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老闆很苦。
苦的不是在武林大賽上輸得傾家蕩產,而是捱打的滋味很苦。
當邪天撩開畫有骰子的門簾,就看到所有賭桌長凳全部被砸得稀巴爛,地上散落着數十顆骰子,只有賈老闆能坐的櫃檯被掀翻在地,一把從未打響過的算盤斷成了五六截……
總而言之,滿目瘡痍。
內院的門沒關,走到門口的邪天看見了歪坐在地、鼻青臉腫的賈老闆,賈老闆被打得很慘,唯一一件光鮮的長衫撕得稀爛,上面滿是點點血跡,一隻胳膊吊着,一隻腿拖在地上,都斷了。
此刻賈老闆被人扯着頭髮提了起來,邪天很清楚地看到,賈老闆被扯起的瞬間,額頭上青筋暴起,冷汗直流,很痛,很痛。
“各位大爺,有話好好說,何必動手動腳呢。”
讓邪天很不可思議的是,此刻的賈老闆居然笑了。
雖然這笑是他見過最難看的諂媚笑容。
啪!
有個斷手之人衝過來,狠狠一耳光扇得賈老闆眼冒金星,隨後獰笑道:“誰讓你這麼有個性,賈老闆啊,不得不說,咱倆認識十幾年,真不知道你這麼有種,不就是個夥計麼,你這麼維護他幹嘛?”
賈老闆被這一巴掌扇成了鬥雞眼,眼珠子一邊暈眩亂滾,一邊強笑道:“小馬哥啊,簡直是天大的冤枉!我說了無數遍了,那臭小子忘恩負義,老子白養活他幾天,誰知那****被一前輩高人看中,話都沒丟下一句就尼瑪跑了,我還冤呢!”
“高人?呵呵,有多高?”
“呃,反正很高,我老覺得那高人很像,很像傳說中的宮老前輩……”
啪!
“前天說周家,昨天說許家,今天又說宮老,簡直嚇死老子了!”
“行了,別跟他廢話!”一面色高冷的猛漢眼神兇惡,邁步走到賈老闆身前,從懷裡掏出一把刀丟給小馬哥,“再問,問一遍不答就捅一刀,直到捅死!”
小馬哥點頭哈腰地接過刀,聞言卻嚇住了:“大哥,殺,殺人不,不好吧?而且殺了他,我們去哪兒找小子?”
猛漢聞言不屑道:“我黑虎幫幫衆遍佈宋國二十六城,找個人會找不到?”
“是,是!”
小馬哥知道猛漢是在唱黑臉威脅,於是將刀對準賈老闆肚子,冷笑道:“賈老闆,你也看到了,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自己琢磨琢磨,是維護那小子,還是保自己的狗命?”
望着冷光閃爍的刀尖,賈老闆全身顫抖,肚子劇烈抽搐,眼看要被嚇暈過去,卻被他用莫大毅力遏止,想起邪天那張寫着我去河西走廊的字條,他苦澀地用盡最後一絲勇氣諂笑道:“諸位老大,我,我說的,真是大實,實話……”
“行,賈老闆你真行,老子實在佩服!”
小馬哥也怒了,獰笑一聲,手腕當即用力,就要朝前捅!
正在此時,一聲淒厲的慘叫在他耳邊爆響!
臥槽!老子還沒捅呢,小馬哥嚇了一跳,還以爲是賈老闆的慘叫,當即擡頭,卻發現賈老闆愣愣地看着自己身後,於是他也轉頭瞧去。
“哈哈!邪天!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大哥?大哥你咋了!”
雙眼微紅的邪天踏足內院,冷如寒冰。
賈老闆呆滯了片刻,喜色慢慢在他臉上滋生,但下一刻就猛地大變,爆吼道:“跑!”
這個字,將邪天的心神衝得恍惚。
恍惚間,他想起了兩個人。
一個是河西走廊旁,苦苦哀求救下自己的殷甜兒,一個是陰神峰上,用自己的身體替自己擋下絕殺一掌的溫水長老。
眼前的賈老闆,是第三個。
這三個人他很討厭,因爲他們的所作所爲,徹底顛覆了他在黯嵐山上剛剛有了雛形的世界觀。
說好的殺戮、欺騙和無情,怎麼就變了呢?
這讓十二歲的邪天很煩,因爲他覺得自己的時間只能用來修煉、思考如何戰鬥、如何活下去,拿來想這種飄渺的問題,太浪費了。
可三人的所作所爲,又避無可避地使勁衝擊着他的心防,陰神峰崖壁內,他用莫大的毅力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件事,因爲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做,孰料回了汴梁,他又遇到了。
“你知道我在何處,他們問你,你怎麼不說呢?”無視了內院裡的八九個人,邪天認真地朝賈老闆問道。
邪天的沉穩讓賈老闆微怔,仿似明白了什麼,他心中立馬踏實,得意一笑,用左手拍了拍胸脯,疼得呲牙咧嘴,卻硬氣道:“咱是那種人?在江湖上混,那就得講個義字--”
不過說着說着,賈老闆就哭了:“尼瑪這幫人下手也忒狠,一上來就打,嗚嗚……真尼瑪疼,這幫子殺才,除了威逼就不知道利誘了麼……給老子一百兩,老子早就說了,嗚嗚……”
這話半真半假,邪天卻知道,愛財的賈老闆前半句話是真的,後半句纔是假的。
於是他笑了,彷彿笑出了淚,映得紅眸欲滴!
然後他看向周圍的人,首先看的就是那小馬哥,邪天依稀記得,這人的手,是被他用牛魔顫弄斷的。
可其他人卻不是當日的賭客,因爲在場修爲最低的,也有蠻力境八層。
“好膽!”
彷彿被猛漢的突然倒地震住,直到此刻,其他人才回過神來,紛紛掏出兵器,惡狠狠地朝邪天圍了上來:“小子活膩了,竟敢殺我黑虎幫的……啊!”
邪天一揚手,三枚影月刀在內院的夜色中翩翩起舞,在悅耳的慘叫聲中,舞出了一朵朵殷紅的梅花……
待影月刀迴歸掌心,邪天沒有甩落血漬,反而將刀橫在眼前,仔細看着刀身上自己雙眸的倒影。
比刀身上的血還紅。
賈老闆很甜。
甜的不是渾身傷痛,而是欺負自己的人被打倒在地,小馬哥可憐兮兮地在外屋修理賭桌長凳,當然最重要的,是搖錢樹小夥計的迴歸。
他幸福地暈了過去。
伸手摸了摸賈老闆的脈搏,連揹包都沒來得及放下的邪天,起身走進竈屋,燃起竈爐,開始爲失血過多的賈老闆熬粥,忽而他冷冷一笑,朝外輕輕揚手,隨後輕聲道:“送回來,再有下次,射中的不是門框,是心臟。”
小馬哥又尿了一褲子,將影月刀從門框上拔出,跪着一步步膝行到竈房門口,痛哭流涕道:“爺爺,祖宗,您放過我吧,不是我做的,是黑……”
“說說吧。”邪天沒有看他,靜靜地望着爐火,時而折斷幾根枯柴丟進去。
事情起因很簡單,小馬哥被邪天斷手之後心懷怨懟,某次剛好見了猛漢,心思一轉,將賭場裡的邪天換成了比武大賽上的邪天,說出了自己被欺負的故事。
邪天在比武大賽上的表現,對汴梁城造成了巨大震動,哪怕是宮老,心裡也暗自揣摩過邪天修煉的究竟是何等功法,也有想將這種猜測化爲實際行動的,比如黑虎幫幫主--江湖人稱殺虎兒的林殺虎。
猛漢是小馬哥的酒肉朋友,但更是黑虎幫的人,聽到這消息,立即稟告了林殺虎,林殺虎大喜,但又怕被汴梁其他勢力發現,便讓猛漢借爲朋友報仇之名行事,逼迫賈老闆說出邪天的行蹤。
“黑虎幫。”邪天折斷一根枯柴丟進竈爐,起身朝外走去,“賭場原來是什麼樣,你就弄成什麼樣,差了一處,你身上就少一樣東西。”
“是是是!”小馬哥後悔得想自殺,現在他終於明白過來,賭場的邪天,尼瑪就是在武林大賽上打敗周朝陽的邪天,太坑了!
賈老闆幸福地喝着粥,喝一口吧唧一下嘴,臉上滿滿的享受之情,他瞥了眼邪天,笑眯眯問道:“邪天,去河西走廊搶了多少?”
“不多。”邪天將兩張金票放在桌上,推到賈老闆面前。
賈老闆呆呆地看着金票上的百兩數額,然後用僅剩的理智將兩百兩黃金兌換成了銀子,還沒把那一串零數完,他就緩緩朝躺椅倒去。
“很多了。”將粥碗放在石桌上,賈老闆平靜地回了句,才暈過去。
邪天笑了,沒再叫醒賈老闆,剛恢復清明的眸子又有變紅的趨勢,他聽到了陌生的腳步聲。
“邪天!”走近內院的鄭春先是一怔,隨即咬牙切齒地喝道,“你果然出現了!趕緊……”
“果然?”邪天看了眼傷痕累累的賈老闆,轉頭看向鄭春,“我離開這些日子,你來過幾次?”
“四,四次……”鄭春茫然回了句,隨後被猛然爆發的殺意驚醒,他掃了眼內院的屍體,還有躺椅上的賈老闆,彷彿明白了什麼,趕緊邊退邊叫道,“住手!住手!”
紅眸邪天冷冷地看着鄭春。
“哼,你把小爺當什麼人了!”鄭春氣不打一處來,高傲道,“我雖然來過幾次,想看你回來沒,卻從未沒對那無賴出手,你可不要誣陷我!”
邪天收斂了殺意,問道:“找我何事?”
“影月刀乃我鄭家不外傳之物!”提起這事兒,鄭春臉色就黑了,憤憤道,“借你用了這麼久,也該還我了吧!”
“挺好用的。”邪天坐在石凳上,淡淡說道。
這是讚揚?鄭春臉色一喜,但下一刻就黑如鍋底,“艹,你不想還?”
“我的東西,還給誰?”邪天理所當然地反問一句。
鄭春怒目而視,氣得渾身直顫,想出手又打不過,只能憋屈地丟下一句話離去:“好好好,欺負我鄭家沒人是不是?我表哥可是內氣境二層,業已報名內氣境比武,你,你給我等着!”
“站住!”
“怎麼,知道自己打不過我表哥了?呵呵,那就趕緊……”
“你身上還有影月刀?”
“廢話,這是我……”鄭春瞳孔微縮,後退半步警惕道,“你,你想幹嘛?”
邪天摸出三枚影月刀,隨意朝外一丟,只見三枚影月刀在空中隨意地划着圓,本該力竭的它們,總會在某個微妙的時刻觸碰一下,就這輕輕地一碰,便會讓它們充滿活力,繼續在空中起舞……
鄭春看呆了。
“拿來。”邪天收回影月刀,朝鄭春勾了勾手。
“啊啊啊!”鄭春目眥欲裂,“你你你,你欺人太甚!”
拿着嶄新的九枚影月刀,邪天目送鄭春大哭而去,隨後起身,面對大門,微微躬身。
鄭春進門的時候,小馬哥第三次尿。
他認識鄭春,更知道鄭家是江湖中人談之色變的狠角兒--這種狠角兒,如今被邪天欺負哭了。
而當許展堂走進賭場掃了他一眼,隨後親切又豪爽地叫了一聲邪天后,他尿無可尿,索性昏了過去。
昏之前他突然發現,賈老闆真沒說假話,許家的少主,這不就來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