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陷傳銷組織的細細以爲,一連幾天沒接到“發瘋sb”信息的江醉墨會覺得滿世界清靜,可誰知,這幾天恰是八一醫院整個消化內科實習醫生有史以來感覺最可怕的時期。
姑且先讓我們看看細細“失蹤”那天的幾條信息吧。
法風燒餅:早安!今日氣溫:15-21度。越來越熱了哦8:27:09
法風燒餅:這幾天都在招聘會上混,人擠人,想起自己找工作那會兒,也是一把辛酸淚。好想回去上學!(╯﹏╰)11:20:28
法風燒餅:這個月如果評上“好稿”,我一定到威爾士自助大吃一頓。15:12:45
沒了。
是的,之後就沒了,一條都沒有。
起初,我們的江醉墨並不覺得奇怪,她並不是每個小時都會發一條消息過來,這麼久了,他也摸清了她發消息的規律,一般是上班前一條,十點到十二點間一至兩條,下午臨下班前一條,臨睡前一條。她每天的生活都包含在這五六條信息裡,她的快樂、焦慮、悲傷、小肚雞腸,以及她對他深深的喜歡。
但那天,直到晚上十二點,江醉墨的微信提示音都是安靜的。
這也是這五十幾天來,她第一次沒有跟他說晚安。
她見到了什麼人,遇到了什麼事,讓她忽然如他所願地——放棄了?江醉墨握着一直不再亮起的手機屏幕,蹙着眉頭,如我所願?明天早上再做結論吧。
第二天8點半到9點之間在從內科門診出來的病人都表示,坐班的江醫生面若冰霜,態度雖不能叫做惡劣,但給人感覺怵得慌。
手機就放在桌面上,無論他是在問診,還是在旁邊的小牀邊爲病人做腹部檢查,屏幕一亮,餘光都可觸及。暫時沒有病人的時候,江醉墨會拿起手機,打開微信,關掉,再打開,退出登錄,重新登錄,點開對話框,裡頭的聊天記錄還是保持在“法風燒餅:這個月如果評上“好稿”,我一定到威爾士自助大吃一頓。15:12:45”這裡,沒有新增的跡象。
當然,還有別的聊天工具,常用的,不常用的,都按照剛纔的順序來了一遍,一條新消息都沒有。
連一句“我願意放棄”都沒有。
江醉墨帶的實習醫生們,甚至不敢在他面前把手機拿出來,連接個電話都要小心翼翼跑到休息室或者洗手間這種他暫時不會看見的地方。
“江老師看手機的次數似乎比以前頻繁了呢。”“他在炒股麼?只有股市是這樣瞬息萬變的。”“你們沒發現嗎?這兩天他的手機很安靜。”“哪有?昨天他接了病人家屬至少十個電話!”“不是指電話鈴聲,是指信息啦。以前在八點半不是都會收到天氣預報麼?”“你怎麼知道是天氣預報而不是生活指南?”“有次他屏幕亮起來的時候我瞥見了,什麼今日氣溫幾度到幾度。”“可能他取消了天氣預報套餐吧。”“包月3塊他都出不起麼?”“可能真的炒股虧了很多錢,要不怎麼盯着手機能看那麼久……”
下班後,江醉墨衣服都沒換,直接走到到街邊的報亭。報亭裡是個年輕姑娘,本來正百無聊賴嗑瓜子看韓劇《漂亮男人》,忽然就聽見有人輕輕叩了叩寫着新到雜誌的木製小牌子。
她轉頭看去,眼睛瞪了一瞪,韓劇情節和現實生活,忽然分不清了。
一個穿軍裝襯衫的清俊男人,站在報亭外面,軍裝外套搭在左手手臂上,右手翻了翻檯子上幾疊報紙,然後擡眼,目光鎮定微冷,“您好,麻煩給我一份……《金京晚報》。”
姑娘忙不迭扔下手裡一把瓜子,搓搓手,準確地在一排報紙裡抽了一份出來,“一塊二。”
江醉墨隨便從皮夾裡抽了張鈔票給她,竟沒想着找錢的事,往旁邊走了幾步,一頁頁翻看着。
報亭姑娘拿這些零錢,開門出去還他。他接了,看也不看,隨意揣進口袋裡。她不禁好奇,今日的晚報裡,究竟有什麼了不得的新聞。
社會版,沒有;生活版;沒有。財經版,沒有。報紙任何一個角落,都不見細細的名字出現。生活版的美食版面,做的是《紅樓夢》中食物重現,記者、文編和美編,都不是她。
她也並不是天天上稿。
江醉墨走回去,把鈔票放在報亭的小臺子上,買回了前三天的《金京晚報》,如果可以,明天、後天的晚報他也會買,只是人家現在真沒有。
他在前天的晚報社會版看到胡細細的名字,竟如同久違的老友一般親切。
也就在這時,他接到江韜的電話,說李緣珍剛從外地開會回來,晚上有空,買了他們父子倆最愛吃的河豚,正好苗倫也在,讓他下班回去一起吃個便飯。
他就這麼轉身而走,留下報亭姑娘一片傾心後的小失意。
江韜住在百果湖邊一幢獨立二層小樓裡,李緣珍住進去後,江醉墨就搬了出來,苗倫則住在他生父留下的那套房子裡。說是一家人,但正如大家所知道的,各存異心,根本過不到一起去。
家裡有兩個家政服務員,一個負責起居衛生,一個負責烹飪,各司其職。江醉墨進門時,一個家政服務員剛把五菜一湯端上桌。江韜和李緣珍都穿着家居服,苗倫則是西裝筆挺地坐在歐式單人沙發上,和江韜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規矩而謹慎。見江醉墨進來,苗倫頷首,打了個招呼,“嗨,醉墨。”
“你好。”江醉墨象徵性地揚一揚脣角,即使這樣,還是讓人感覺疏離。
這可以算是這個家庭最鼎盛的時期,江韜做的是進口醫械生意,可謂是如日中天,同意復婚,舊情已經不再重要,李緣珍已是一市之長,和他互相扶持互相協助。兩個兒子,各有前途。
只是鼎盛間,總缺了點感性的東西。
家政服務員準備完畢,大家各自落座。
三素兩葷,加一道鮑魚雞湯,江韜還開了一瓶紅葡萄酒,說河豚是他親自料理的,這麼多年他和醉墨就好這一口,但別人做的都不如他做的鮮嫩好吃。四個人起初吃得沉默,偶爾閒聊時,通常是江韜江醉墨、李緣珍苗倫的兩兩組合,直到李緣珍有意無意說起江醉墨的個人問題,江韜才催了催,“你也不小了,有沒有什麼打算?我們公司新進一個區域副總監,跟你差不多大,人聰明還很機靈,我看着挺適合你。”
李緣珍說,“醉墨最近好像和一個記者……”
“哦,是嗎?”江韜饒有興趣地問。
“不是。”江醉墨回答得很乾脆,繼而看向李緣珍,意有所指,“您看錯了。”
李緣珍沉思一下,笑笑,“那……就算了。”
江醉墨移開目光,表情不見輕鬆。
“難得一起吃個飯,咱們喝一杯。”江韜讓家政服務員把醒好的紅酒端上來,江醉墨謝絕了端給他的高腳杯,江韜也沒有勉強,倒是苗倫,好像心情很好的樣子,喝了不少。
同母異父的兄弟倆要各自回家的時候,苗倫因爲喝了酒,江醉墨負責載他回家。苗倫坐在副駕駛,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問:“你不經常回來?”
“嗯。”江醉墨簡單地應答。
“我以爲你會珍惜父母的團聚。”苗倫聳聳肩,笑道,“我從小就不怎麼能見着我媽,現在也一樣,她太忙,今天這樣一家人在一起吃飯的日子,屈指可數。在外人看來我是幸福的官二代,你是……富二代,可我覺得我們一點不覺得幸福,不是嗎?別看我現在……二十八了,可有時覺得我還是小孩,還是希望一家人呆在同一個房子裡,啥也不幹。”
這一番話倒是讓江醉墨對這個同母異父的弟弟轉變了看法,他們的成長經歷雖有不同,但唯一相同的恐怕就是——缺少母愛。
苗倫所住的小區到了,下車後,微醺的苗倫還繞過來趴在窗口,“希望我們的關係可以變好,像普通兄弟一樣。前提是……你別總板着臉。回去開車小心。”
板着臉?
他現在笑得出來?
還是毫無聲息——江醉墨看了看刻意放在置物臺防滑板上的手機。
有這麼一個故事,說一個士兵愛上一個公主,但公主自視尊貴,要求他連續100天站在樓下對她表示愛慕。士兵照做,日子一天天過去,士兵已經全身蒼白和消瘦,眼淚由眼眶裡流了出來,他支撐不住了,甚至連睡覺的力氣都沒有了,第99天的夜晚,他走了。
正是這樣突然的消失,讓江醉墨發覺,她的地位跟她的體重一樣,難以輕易忽視。
胡細細……江醉墨拿過手機,在手裡不斷把玩,目光虛望着前方。
她當真如此重要,只是他發現得太晚。
那麼……江醉墨隨意看了看之前的聊天記錄,他刻意的沉默和不迴應,對她竟然是那樣的殘忍。江醉墨的眉心揪成一團。
回家途中正好路過酒吧一條街,江醉墨在亂世佳人門口似乎看見上次細細扶着的那個油頭粉面的男人,此時他好像在門口等人。江醉墨停車,但最後遺憾又慶幸地發現,那個男人等的人並不是細細。
五一假期來臨,這兩天都買了晚報的江醉墨發現,胡細細一條稿子都沒上,這明顯不正常。如若她放棄就罷,別是出了什麼事纔好。江醉墨忽然按下通話鍵,可得到的迴應是“手機不在服務區……”。
眨眼間,他已經開車到了報社,細細的車居然停在地下停車場,報社的人員去向牌上,細細一欄顯示的是“出差”。上次醫院遭遇醫鬧時開過記者招待會,江醉墨記性好,找着了那天和細細一起去採訪的記者小劉,小劉起初有點遲疑,不太敢告訴江醉墨細細的去向,不知誰忽然跟老杜說了句“怎麼小胡他兩個去暗訪還沒回來”,一下子給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