得沾了晦氣。唉,你看這個荷包怎麼樣?”
“也是也是,這下子風光無限的沈府,是看着要受難了,唉,不是再有半個月那沈客的妹妹就要嫁給睿王殿下了?”
“嫁什麼嫁,出了這樣的事情,還想高攀?”
“我估計八成也要黃了。”
“大嬸,你到底買不買?”兩人不停的說道着,這攤子上的香囊荷包一個個都摸了個遍還沒挑出一個喜歡的。
“唉,你這個小妮子,什麼口氣,得了,我還不買了,走走走。”那身形肥碩的大嬸瞪大了眼睛,拖着另一個大嬸走了。
“姑娘,這做買賣可要有耐心,還是老頭子我來吧!”一旁的老頭子看着走了生意,也沒了心思再與老婆婆扯閒話,搬着凳子就坐到了杜依依身旁。
杜依依心緒雜亂,索性就退到了一旁。死了人…………那這案子的性質有不同了,現在皇上聖明,對百官的管束也嚴格,別說打人致死了,就是侵了百姓的地那陽明伯一家都被奪爵毀劵,現在的沈客,只怕…………
就算皇上信任,出了這樣的案子,皇上也不能包庇偏袒,這可如何是好!!
“走了姑娘,時辰也差不多了。”
老婆婆哎哎喲喲的撐着腰站了起來,順帶還在老公公的腰裡掏出了幾個銅板,說是等下去買些東西。
杜依依哦了一聲跟在了她的後頭,她雖不怎麼清楚大賀的律法,但從皇上以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來執行律法就知道大賀的律法嚴謹法不容情,殺人償命,這是自古就有的,不管是一品的大將軍,還是王侯公爵,只要皇上不法外開恩,都逃不過償命,現在已經傳出皇上怒斥過沈客了,要是這死了人報了上去,那皇上…………
越想越是不堪設想,杜依依絞着衣袖暗要嘴脣,這對沈客來說是一次無妄之災,對她來說,是一次良心與道德的選擇。
沈客到底是因她動怒打人,這麼重要的時候,她卻逃離了沈府,現在沈客很有可能會因此而毀掉以往辛苦建立起來的一切,她是該繼續冷眼旁觀?還是,與他並肩共同進退?
良心與道德的選擇往往是無懼生死的,回去,也許是如那些大神說的一般可以不用嫁給睿王,但那依舊是她的牢籠,亙古恆久不變的牢籠,回去?還是離開?
她的良心,一遍遍的挎問着。
“這案子報到了順天府,本順天府是無權審理一品大臣的案子該上交給刑部的,但皇上那頭卻讓順天府審着,這次也不知道沈將軍會不會現身?”老婆婆一邊走着一邊與杜依依津津樂道的說着,但她的話卻得不到杜依依半點的迴應,像是石頭沉入了水潭,只能驚起一些波瀾,卻不會捲起波浪。
老婆婆看杜依依心事重重,也自覺的閉上了嘴,只是挽着她生怕她走錯了路。
百姓對這件案子的關注度是空前的,雖現在剛到未時,但順天府的衙門外就圍滿了吃飽了出來遛食沒事可幹的百姓,有些住在順天府附近的婦人,居然還自帶了板凳就在最裡頭的欄杆外坐着,有些料知這案子該要費些時辰帶來了一些瓜子什麼的,雖還未升堂,外頭的這些婦人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卻是喧譁沸騰熱鬧非凡。
各種抨擊沈客的言辭最終在這裡匯聚得到了昇華,各種對杜依依的唾罵言辭也在這裡博得了衆人的認可認同,在這裡,在這一羣人裡,沈客與杜依依兩個名字,就像是這天底下最招人厭惡的東西。
杜依依面無神情的聽着諸人議論着她的種種與沈客的種種,她不是怕了惱了怒了,她只是爲杜依依感到難過,她自以爲的轟轟烈烈,卻淪爲了衆人最不屑的一跳,是何其的悲涼。
出了陸湘雪,沒人能明白杜依依對沈客的感情。她爲杜依依感到可悲,到了最後,到了她已經死了的最後,唯一能理解明白她的人,居然是她最恨的那個人。
“姑娘,我看你臉色不好,這人羣實在是太擠了一些,要不要我們先出去?”老婆婆一直聽着諸人的談話沒注意到杜依依的臉色,這一扭頭看到,頓時緊張了起來。
“沒事,快要開堂了,出去了可就擠不進來了。”她站在這個位置,剛好踮起腳可以躍過前面那個高個子的漢子看到裡頭那塊明鏡高懸的匾額,不管是風光顯赫還是渾水潑身,沈客的人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熱鬧不看可以,有病不看可不行,看你長得倒是豐腴,卻不知道你身子這麼弱。”比之那些尖銳高亢刺耳的聲音,杜依依只覺得耳邊這個沙啞蒼老的聲音可愛無比,雖然這個沙啞蒼老的聲音也如那些人一般以爲自己是個敗類。
“無妨,我帶着藥的,回去吃了就行了。”杜依依不想對費口舌也不想耽誤時間,她的目光,緊緊鎖定了那全無動靜的大堂。
“府尹大人出來了,要開堂了!”
這個聲音一響起,本就喧囂的人羣又是躁動了起來,一個個踮着腳拼着全力只想往前頭去擠,杜依依倒是沒有動,站在了這個她自認爲最安全的地方。
“咦,果真少了一個人!”雖看不到大堂內的情況,但前頭的人總會及時的傳達出她們所看到的一切。
“難道真的是死了?”前頭一有聲音傳出,後頭那些像杜依依一般無法看到大堂內情況的人就會議論開來。
杜依依聚精會神的提着雙耳妄圖在喧囂的人羣裡聽到大堂的動靜,但除了那幾下子驚堂木響,她什麼都聽不到。
“沈客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