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晏心回到寢室把頭埋到枕頭裡,一開始也沒怎麼哭,只是覺得心裡憋得慌,像是一整塊石頭壓着心口,重鈍的疼直把她壓得說不出話裡。
這個時間,古霏還在圖書館裡溫書,寢室裡靜悄悄的,她又沒開頭,一擡頭,只見一片從對面男寢室樓裡投射過來的燈光,明明滅滅,照亮幾尺地方,如同電影院裡的情形。
她彷彿看見少年時喜歡他的自己,那時蔚藍的天空下,他和她還那麼年輕稚嫩,她可以爲了看他兩千米長跑,剛考完機算計就從機房跑出去,那樣遠的距離,怕來不及不敢休息,中途摔了一跤也不肯停,忍着痛跑過去,只爲看他奪冠的一瞬。
他也曾早早的起牀,在她家門口等她。小小的自行車,穿過江南煙雨,陪她一起度過美好的青春時光。
那些回憶,如同電影一樣,一幀一幀的在眼前閃過。
她記得那年海濱的夏令營,他們在海灘上辦篝火晚會,他不知從哪裡找來了尤克里裡,那種類似吉它的樂器,又叫四絃琴,聲音如同吉它一樣,音色清亮,在他的手指底下變得格外美好。從前晏以爲,只有彈鋼琴的男子才最吸引人,修長手指跳躍在黑白鍵盤之上。可是這一天,他改變了晏心的認識。
好些同學都起身跳舞,晏心也被拉了起來,她很小的時候學過一些民族舞,但舞蹈這東西,不練習便容易忘記。她被好友拉着,跳了一些類似拉丁的舞,卻奇蹟般地與他的樂曲相合。看上去就像是他在爲她演奏一般。
晏心側過頭去看他,他正朝她微笑,月光下,他淺淺一笑,臉頰兩側的酒窩若隱若現,晏心腦海裡立即想到了四個字——“丰神俊朗”。她想,自己是魔瘋了吧,這一定是月光照耀的關係,月光那麼柔和,所以才顯得他那樣俊朗。
可是,一切都不再了。
再也沒有一個揹着海彈着尤克里裡的男子陪在她身側,再也不會有了。
她想着“再也不會有”這五個字,突然間,悲從中來不可遏止地號陶大哭了起來。
古霏回來時,正看見她抱着枕頭像個孩子一樣大哭,古霏被她嚇得不輕,忙問她發生什麼事情了。她卻什麼都不想說,只曉得哭。
晏心脾氣倔,從來都不肯哭。古霏還記得大一那時候,她爸爸病危,自己陪她去醫院,她異常平靜地看着手術室的大門,雖然心裡害怕的要命,連眼眶也是紅的,可她終究沒有哭出來。
古霏怕她哭傷了身,沒有辦法,爬上她的牀,把她的枕頭從懷裡抽出來,晏心硬是不給,兩個人扭打起來,“咣噹咣噹”兩個人都撞到了牀柱上,可還是不肯停。
到最後,都累了,晏心纔沒有辦法似的低低地說了聲:“我失戀了。”
古霏拍了她的肩一下說:“不就是個男人嗎,至於嗎?”
她突然間笑了起來,至於嗎?可是,眼淚又忍不住掉下來了。這是她從十三歲就開始喜歡的男人,從來沒有停止過,可是現世那麼殘酷,像一個狠狠的耳光打在她臉上,還在嘲笑她不知好歹。
半明半暗的寢室裡,一下子只餘下晏心的抽泣聲,斷斷續續,好不淒涼。
古霏怔怔地看着晏心,她並不知道陳泊澹在她心裡的重要性。
將近十年的時光,或好或壞都會化成戳記,死死地烙在了她的心上。記憶會幫她不斷的美化她的那個他,最終,他會成爲她生命中的最美好。從此割不得,捨不得,忘不得。可每一次想起來,都會覺得疼。
古霏並不懂如何安慰晏心,可晏心卻自己苦笑地說:“既然放棄了,何必再留戀?”古霏只能應和,晏心抱了抱她,說了聲謝謝。
古霏嘆了聲說:“從前他都不常理你,算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有那麼長的時間,他們一個月最多通兩次電話,總是她打過去,而他忙着做課題,做實驗,她總是想體諒他,不敢吵不敢鬧,總是懷疑他對她的愛。其實,他不愛她吧。她這樣想着,突然既悲又釋然。
這是一場她一直執著着的感情,她勉強來的。也許真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她這樣想着,迷迷糊糊地睡下去,中間隱約聽到電話聲,也不想接,直接按了掛號健。早上起來,對着腫得跟核桃似的眼睛,哭笑不得。
古霏爲考研向來起得早,昨天半夜接到陳泊澹的電話,也不知該說什麼。從前陳泊澹和晏心不溫不火的時候,她對陳泊澹是頗有微詞的,可她們分手以後,陳泊澹打來電話時她就想狠狠地罵他一頓。
那時晏心剛睡着,她怕吵醒晏心,就到走廊上去,對着手機劈頭蓋臉的狠罵了一頓。手機裡一陣沉默,她“哼”了聲,以爲他理虧,連話都不敢說,得意洋洋地正要掛時卻聽見陳泊澹說:“她還好嗎?”
古霏一怔,又狠狠地罵過去:“這個時候才知道問她好不好,早哪裡去了?”
陳泊澹只是平靜地說:“我只想知道她好不好。”
古霏其實很想瓊瑤腔一把,可對着這樣的人和事她根本沒有心情玩笑,自古勸和不勸分。她沉沉地嘆了聲說:“你自己來看她不就知道了。”
手機裡又是一陣沉默,她又想掛時才聽到他說:“我在你們樓下。”
古霏並不相信,冷哼了聲說:“她哭了一場,睡了,你該回哪兒去回哪兒去。”說完就把掛了電話,可心裡還是好奇,走到陽臺上往下看。
昏黃的燈光下赫然停着一輛別克君威。
別的車古霏可能不一定認識,可陳泊澹的車子她肯定認得。
從前晏心和她說陳泊澹的車的時說:“看陳泊澹是多窮的一個人,連大奔都買不起。”
古霏先是嘲笑她:“看吧,你看你多沒眼光。”然後又勸她,“有得坐就不錯了,你還真當自己是小言女主,有邁巴赫坐。我告訴你,邁巴赫都快停產了。”
古霏走出寢室的時候,倒愣了下,陳泊澹的車子居然還停在路旁。她朝車子看了看,終究還是走了過去。
陳泊澹靠合着眼靠在車裡,側顏顯出冷峻的氣質,可依舊清俊非常。
古霏想了想,還是敲了下車窗。陳泊澹倒是立即就醒了過來,朝車窗外看了下,他曾帶晏心和她的幾個室友吃過一兩次飯,馬上認出古霏是晏心的室友,忙搖下車窗。
古霏本不想多和他說什麼,可想想晏心昨晚的反應,還是開口對他說:“她很難過。”她突然間看到這個男子原本清冷的目光變得溫和,不由想,也許他們之間真的存在過愛情。
“能幫我約她出來嗎?”他打了整夜晏心的電話,卻被告知對方已關機。
古霏沉默了許久後才說:“我試試。”
陳泊澹說:“謝謝。”
“不,我只是幫晏心。”
陳泊澹扯了下嘴角說:“但還是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