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車廂外陽光明媚, 風景如畫。遠眺而去,有纖陌交錯一派蔥鬱的鄉村園林,有式樣古樸透着年代典雅的古堡, 再望過去, 霧氣濛濛白雪藹藹, 儼然是知名於世的雪山。
然而晏心全然不在意這一派旖旎風光, 礙於陳泊澹, 她並沒有直衝瑞士機場詢問季詠瑜的下落,反而跟着他去了洛迦諾。興許是女性的第六感,她覺得陳泊澹反常的行爲令她警覺起來。
陳泊澹或許什麼都知道, 又或許什麼都不知道。他和齊廷軒之間究竟怎樣,她不曾得知。周旋在兩個聰明人之間並不是件快樂的事, 她不願意令自己處在這樣不快樂的事裡。
晏心側過頭去看陳泊澹, 陳泊澹望着車窗外, 她看着他輪廓優美的側顏,光暈微映, 眼睛清亮如星。
這張她看盡十年的臉,總會令她恍惚,年少不更事的時候,興許一時爲色所迷。然而行年漸長,回首往時, 瀝瀝而過, 她開始捫心自問, 是否真的只是因爲那一張生得俊俏的臉呢?
答案她心底自有數, 卻又不免嘆息, 自嘲,以及無奈。
從火車上下來, 晏心沉默寡言,陳泊澹卻興致較好,攜着晏心四處走動。
海拔最低的城市,地中海氣候的洛迦諾,有晴好的天氣與明媚的陽光,擁有獨特的田園風情,不失爲一個度假的好去處。
晏心與陳泊澹一路慢步走過去,陳泊澹側過頭去看看她,她去側着頭看別處。湛藍的天空下,有一兩個騎單車的人過。她微微的笑了笑,陳泊澹怔了下,也不由笑了下。
某一年的夏天,似火驕陽剛剛退去,聲聲蟬嗚漸響,他推着單車自沿河的小道與她一起回家。那時的她揚着稚氣的臉,一路嘀咕着:“項林林今天和我說她以後可能會去國外留學,紐約還是倫敦什麼的,有什麼好的,如果是我纔不去呢!”
陳泊澹慢慢地走着,她步子小,走得慢,他也不是刻意走得慢,只覺得步子不由自主地往慢裡去。
一路上,她的碎碎念層出不窮,煩極了,可他卻還是裝作沒聽見。她卻惱了,停住了腳步說:“陳泊澹,我和你說話呢,你聽到沒有!”
晏心生氣的時候,總是會連名帶姓的叫他。
他也止住步,沒好氣地說:“聽見了!煩死了!”
“哼!”
陳泊澹側過頭去看的時候,她別過來,嘟起嘴來,看上去圓圓的似只包子。他不由地“噗”了聲。
晏心本來心裡就有火,他還這麼開心地笑出聲來,火氣更大,死死地瞪了他一眼,一時間卻又想不出話來,只能咬牙切齒。
陳泊澹這時候心裡突然間就覺得舒坦多了,回過頭騎上單車說:“行啊,你繼續生氣吧,我可走了。”
晏心眼角瞥見他已經上了車,心裡“咯”了一下,又見他踩着腳踏板,一副要動的樣子,立馬急了起來,服起軟來說:“陳哥哥,你等等我啊!”
陳泊澹嘴角微揚,踩着腳踏板動了兩下,晏心忙跑過去,跳上後座,陳泊澹重重地向一旁側了側,好在陳泊澹早有準備,伸出一隻腳支着整輛車子。等晏心整個人坐上去的時候,陳泊澹才說了句:“小胖豬,該減肥了。”
“我哪有胖啊胖啊胖,我明明很瘦好不好!”
“唔,聽說有人今天四十八公斤了。”
“啊,哪個混蛋說的,我明明才四十八斤。”
“……四十八……斤?”
晏心漲紅了臉,沒臉沒皮地死硬地說:“對啊,我才四十八斤,真是瘦啊,比瘦皮猴還瘦。”
瘦皮猴是陳泊澹班裡最瘦的一個男生,一米七五的身高,五十公斤還不到,瘦竹杆的模樣,給人臨風欲倒的模樣。
聽到晏心這麼沒臉沒皮地說,陳泊澹卻只平淡地說:“回頭你倒和他去坐坐平衡板吧,看誰那邊是往下的。”
“哼!”晏心繼續哼了聲。
陳泊澹知道她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只說:“坐好了,我可要加速了。”
“啊!”
晏心還沒反應過來,陳泊澹就加快了車速,晏心一急,一把抱緊陳泊澹,她因爲害怕,抱得特別緊,害得陳泊澹差點岔氣,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嘀咕了聲:“遲早被你折騰得去一層皮。”
“什麼皮啊,你媽今晚燒豬皮嗎?”
“……”
陳泊澹還真受不了她突然冒出來的冷笑話,死硬着沉下臉騎着車。
夕陽西沉,餘下碎金點點,遠處霞光萬丈,一側水波微漾,將這歸路鋪陳得格外美好,一如年少的記憶。
思舊,這兩個詞在陳泊澹的腦海裡沉浮了兩下,倒令他突然起了異樣的心思,他那並不怎麼如意的年少時光,卻因爲有了她突然變得有意思起來。
其實,很長時間裡,那段時光的記憶不過是反覆的與父親吵架,與祖父吵架,與齊廷軒吵架,與各式各樣的人吵架。永無休止的爭吵,卻不明白爭吵的意義在哪裡,不斷的做着這樣一件事,這無益處,卻非做不可。
他們不瞞意他的出生,不瞞意他的學業,甚至對他的喜好也多加干涉。所以高考填志願的時候,他瞞着所有人去填了一個冷僻的專業,然後將所有的時間交付給了實驗,做實驗的時候,爲了得到準確的數據,他只有沉下心來,到最後,對所有的事,波瀾不興。
可他卻忘記了,在他沉下心來的時候,她也開始走向另一端。
陳泊澹笑了笑,拉起晏心地手跑到一處租車的地方,租了一車單車。
晏心一臉訝異地看着他,他卻騎上去說:“上來。”
“……幹嗎?”
“上來,快點,要出發了。”
晏心帶着一臉詫異的神情,坐了上去,車子沒有多大的動作起伏。這些年,她的體重沒有往上漲,反而往下降。
陳泊澹兀自呢喃了聲:“好像輕了。”
晏心笑笑說:“我什麼時候胖過?”
陳泊澹瞥了她一眼,笑了起來。晏心見他沒來由的笑,拍了他一下說:“你笑什麼?”
“沒什麼。”
“嗯?”
“真沒什麼?”
晏心磨了磨牙,陳泊澹趕緊踩着踏板,興許是許久沒有騎過車了,剛走步的時候晃動得格外厲害。
“你,你別動啊!”
晏心被他嚇了嚇,不敢動,可不動也止不住車不動。車子還是晃得厲害,晏心皺着眉,害怕掉下去,沒辦法,只有伸手抱住陳泊澹的腰。這一抱,車子突然穩當了起來。
晏心看着車子,突然間明白了過來,在他的腰上掐了一把說:“你揩我油!”
陳泊澹抽着氣說:“什麼啊,明顯是你揩我油!”
“哪有?”
“要不要找人看看,看這抱着我的腰的手,還有,胸還靠着我的背呢,我有強迫你?”
“你……”
晏心氣結,正欲伸手再掐他個一把兩把,卻聽到陳泊澹說:“別再動手了啊,再動手我可摔你下去了!”
晏心曾經還真被陳泊澹摔下去過,一聽他這麼說,倒還不怎麼動了。只將自己的胸離他的背遠了半寸。陳泊澹卻加了加速度,晏心一個不當心,又整個人衝到他背上去了。
“吶,還說不揩我油呢!”
“……”
晏心瞬間無語,他平常臉皮端正,不要臉的時候可真把整張臉皮都給甩出來了!
太不要臉了!
這日的陽光格外的好,映得馬焦雷湖的湖水折射出刺目的亮光,兩旁高大的棕櫚投下處處涼蔭,四周開滿豔麗鮮花,微風過耳,彷彿回到了最純真的歲月裡,那時的他們還沒有任何顧忌,未曾識過愁的滋味。
回憶重疊,有一瞬,晏心是不願意長大的。
但,回憶如夢,夢醒以後,一切回覆原狀,再執著亦無用。
一下午的美好時光,陳泊澹帶她去湖畔隨近的餐館裡吃意大利麪,她餓得要死,狼吞虎嚥地吃,陳泊澹嘲笑她:“貪吃鬼,偷吃還不知道擦嘴!”
她回嘴:“我哪兒是偷吃,我明顯是光明正大的吃,好不好!”
他伸手摸摸她的腦袋,她伸出手拒絕:“不能再摸了,再摸我就長不高了!”
“都二十多歲了,長不高了!”
“你才長不高呢,矮子!”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吵着架,在異國城市的餐廳中,用他們熟悉的語言吵架,對周圍人投來的訝異目光混然未覺,自然沉浸。
晏心有種感覺,叫一晌貪歡。
陳泊澹對她說,洛迦諾雖然不是一個國際化的大城市,可因爲有電影節還知名於世,這兒風景如畫,很多瑞士人都喜歡在這兒養老。
晏心從餐廳窗口望出去,附近山上可以看見幾幢別墅樹,湖面上綴着些許私人小艇,不過風景真是美,與瑞士的大城士相比,這兒多了一份愜意,少人幾份城市快節奏感。
“如果在這樣的城市裡,有一所朝湖的房子,閒時在露臺上看看書,喝喝茶,或者喝這裡產的95年Merlot,倒還真是不錯。”
陳泊澹看着她,突然說:“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留在這裡。”
晏心垂下眼瞼說:“我說說罷了。”
陳泊澹沒有接下去說。
晚上,晏心坐在酒店的露臺上,倒了一杯很普通的紅酒。她對酒沒有多少研究,只是齊廷軒喜歡喝,季詠瑜在日記裡寫過。
夜風甚涼,晏心側過頭去看室內的陳泊澹,陳泊澹皺着眉低聲在說一通電話,她看着他的脣上下起伏,彷彿看到他說了“季詠瑜”三個字。她嘴角輕輕揚起,果然不出她所料,他一定會有所動作的。
她別過頭去,看這個異鄉的星光,璀璨明亮,耀眼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