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顏忍辱負重地, 每天來探望陸堯之前,先打電話給林娉柔請示,得到她的允許纔來;每當林娉柔暗示她該離開了, 她就想辦法哄好陸堯, 及時脫身。
這回纔是徹徹底底沒了尊嚴, 可她更不想辜負陸堯。
每次她來, 林娉柔都會讓出去, 由着他們卿卿我我。顏顏當然不會對陸堯說起她向林娉柔作出的妥協,每日若無其事地言笑晏晏,只是眼底總有些掩不過的薄怨輕愁。
陸堯很敏感, 常常追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會迅速反應過來, 笑着否認, 實在擋不過去, 就推說是擔心他的傷勢,然後把這個話題不着痕跡地帶過去。
陸堯在醫院裡住了一個月, 他身體底子不錯,傷口早就癒合得七七八八,但林娉柔堅持不讓他出院,硬要他在醫院裡住到比受傷前還要生龍活虎爲止。
第二十多天上,之前在國外公幹一個月的林覺遠回來了, 趁着有時差, 到家後連夜就來看陸堯。
他一進門就看見精力過剩又百無聊賴的外甥站在窗前舉啞鈴, 不由笑了:“喲嗬!看來我白來了呀?有些人這不好好的嗎?”
陸堯回過頭看見林覺遠, 興味索然的表情頓時散去, 化作滿臉欣喜:“小舅,你總算回來了!來, 快坐!”
林覺遠看了看他的傷口,又在他肌肉鼓起的肩膀上輕砸了一拳,點點頭:“不錯嘛你小子,都知道英雄救美啦?你這條小命有多值錢你知道嗎?你要真有個三長兩短,你媽不讓人家滿門抄斬給你陪葬纔怪,連你那小女朋友都別想逃掉!”
陸堯苦笑,倒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小舅,怎麼你也嘲笑我?”
林覺遠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了好了,不笑你了。怎麼着?還是上回那女孩兒?聽你媽說是漂亮得過頭了才這麼招災惹禍的?嘿!我還真得看看了,這是什麼九天仙女呀能折騰出這麼大動靜來!”
陸堯又氣惱又得意:“你聽我媽的!我看她是更年期,嫉妒!人家心理學研究都說了,女人就是會對比自己年輕漂亮的女人有天然的敵意,我媽說的話能作數嘛!”
林覺遠伸出手指點點他:“你別說,還真是這麼回事兒!而且呀,婆媳本來就是天敵,你也是不懂事,你應該在兩個女人中間好好周旋啊,幹嘛跟你媽硬槓?你這是在替你媳婦兒得罪你媽呢!你媽一看,這都還沒過門兒呢就把我兒子搶了個骨頭渣子都不剩,要真進了門還得了?”
陸堯一聽,還真是這麼個理兒,不免就被勾動了心事:“您說的是。我媽吧,她現在是讓着我了,但我估計她沒這麼簡單,揹着我不定給我們姑娘都說了什麼了,看她最近老是心事重重的,又不肯跟我說,可把我給愁死了!”
林覺遠想了想,嚴肅起來:“陸堯,這麼着吧,你找個時間帶你女朋友來讓我見見,只要我看好了,你就看我的吧,家裡那邊我給你說去。”
陸堯頓時兩眼放出光來:“真的?沒問題嘞小舅,謝謝你啊小舅!”
十二月初,陸堯出院,顏顏從此不必再看林娉柔的臉色,天氣雖冷,倒覺得生活一下子陽光明媚起來。
他們倆直至此時纔開始真正像一對青春靚麗的校園情侶那樣,出雙入對,如膠似漆。顏顏心想:反正這幾年之內我也沒有同一個可望的結婚對象交往的打算,不如就陪陸堯走過這段他年輕時還算純真的時光吧,但願以後他還能記得現在的自己,能夠即便遊戲花叢也不至於淪爲一個徹頭徹尾的花花公子,至少爲他的妻子,還保留一點好男人的溫存。
陸堯又流了幾次鼻血,每次都抱怨是顏顏勾起了他的火又不給他實質性的甜頭。顏顏想得現實些,覺得應該是冬天暖氣太盛,本來就嫌乾燥的北京,室內更是乾燥得過份,便總是督促他多喝水多吃蔬菜,有一點當姐姐的感覺。於是對陸堯的感情,雖然還說不清是不是愛,至少已經很關心,不能再隨便割斷彼此的關係了。
沉浸在幸福中的陸堯開始對顏顏提起一塊兒去見見他小舅的話頭,顏顏輕嚇了一跳,心上沒來由地浮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祥預感:“爲什麼要去見你小舅?”
陸堯笑道:“他前些日子交待我的。那什麼,我家裡對咱倆的事兒不是有點反對嗎?我小舅說了,大家見個面,我讓他看看我的姑娘到底有多好,他纔好回去替咱們說好話嘛。”
顏顏覺得不妥:“現在不用着急這個吧?咱們一時半會兒又不會結婚什麼的。”
陸堯摟緊她:“顏顏,我想結婚……我那些姨父裡有好幾個都能跟民政局的頭兒說上話,或者跟公安局那邊打個招呼,把戶口本身份證上的年齡改改。我還真想讓他們替咱們趕快把這事兒給辦了,省得夜長夢多。中國的法定婚齡也太高了,你還記得吧?國際法上的慣例可是十八歲……”
顏顏哭笑不得:“我要說你是小孩子,你又該不高興了。結婚這麼大的事兒是能這麼着急的嗎?咱們現在還什麼都沒有,你總不至於真想全靠你們家吧?”
陸堯聽她這麼說,就有點羞慚:“也是……那好吧,我再忍兩年。這樣吧,我現在開始就出去找兼職,打短工,爭取畢業後儘快攢夠資本把你給娶了!可是顏顏——”
他的聲音又軟乎下來:“我們家那些人……特別是我媽,你也見識過了。雖說我不在乎他們的意見,他們同不同意我都要娶你,可我也不想讓你受委屈啊。所以咱們得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這抗戰開始得越早越好。這會兒就讓我小舅去給咱們磨去,磨到咱們有條件結婚的時候估計就差不多了。”
顏顏看他還真是認真起來,有些無奈:“你這人,怎麼說一出是一出啊?那好吧,不過你有沒有想過,你小舅也可能會反對咱們?”
顏顏的顧慮是實打實的。她已經領教過陸堯媽媽的厲害,她的弟弟又能好到哪裡去?不管怎麼說,他也是陸堯的家裡人,也是在那樣的環境中長大的,而且既然是長輩,勢必不會像陸堯這麼天真幼稚,許多陸堯媽媽有的考慮,他必然也會有,未必就像陸堯以爲的那麼開通。
而且,從那天陸堯媽媽的話裡聽來,他這位舅舅自己應該也是鶯燕環繞的紈絝子弟吧?難道他就不會對陸堯此時口口聲聲關於愛情的執念嗤之以鼻?
但無論如何,顏顏答應了下來要跟陸堯去見他小舅,陸堯對她太好,她不忍太過拂了他的心意。
顏顏這邊說好之後,陸堯就興高采烈地給林覺遠打電話約時間。此時將近年底,公司都比較忙,特別是林海的許多大客戶都是外企,個個忙着準備過聖誕,都想趕在節日前把積壓的事情全給了了;而林覺遠雖然仍未恢復副總裁的職位,卻已經升到了部門主管,再加上許多原先的工作和實權其實一直都還在他的手上,他絲毫也未曾感到比往年更輕鬆。
所以拖來拖去,他們見面的時間就定在了元旦前。
時間定下來之後,顏顏開始感到貨真價實的緊張。也不知道爲什麼,她心裡沒着沒落的,總覺得有些不妙,卻又說不上來是怎麼回事。
如果陸堯的舅舅問起她的家庭——他是肯定會問到的,否則怎麼回去替她說話?——她該怎麼說?
當然必須實話實說,可是,那個過程,到底會有多折磨?
還有一個她不願去想、卻又無法迴避的顧慮——林覺遠。
她一身冷汗地想到:陸堯的舅舅會不會恰好認識林覺遠?甚至見過自己?
這應該也不算她太多慮吧?林覺遠算是商業鉅子,他的圈子裡很可能就有陸家的人。
但顏顏思來想去,還是把自己安慰了下去。陸堯的舅舅,應該也是個中年人了,和林覺遠不是一個年齡段的。她以前見過林覺遠的一些朋友,都是和他年紀相當,所以應該不會有陸堯的舅舅。
無論人心多麼忐忑,時間還是我行我素地流逝着,顏顏覺得這個月怎麼快得這麼離譜,一眨眼間就晃過去了,讓人連喘口氣都來不及。
然後,就到了和陸堯的小舅約好一起吃晚飯的這天了。
時間定在晚上七點半。六點半的時候,陸堯來接顏顏,打上出租車直奔那家頗爲有名的烤肉城。陸堯很興奮,一路上都在談笑風生,看來是對這次見家長成竹在胸。
顏顏卻越來越心慌,覺得好像周圍的一切都不太真實,有一點像在一個不太舒服的夢境裡漂浮的感覺。她雙手發涼,卻又溼淋淋的全是汗,一直摟着她肩膀的陸堯沒有發現,她便默不作聲地把手深深揣在呢大衣的兜裡。
林覺遠特意選了這家位於林海大廈和X大中間的飯店,兩邊都能照顧到,對誰都不算遠,即便有些堵車,陸堯和顏顏到達的時候也才七點二十。林覺遠已經打電話告訴了陸堯他訂的包房名,所以陸堯帶着顏顏下車進門之後,就直接讓服務員領他們進去了。
他們倆是先到的,這讓顏顏略微安了些心,覺得至少第一印象的禮貌沒有出錯。
他們約摸坐了十來分鐘,就看到包房的門又被推開了,一名滿面笑容的服務員伸出一隻手來,把客人往裡讓:“裡邊請!”
顏顏怔怔地隨陸堯站起來,心臟一瞬間梗在了喉嚨口,像是被噎住而將欲窒息,她的雙眼無措地大睜着,剛剛纔紅潤起來的面頰霎時間又失去了全部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