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短短的兩天考試,也就四十八個小說,點開了許多人的笑靨,也染紅了許多人的雙眼,我們還來不及感受高考帶來的歡樂悲傷,離別的哀傷就像海嘯一樣席捲每個高三學生的心。
夜色姍姍來遲。
夏天的夜總是來得特別遲緩,但當夕色消亡,黑暗就從某一點爆發開來,迅速吞噬整片天空,只需要一瞬之間,就會吞沒所有事物的輪廓。
我忽然感知,這個場景彷彿與我人生的某一幕戲相吻合,夜幕的降下猶如一場蒼涼的閉幕式,等到太陽再次從地平線升起,我又開始我下一幕戲,下一個征程。
回到宿舍洗了個澡,倒在牀上等了一會兒,徐曉然的手機就響了,她對着手機說了幾句,嗯嗯哦哦應了幾聲,掛了電話就對我說:“咱走吧。”沒等我回答,拽着我就奔出念橋,攔一出租車把我和她自己扔上去,直往恆麗KTV趕。
徐曉然領我進了一包廂,門一開,撲面而來的冷氣讓我打了一哆嗦。裡面已經密密麻麻擠滿了人頭兒,認識的不認識的各一堆兒。我微微蹙眉,小聲問曉然:“都是些什麼人?”她估計也不認識幾個,說:“應該是同學的同學,管他是誰,坐下來就認識了。”
以前的同學看見我們進來,立即嚷嚷着要我們來一首,唱歌從來不是我的強項,我說:“唱歌我真的不行,讓曉然唱吧,我是來給你們當聽衆的。”然後挑一角落坐下來,接過同學遞過來的一杯飲料慢慢喝起來,打算置身事外。
徐曉然在我身邊坐下,寥表不滿:“你丫別板着一張年初四的臉,好像誰搗了你幾百萬似的,我們被那萬惡的高考憋了一肚子的火,出來就爲了透透氣兒,你丫裝什麼矜持?你來KTV不唱歌那你來幹嘛的?既然來了,就不要怕丟人,不要掃大家的興,給我high起來。”她非得把麥克風塞給我,我只好拿着。
她從來都是一不怕說話得罪人的主兒,關於年初四的說法,她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說我了,她的解釋是到了年初四的時候,雞吃沒了,錢花光了,假也放完了,要開始上班了,你能有好臉色嗎?
音樂旋律響起來,徐曉然也不管我會不會唱這首歌,就把我拉了起來,自己放開嗓子跟着旋律唱了起來。我五音不全地跟着哼了幾句,瞄了一眼其他人,讀到的是他們怪異的眼神,我覺得自己分明是在給她搗亂,於是又悄悄坐了下來,默默地聽着徐曉然唱。
以前在宿舍的時候,她有事沒事就愛哼兩句,那時候聽多了還覺得煩。不過現在想想,也許以後就是想聽到她煩人的歌聲都沒機會了呢!一念及此,傷感又不受控制,頑皮地蹦了出來。
徐曉然唱歌確實蠻好聽的,她有做麥霸的資本,所以話筒一整晚都沒離開過她的手,後來,她索性用行動宣佈對點唱機行使主權,直接站到點唱機旁邊,唱完了一首再點下一首,沒有人敢跟她爭。
我對她是有點羨慕的,但從沒表現出來。尤其是這半年裡,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也有她這樣的歌聲,也許我現在已經在北京,和林航在一起了。
都是剛剛經歷了高考的人,大家都想要在這個夜晚好好釋放一下壓抑已久的情緒,男的啤酒一拉開就當白開水一樣,和着泡沫往嘴裡灌,還嚷着斗酒拼命,瘋脫了形。女的沒這酒量和豪情,就安分地唱歌,一遍又一遍地唱離別的歌,失戀的歌。男生偶爾也會來興致,扯着嗓子唱《離歌》,唱《死了都要愛》。
到了大半夜,喝醉的喝醉,嗓子啞的嗓子啞,包廂裡變得安靜起來,徐曉然也終於捨得拋下話筒坐到我身邊,擺一水母臉衝我說:“你丫一整晚就像個老佛爺一樣端坐着動也不動,思春啊?”
我斜睨她一眼:“這麼陶冶情操的事兒一向是你的專利,我哪敢侵權?”
她嘿嘿一笑,說:“小貓發情的季節早就過了,老孃現在要爲我燦爛的未來做打算。”玩笑過後,整了整臉色,說:“你打算填哪?還是復旦嗎?”
我點點頭:“嗯,必須是復旦。”
她說:“你爲什麼不考慮北大,去了北京,你不就又可以和林航湊一塊兒了嗎?”
我搖搖頭:“我怕考不上?”
她一蹦三長高,張牙舞爪地衝我大喊:“我看你丫就是五行缺罵,復旦和北大能差幾分兒?你丫每次都考第一,要是連你還要擔心能不能上北大,還讓不讓別人活了?要照你這麼說,咱們念橋早該破產了。”
“您先別激動,人有失手,馬有失蹄嘛。”我把她老人家按下來,說,“而且,我心水的是新聞學,還是復旦比較好,離家也近。”
“那你是鐵了心把這異地戀進行到底了?”
我一下沒了詞兒,她這一句話又戳到了我的痛處,我無數故作無所謂的話都了嘴邊又被嚥了回去,最後以我的沉默作爲收尾。
徐曉然跟她旁邊一女生咬起了耳朵,我正琢磨着她倆在鼓搗着什麼見不得光的勾當,那女人蹭起來就溜到點唱機邊上去。曉然再次把話筒塞我手裡,熟悉的旋律就在包廂裡響了起來。
“這首歌你還記得嗎?”她一臉賊笑對我說。
這不廢話嗎?我給她一白眼,這是林航的《如果我變成你的回憶》,我前前後後聽了不下一千遍了,我就是一音樂盲人也都該記得了。再說,這首歌還是我給填的詞兒呢。
徐曉然說:“記得就好,一整晚沒見你開口,這首歌你得給我唱完。”
唱就唱,別的歌我不敢說,但是這首歌我還是有幾分把握的,不用看顯示屏,我就用我儘可能完美的嗓音把這首歌完整地唱完。
如果我成爲你的回憶,
退出你的生命裡,
你將遭遇怎樣的風光旖旎?
如果我只能成爲回憶,
你會否爲我哭泣,
又將邂逅怎樣的人和天氣?
……
現在回想,我都不知道當時自己是怎樣寫下這麼讓人陡然心疼的文字的,我只是害怕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只能成爲他的回憶,那我將會在哪裡?
唱到凌晨兩三點,大家都累了,喝醉的也被叫醒過來了,一幫子人七嘴八舌地說了幾句“再見”、“珍重”、“勿忘我”之類的話,然後作鳥獸散。
曲終人散,只剩下我和徐曉然兩個人不知道該去哪裡,要幹什麼,於是決定一步步走回去,消磨時間。
雖然老早就聽說凌州有向不夜城發展的趨勢,但現在是凌晨三點,就是鬼也都滾回自家墳裡歇着了,就只剩下我和曉然倆夜鬼在自己嚇自己。
我時而眺望,時而回首,除了我們倆,真是鬼也沒一個,我腦子裡極力營造着“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的氣氛來嚇唬自己,拽着曉然的胳膊說:“這夜深人靜的,就咱倆,不會遭劫吧。”
她的目光從我頭頂掃到腳底,最後找到目標,定在我的腦袋上,說:“你丫不會真的考試把腦子整短路了吧,現在這鐘數,就是孤魂野鬼也該休息了,誰會像我們一樣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喂蚊子?要是現在的小偷兒都你這智商,中國老早就不用憂心治安問題了。再說了,人要劫財要劫色也衝我來,我都不怕,你擔心什麼的你。”
我一聽,又不幹了,我雖說長得比較安全,但你也不帶這麼欺負人吧。一陣開打後,倆夜鬼也都累了,逛到小區公園,各找一躺椅躺下。凌晨的氣溫有所下降,已經沒那麼悶熱了,躺椅有點涼,這陣涼意透過衣服,直沁心脾,我不由自主地打一激靈。
耳邊有蚊子嗡嗡地叫,彷彿在提醒我不要忽略了它們的存在。清風徐來,送來馥郁的梔子花的香味,滿滿盛夏的味道。
我仰躺着,看着頭上的路燈發出昏黃的光,心想它睜了大半夜的眼,估計也倦了,但它身邊還是有許多蟲子不知疲倦地圍着它飛。就對比起我們這一幫子人來,大家走的走,散的散,這不是用行動來對物是人非作最好的詮釋嗎?
淺淺的睡眠,恍惚中彷彿就回到了過去的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