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漸枯，黃昏拉得更長，暑氣沉沉壓着大地，不知不覺竟已是八月下旬。
8月23日傍晚五點半，浙杭省舸州市的一間快捷酒店內。
白吟樺在這間不足二十平米的房間裡來回踱步，腳步又急又碎，把地毯都踩踏出凌亂的印痕。
他時不時擡手看一眼腕錶，又煩躁地搓着手掌。桌上那瓶礦泉水早已見了底，瓶身早就被他反覆揉捏到變形。
當然這也沒辦法——今天下午，是圍棋定段賽最後一輪。
而在經歷了近一週的激烈角逐後，曲慧以十勝三負的戰績，迎來了自己首次定段賽最後一場比賽。
今天中午的時候，白吟樺就已經分析了學生的出線形勢——雖然理論上最後一場輸了也有比小分定段的可能，但現在看曲慧的小分和主要競爭對手比都很不樂觀，那這最後一輪就是毫無疑問的決定最終職業段位資格的生死局。
贏，則創造歷史，以年僅八歲零十一個月的稚齡刷新華夏圍棋最年輕定段記錄，正式踏入職業殿堂！
輸，則將一切付之流水，再等一年。
成敗在此一舉！
是以無法前往現場的白吟樺感覺自己像被架在油鍋上煎烤，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長得令人窒息。
突然——
叮鈴鈴鈴！！！
尖銳的手機鈴聲如同炸雷般響起，瞬間撕裂了房間裡沉悶的空氣！
白吟樺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撲向桌子，一把抓起那部震動嘶鳴的手機，看到上頭顯示【來電人：曾廣文】後便立時摁下接聽鍵，將手機死死貼在耳邊：
“怎麼樣曾胖子？
“情況怎麼樣？！”
“瞧你急的！”
聽得白吟樺如此緊張，電話那頭的天后座下狗故意拖長了調，賣了個足斤足兩的關子。
這短暫的停頓讓白吟樺幾乎窒息。然而下一秒，曾廣文的嗓音猛地拔高，化作了穿透聽筒的、毫無保留的狂喜嘶吼：
“贏啦！！！
“華夏圍棋史上最最年輕的職業小棋手誕生啦！！！”
曾廣文的聲音激動地顫抖着，充滿了與有榮焉的自豪：
“現在一大堆媒體記者在圍着她採訪吶！
“閃光燈能把人閃瞎、小丫頭都快被話筒淹沒了！
“我的乖乖，你可真不得了啊老樺！
“培養出了個創造華夏曆史的利害棋手啊！！！”
“真的？！！”
白吟樺幾乎是吼了出來，聲音帶着難以置信的巨大狂喜！
巨大的幸福感如同海浪般將他徹底淹沒，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握着手機在狹小的房間裡原地跳了起來，甚至用力地用拳頭捶了一下牆壁，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電話那頭的曾廣文聽着這毫不掩飾的狂喜宣泄，似乎也深受感染，嘿嘿笑着，語氣裡滿是欣慰：
“哎呀，看到你那麼高興，我也開心！”
但說到這細狗同志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正經了些，帶着一種鄭重其事的意味：
“另外就是……老樺，我覺得這也是一個契機呀！”
白吟樺的激動稍稍平復了一點，拿着手機有些不解：
“契機？”
“對啊！”
曾廣文的聲音清晰而直接：
“小慧遲早會知道當初你退段的事兒……你難道想就這麼遮遮掩掩一輩子嗎？”
白吟樺一時沉默。臉上那狂喜的潮紅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難以言喻的蒼白和尷尬。
電話這頭，房間裡的空氣彷彿瞬間從滾燙降到了冰點。
作爲曲慧的啓蒙老師，他本當在比賽現場看着學生衝段的。可怕被人認出的他眼下卻只能委託曾廣文來代爲幫忙，這確實令人尷尬至極。
眼見聽筒裡只有沉重的呼吸聲，曾廣文顯然察覺到了電話這邊驟然冷卻的情緒。
“不過你也不用太在意！
“雖然當初你這破事兒吧，是讓圈內大夥兒意見比較大！但你能夠帶出小慧那麼個創紀錄的優秀苗子，也已經表明了自己浪子回來的態度！
“而且從之前情況看，天后對你也挺認可的！
“只要天后這棋壇教母幫你說兩句，我想整個圍棋界都能不計前嫌、令你重返棋壇！
“這樣……你也可以不用一直這麼遮遮掩掩，今後也能夠帶小慧繼續進步啦！”
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白吟樺終於露出一個釋然的微笑，帶着一種塵埃落定後的豁達和平靜。
“……是！
“以後……確實也不用這麼遮遮掩掩了。”
曾廣文一聽頓時大喜！以爲是自己的勸說起了作用：
“對嘛！老白你這就對了！有天后罩着……”
然而，他高興的話音未落，就被白吟樺後面的話猛地截斷了。
白吟樺的語氣依舊平緩，像是在陳述一個早已思考成熟的決定：
“我是時候……再去幫小慧找個真正稱職的職業老師了。”
“誒？？？”
電話那頭傳來曾廣文極爲錯愕的驚疑聲！
可白吟樺像是沒聽到他那聲驚疑，繼續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我已經欠了很多芮昭人情了，怎麼好意思再麻煩她！
“而且，我這棋力也沒辦法在職業領域繼續教導小慧……正好是時候放手了！”
“不是，老樺你……”
電話那頭，曾廣文彷彿徹底懵了，一時都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
而白吟樺並沒有給對方更多的反應時間，他接着剛纔的話，語氣裡帶上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嘆息：
“更何況……我現在也更不該給芮昭添亂啊！
“最近看她比賽後的採訪，她心情應該不太好吧？”
這回對面的哮天犬算是徹底沒話說了，沉默好一陣後才同樣長嘆口氣後：
“……的確！
“最近她都不找我直播對練了，一有時間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也不知道在幹什麼……”…
…
“芮昭……
“她最近究竟是怎麼了啊？”
與此同時，華夏東江市，李菁哲家中。
看着屏幕上跳出的【附件上傳成功！】提示框，李菁哲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緊繃了數日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一絲。
然而，這口氣還沒完全吐出，眉頭卻又不由自主地緊緊蹙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困惑和擔憂悄然爬上心頭，令他下意識地念叨起來。
和曾廣文一樣，李菁哲同樣敏銳地察覺到了近來那位當世棋聖身上發生的微妙變化。
表面上看，華夏五冠王依舊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在最近兩輪圍甲聯賽以及剛剛結束的平湖快棋賽上，當世第一人依舊展現出碾壓級的統治力，贏得乾淨利落，毫無懸念。
然而……
從賽後那些簡短的採訪片段裡，李菁哲卻捕捉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氣息。
那雙總是清澈沉靜的眼眸深處，似乎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凝重。那份在棋盤上掌控一切的從容氣場裡，隱隱透出一股被某種無形壓力束縛着的緊繃感。
雖然她依舊言簡意賅，回答得體，但那份細微的變化，卻沒能逃過李菁哲這個對她傾慕之人的眼睛。
更讓李菁哲感到莫名、甚至有些不安的是——就在十天前，芮昭突然主動給他打來了電話！而且語氣帶着一種罕見的的急切！
她明確表示，希望儘早用上之前在大京見面時李菁哲提到過的那個“更強的AI”！
快棋雅典娜的措辭非常懇切，甚至直接表示只要是她能付得起的報酬，她都願意答應！
這個突如其來的請求，如同在李菁哲平靜的心湖裡投入了一顆巨石！
聽到白月光居然主動上門求自己的李菁哲幾乎是一瞬間就失去了頭腦，更不用說和對方談酬勞！
也顧不上去細細探究這背後的原因，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斬釘截鐵地應承下來！
正在放暑假的他幾乎是二話不說，立馬就放下了準備去舸州參加定段賽的行囊，開始了每天睡三個半小時的急行軍！
終於！就在剛纔！這十天急行軍的初步成果終於完成試運檢測！
雖然這個AI還有很多未修復的bug，遠未達到他心目中完美的狀態，但至少在大多數情況下已經能夠穩定運行了！
李菁哲迫不及待地將這個“初版”打包，發到了芮昭的郵箱。同時計劃着後續一邊繼續加緊修復bug、一邊不斷給她更新更完善的版本。
然而……
當這場持續了十天、如同急行軍般的瘋狂開發終於告一段落，李菁哲那被腎上腺素壓下的理智才稍稍回籠。
一個巨大的困惑，如同藤蔓般悄然纏繞上心頭：
芮昭她……
爲什麼突然這麼着急？
李菁哲明白，自己的心上人一向是個極其獨立、不喜歡麻煩別人的人——高中時雖然對他多有要求，但那也必然只是她對自己的考驗而已！
尤其是在圍棋領域，她是完全斷檔的當世第一人！怎麼會突然對一個還在開發中的AI產生如此急迫的需求？
是爲了進一步提升自己的實力？鞏固那早已斷檔領先的當世第一地位？
不對！
李菁哲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
他清晰地記得上次在大京見面時芮昭對AI的態度——她表現出的是興趣和探討，是將其視爲進一步探索圍棋奧妙的工具，而非急於提升實力的依賴。
而且，從她最近比賽的棋譜內容看，她的實力不僅沒有絲毫停滯，反而與其他頂尖棋手的差距還在持續拉大！
當世第一人的統治力，根本不需要藉助外力來鞏固！
又或者……是因爲最近有關圍棋入奧的事情遲遲沒有進展，而且有關圍棋的輿論爭議越來越大？所以她情緒有些波動？
可這又關自己的AI什麼事兒啊？！
那……到底是爲了什麼？
李菁哲盯着屏幕上“發送成功”的提示框，眉頭鎖得更緊，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最終他甩了甩有些昏沉的腦袋，暫時壓下心頭的疑慮。手指在鍵盤上敲擊，點開了微信，給芮昭發去了消息：
【芮昭，初版已經發你郵箱了。雖然還有些BUG，但大多數時間應該都還能穩定運行。】
【你先用着，後續我會一邊繼續優化，一邊給你發更完善的版本。】
手指在發送鍵上懸停了幾秒，李菁哲最終還是沒能按捺住那份強烈的關心和好奇，又敲下了一行字：
【另外就是……能告訴我你那麼着急要它是因爲什麼嗎？】
【啊，那個，就是有點好奇，你不想說的話忽略就好了。】
發完這幾條微信，李菁哲感覺緊繃的神經終於可以稍微放鬆一下了。強烈的疲憊感瞬間涌了上來。
他放下手機，準備換上睡衣去牀上好好補個覺。
然而，手機纔剛剛離開掌心，一陣急促而熟悉的電話鈴聲便突然炸響！而屏幕上赫然顯示着：
【來電人：芮昭】
她居然……主動給我回電話了？！
而且是在收到微信後幾乎秒回？！
李菁哲的心臟頓時有點失速，他幾乎是手忙腳亂地抓起手機，迅速劃開了接聽鍵：
“喂，芮昭？”
“李菁哲，謝謝！
“我剛收到你的郵件了！真的非常感謝！”
電話那頭傳來芮昭那熟悉的溫柔聲音，語氣裡帶着滿滿的感謝意味：
“關於酬勞，你想好了在微信上發我就行。
“這件事……確實太辛苦你了！”
“沒事！你弄那麼客氣幹嘛！小事一樁！”
李菁哲下意識地想要淡化自己的付出，甚至帶上了一點習慣性的、試圖在她面前顯得“遊刃有餘”的逞強：
“我之前說得年底是因爲我有點拖延症，實際上搞掂很輕鬆的！”
“這也就是我懶得熬夜加班，否則現在給你的都應該是完整版了！哈哈哈……”
他乾笑了兩聲，希望讓語氣顯得輕鬆些，只是笑聲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有些突兀和空洞。
電話那頭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芮昭似乎並沒有被他的“輕鬆”說辭所迷惑，但也沒有戳穿。
幾秒鐘後，她再次開口，聲音平穩地接過了話頭，直接回答起了他剛剛在微信裡提出的那個問題：
“李菁哲，你剛剛在微信裡問的那個問題……”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鄭重感：
“這個消息，我本來打算稍微再過段時間再正式對外宣佈的。但既然你問了，我沒有理由不先和你說：
“我……
“需要找到擊敗AI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