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無風無浪到了下班時間, 晏心和古霏約了去龍城吃火鍋,初春的天氣吃火鍋最是愜意。何況晏心這陣子心情不佳,心情不佳自然也要從食量上補充回來。
點的是最辣的湯底, 一端上來, 一層辣油。
可龍城的湯底用的是骨頭熬的, 濃郁鮮香, 就算是一層辣油也擋不住鮮味。湯底一上來, 晏心就喝了兩大碗原湯,又燙又鮮又辣,美得舌尖都是湯味。
古霏見她這樣, 笑笑說:“吃貨,又不是沒得喝了。”
晏心邊用手在舌尖上扇風邊說:“原湯當然要這時候喝, 一會兒放了東西就不好喝了。”
古霏只喝了小半碗, 心裡思忖着如何向晏心開口。
其實晏心就是傻, 明明陳泊澹都有心來懺悔了,何必弄得這樣僵呢?古霏起些和她提陳泊澹在樓下的事時, 晏心連往窗外看都沒看一眼,居然自顧自地看起書來。晏心這人她知道,不到考試卻不看書,這情形實在不對勁。
喝完湯,兩個了放了大堆的東西進去。其實吃火鍋是放菜是有講究的, 可晏心和古霏都餓急了, 哪還管順序, 大堆東西放進去, 看熟了就撩起吃。
吃到一半, 古霏看着晏心被辣得紅着眼,笑笑說:“你該不會想陳泊澹了吧。”
不提還好, 一提晏心眼睛更紅了,也不知是辣氣薰的還是真的想落淚。古霏看得不是滋味,總覺得這兩個不大對勁。
晏心哈着氣,正要說話,手機倒響了,忙接起來一聽,只聽到蕭路那平平穩穩地聲音說着:“明天早上八點去機場接個人。”
晏心愣了愣,旋即問,“什麼人?”
“美國賓州大學知名的犯罪心理學教授傑西•羅森爾博士。”
“我們和他……有關係?”晏心左思右想,沒覺得星光國際與犯罪心理學教授能扯上半點關係。
蕭路停了一半會兒才說:“是齊少的意思。”語罷就擺了電話。
晏心一下子就怔住了,耳邊“嗡嗡”作響,太陽穴“突突”的跳着,辣氣激着眼睛,只覺眼前一陣朦朧,心底的思緒來來回回,只覺得憋悶異常。
古霏被她那神色給嚇了一跳,忙問:“怎麼回事?”
晏心強忍心底洶涌的情緒,竟異常平靜地從火鍋裡舀了一大勺湯,轉眼就灌了下去。辣味燒喉,直刺激得晏心落了眼淚。這可嚇壞了古霏,忙攔着她不讓她再喝,可她脾氣一向執拗,別人不讓她做的,她偏要做。
古霏只好大喊一聲:“你瘋夠了沒!天又沒塌下來,何苦呢!”
晏心倒也沒嚇了一嚇,將手裡的湯碗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眼角還閃着晶瑩的淚光。她其實只是覺得委屈,他憑什麼自作主張的把她調開呢?
古霏只聽到她喃喃地說:“總有一天我會把他欠我們的都要回來……”
“你說什麼?”
晏心伸出手腕,將眼角點點淚光一把抹盡,隨後看了神情緊張的古霏。
晏心一直記得季詠瑜和她說的話:“沒有人有義務對你好,別人對你好,你該慶幸與感激,別人對你不好,纔是應該。”
古霏並沒有欠她什麼,沒有義務忍她的脾氣。
於是,晏心做了個深呼吸,緩解自己的情緒後才說:“抱歉,我不該對你發脾氣的。”
古霏倒不以爲意地笑笑說:“和你同室了快四年了,還不知道你的脾氣。怎麼了,不會是陳泊澹打來的吧?”
晏心搖搖頭說:“不是他,他……”想到陳泊澹,晏心更覺得不安,她明白自己的心意,對於陳泊澹,她有多少眷戀。而陳泊澹究竟知道多少,又究竟會做些什麼,這一切她都無法預知。
“怎麼了?”晏心的剎那失神,令古霏更緊張了起來,這陣子,晏心總是心不在焉的。
晏心甚至無力地想,破罐子破摔算了,想到這裡,她苦笑了起來說:“我只是餓了。”
古霏自然看得出來,晏心是想轉話題,既然她不想說,自己也沒有辦法強求。只是陳泊澹的事提了一半,看晏心的反應,應該是仍舊喜歡他的。
這兩個人,古霏也替他們覺得頭大。
翌日清晨,晏心起了個大早,剛下寢室樓,看見的果然是陳泊澹的君威。
他將車看到她面前,她不由一曬。
車窗搖下來,晏心並沒有動,只是下意識地別過頭,陳泊澹擡頭朝她看了眼說:“上車。”
晏心只是淡淡地說:“我自己可以坐公車去。”
“你難道沒有事問我?”
他這句話,一下戳中晏心軟肋。
確實,她有事想要問他。
上了車,陳泊澹習慣替她系安全帶,習慣遞水給她,而晏心也習慣於他的一切。這輛車子亦是她所熟悉的,連旁邊的人亦是他熟悉的。可是,她卻不得不遠離。
“陳泊澹,你到底想怎麼樣?”晏心沒有和他繞圈子,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地問。
他沉着臉,側目看了她一眼說:“這句話難道不是該我問你的嗎?”
晏心默然。
陳泊澹淺淺一笑,晏心眼角餘光恰巧看見他若隱若現的酒窩。
她記得那年她剛和他混熟時,問他:“陳哥哥,你爲什麼有酒窩啊?”
他也是這樣淺淺一笑說:“那是用筷子戳出來的。”
於是她傻傻地拿筷子去戳,直戳得臉頰泛紅。她就跑去問他:“爲什麼我戳不出來啊?”
他摸摸她的頭頂說:“那是因爲你笨。”
她想,她真是很笨很笨的一個人,連那麼傻的慌話都會相信。所以,在很長時間裡,她都不敢告訴他,自己喜歡他。甚至在那麼長的時間裡,希望自己變得聰明,變得能夠與他匹配。
車廂裡靜寂無聲,她聽到他沉沉地嘆息了聲說:“晏心,其實一切都是你的猜測,不是嗎?”
“不,不是猜測,我確定,這一切不是猜測!”她發覺自己突然激動了起來,其實她已經很剋制了,可是面對他,她卻總也不能平靜。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從你非要到星光開始。”
原來他知道的這樣早,卻一直不動聲色地瞞着她。
“晏心,你不是警察,也不是法官,你什麼都不應該做。”陳泊澹側目瞧了晏心一眼,她激動起來,臉頰紅紅的,眼底滲出些許淚花,卻襯得那瞳仁像兩顆上好的寶石。
她努力使自己平靜起來,可無論自己怎樣努力,心底總憋着一股子氣。她和他在一起快四年了,她不管他神出鬼沒,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喜歡她,可是他怎麼能利用她對他的喜歡,一下子就打垮了她的希望呢?
“陳泊澹,既然這樣,那你做什麼呢?從前你十天半個月都不出現一次,後來呢,你出現在意大利的那次,我真的物別感動。我原以爲你真是爲了我來的,你知道嗎,我那時想,要是我們永遠呆在那裡,看着漸漸沉下來的天,聽着緩緩流動的水聲,可是,原來你不是爲了我而來的,你是爲了齊廷軒!”
陳泊澹一下子沉默了下去,可又不甘心,低聲說:“我不全是……”
晏心吸了吸鼻子,朝他看了眼,其實眼睛已經溼了,眼前的他在水霧裡是模糊的。
“不全是,可是總是爲了他你纔去的吧。我什麼都沒有做,你就這樣急着趕過去,要是我做了什麼,你是不是打算和我拼命呢?”
晏心越說越激動,陳泊澹不由皺起眉來,他側過側,扶住晏心的肩頭,深深地嘆了聲說:“晏心,我除了不想他受到傷害,我也不想你受到傷害!”
晏心先是一怔,擡頭望着他,他的眼睛生得格外的好,神采非常,總令人想起夏天夜幕中的星子,那樣亮,直亮得人睜不開眼來。
這一刻,她確實看到了關切以及……愛?
可是,她卻從來沒有那樣的自信。
她靜下心來,低聲說:“陳泊澹,我什麼都不想做。進入星光,是因爲星光的福利好,薪水高。我爸爸每個月都有好幾千的醫藥費要付。”
“你……說什麼?”陳泊澹霎那間愣住了。
在他的印象裡,晏心一直跟着母親住,後來搬到S市,是和姐姐一起住的。晏心的姐姐季詠瑜,他見過一兩次,是個幹練又豁達的都市女性,除此之外,他對她的家世似乎一無所知。
其實,他一直認爲,兩個人在一起是兩個人的私事,不必帶上家庭。何況他自己那樣的家世,何況晏心也從主動提及自己的家世。
她扯了下嘴角,滿是譏誚地說:“是啊,陳少,你當然不知道缺錢的痛苦了。我爸爸腦溢血的時候,公司破產,我手裡連一分錢都沒有……那個時候,我求醫生,求護士,所有人都告訴我,要先交費才能做手術……”
那是要不是季詠瑜從瑞士寄錢回來,恐怕她很有可能已經去賣血了。她記得那時候已經走到了黑市的賣血點,差一點點就走進去了,要不是季詠瑜的電話,她恐怕早就進去了。
“爲了我爸爸的醫藥費,這麼些年,我每天要打三四份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