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古的眼前,漂浮着無數位妖精,他們的身影模糊不清,朦朧至極,像是一團又一團的光點,這矮人青年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湊了上來,圍繞着自己指指點點,他聽不清他們們的聲音。
那羣妖精們似乎很驚訝,竟然會有一位意想不到的來客。
不久之後,忽然從遠方傳來一陣宏偉而不可置疑的聲音,喀古聽不清內容,他只見到那羣妖精們紛紛散去。
席勒思立在靈魂之海的最高處,他注目着這第一位踏上神創道途的凡人。
即便對於時代來說,這位凡人的一舉一動都具有重大意義,可席勒思並不會將他區別對待。
“該是怎樣的,就怎樣吧。”
席勒思低聲自語着。
這第一位凡人,與之後任何一位凡人都並無區別。
喀古有些混混沌沌地在靈魂之海上行走,他是第一位踏上神創道途的人,眼前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意味着未知。
他不知道這裡是什麼,也不知道爲什麼會來到這裡,更不知道該怎麼做,纔算完成升階儀式。
其實,腳下的靈魂之海,是席勒思爲神創道途構築的一個平臺。
因爲席勒思知道,凡人們無法像自己那般通過領悟古言去窺探到集體潛意識,深入到古言聖殿之中。
所以他以自己創造的靈魂之海構築成了一個平臺,在這裡,那些進行升階儀式的凡人們各自的潛意識將會顯現在他們的面前,從而讓他們能夠直視自己的靈魂,完成升階。
席勒思的注目之下,喀古在慢慢探索着眼前的地界。
隨着他思緒的活動,眼前的景象慢慢變化起來。
喀古愕然地看着眼前朦朧而不可捉摸的一切。
腳下的這片海洋,好似知道自己內心深處的秘密。
因爲面前的景象讓他感受到了刻骨銘心的仇恨。
就好像,有誰在仇視着自己。
喀古步步向前,隨着他的接近,他感受到的仇恨愈來愈濃,愈演愈烈。
眼前的畫面是靈性的、有情緒的,足以直擊人的靈魂,喀古開始發抖,他不由自主地抽搐起來,未知的恐懼瀰漫着自己的內心。
可現在,想要離開已經完了,喀古只能在精神愈發渙散的情況下,慢慢走向更深處。
四周的物體難以描述形體,腳下的靈魂之海好像深處無數條冰涼的觸手,纏繞着、束縛着他的行動,恐懼刺激了喀古每一寸肌膚。
“我從未見過你,你爲何如此仇恨我?”
喀古不由自主地低聲道。
“尚拉爾、尚拉爾、尚拉爾、喀古、喀古、喀古……”
一陣詭譎的聲音響起,喀古的腦袋便一陣刺痛,心裡面滿是對仇恨的恐懼,他努力維持清醒,竟突然發覺那聲音與自己的聲音極爲相似。
在前方,好似有另一個自己,在念叨着兩個仇人的名字。
我…不止仇恨尚拉爾嗎?
原來…
我自己也在仇恨自己。
喀古恍然有些明悟,這時他意識猛然清醒,恐懼的感觸慢慢抽離,他逐步朝着眼前的景象靠近。
當他走到最深處時,開口道:“薩伏。”
古言“沉默”。
深處的“自己”陡然不再言語。
沉默的仇恨,要遠比脫口而出的仇恨更深。
“羅薩馬盧。”
古言“觀察”。
深處的“自己”雙目裡唯有恨意,如同伺機捕食的毒蛇。
“馬朗。”
古言“旅行”。
深處的“自己”慢慢站了起來,要離開原地,像是要爲爲了復仇踏上了一條艱難旅途。
……過客之路的三個古言被全部吟誦,喀古猛然感覺到自己在與深處的“自己“合二爲一,自己認識到了本我,而且在慢慢地互相融合,達成合一,而那些吟誦而出的古言,在這個過程中匯入到在靈魂,銘刻在了心靈之上。
在這之後,一股巨大的推力將喀古推出了靈魂之海,霍然間他意識下沉,驚覺自己已從升階儀式中返回。
“…成、成功了?!”
喀古跌坐在牀上,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
矮人王國卡爾隆德的王城之中,一個高挑的身影走過與其全然不匹配的街道。
每當他走過一處地方,便會有矮人們不禁擡頭,爲之側目。
那看上去像是一位人類。
對於身形矮小的矮人們來說,人類的個子很高,即便是有史所載最高的矮人,也不過一米四到一米五,那還是最讓矮人們驕傲的英雄之一。
可人類的男性隨隨便便就有一米六左右的身高,甚至人類女性裡,高於一米四的也不在少數。
所以每當看到人類時,矮人們時而會覺得新奇和羨慕,許多男性矮人們夢寐以求的,是娶上一位高挑的人類女性。
尚拉爾冷漠地掃視過那些街邊的矮人們。
他是夢境之神拉倫的子嗣,後者自某個人類王國中勾引了一位人類公主,並生下了他。
由於拉倫的疏忽大意,尚拉爾的母親在他年幼時不幸落水身亡,那位夢境之神悲痛欲絕,爲此格外寵愛尚拉爾。
尚拉爾就是在夢境之神的溺愛中長大,自很小的時候,他便在夢境之中享受過無數的樂趣。
幾乎應有盡有的夢境讓尚拉爾漸漸感到麻木,再也給不了他應有的刺激感,所以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變得以折磨他人爲樂。
矮人喀古,並不是第一個,他只是其中的一員。
每一年,尚拉爾都會走遍各地,拜訪那些受他詛咒的凡人們,欣賞他們飽受摧殘的生活,並由此尋找到樂趣所在。
而他的所作所爲,他的父親夢境之神並不知情,尚拉爾隱藏得很好,在夢神拉倫的面前,他仍是那最值得溺愛的子嗣。
尚拉爾慢悠悠地來到了矮人喀古的門前。
他不急不緩地擡起手,敲打起喀古的房門。
半響之後,門開了。
尚拉爾彎下腰,走進了這間矮小的房子。
面對着矮人喀古,尚拉爾勾起一抹微笑,那模樣像是一位闊別已久的友人。
“好久不見,喀古,我希望你享受我的禮物。”
尚拉爾悠悠地說着,這嗓音更像是友人了。
他清楚地知道喀古對自己的仇恨。
對於被他折磨的每一個人,他都清楚地知道那些仇恨的份量。
可那又如何呢?
這些可憐人唯有仇恨而已。
尚拉爾就喜歡他們滿懷仇恨,卻又無可奈何的模樣。
這給予了他極大的成就感與屬於高位者的草菅人命的快感。
“是的,感謝伱的禮物。”
尚拉爾挑了挑眉頭。
出乎他意料的是,這一回,喀古沒有對他破口大罵。
在過去,他一進門,便能聽到那矮人的唾罵或是哭泣,甚至還有卑微的哀求,可這一回什麼都沒有,那個矮人喀古在以一種極度冷靜的目光看着自己,像是在審視着什麼。
“你的態度是這麼讓人陌生。”
尚拉爾揮了揮手道。
在喀古的視角里,隨着話音落下,頭頂懸掛的死屍齊刷刷地轉過頭來,盯着喀古,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喀古看着這些,卻不爲所動。
尚拉爾驚奇地看着這矮人青年。
“這真是……”
話音未落。
“讓人驚奇,不是嗎?”
喀古開口道。
尚拉爾好奇地點了點頭,此刻他對眼前的矮人青年,升起了更大的興趣。
想象一下,一個司空見慣,快要被玩膩的玩具,突然之間帶來了不一樣的驚喜。
尚拉爾就是這樣的感覺。
“你今天是如此鎮定,
嘖嘖,你難道學了那些真教徒的理念,學會了寬慰自己?”
半神的語氣是如此的雲淡風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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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意味着,即便喀古將他視爲仇敵,可他從未將喀古放在眼裡。
有一種傲慢,叫做無視。
“你覺得我是怎樣想的呢?”
喀古反問道。
尚拉爾忽然有種異樣的錯覺。
不知怎的,好像在這場對話間,喀古掌握了主動權。
“只要進入到你的夢境裡,我會知道。”
尚拉爾側了側身。
“那真是輕易,
但…真的有那麼輕易嗎?”
喀古意味深長地問道。
“我可以隨意地主宰你。”
尚拉爾的語氣多了一絲急促。
喀古笑了起來。
尚拉爾的臉上閃過一絲茫然,眼前這個凡人,不被自己放在眼裡的凡人因何緣故而發笑。
半神忽然感覺到一陣難以言喻的怒火。
緊接着,一句刺痛內心的話落下。
“親愛的尚拉爾,你似乎有些憤怒?”
這句話將尚拉爾打得措手不及,似乎在此時此刻,無形的攻守陡然逆轉。
尚拉爾陷入到一陣愕然之中。
半響後,等半神回過神來時。
喀古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這是…”
尚拉爾的話止住了。
忽然之間,毫無防備之下,他不由自主地沉默起來,這沉默的到來是如此突然,全然由不得他自己。
黑暗裡,響起了一點細微的餘音,“薩伏”。
尚拉爾感到有些錯愕,他急忙地擡起手,想要動用自己父親賦予的恩典。
就在這時,這半神露出了破綻。
“羅薩馬盧。”
古言“觀察”讓伺機而動的喀古捕捉到了那一絲不可多得的破綻。
毫無疑問的,這一霎那,喀古動用起藏匿已久的匕首,於黑暗中刺向尚拉爾的左腋,血肉破裂的嘶啞聲響起,半神的左腋被撕開大口,匕首穿過骨頭間的狹縫,撕裂了半神滾動的心臟。
尚拉爾的面目猙獰而痛苦,他張大嘴巴,卻連一句痛嚎都無法發聲。
他被沉默了。
被一位凡人沉默。
他滿臉痛苦地倒在地上,半神的生命力讓他不至於頃刻身死,也註定了他要承受一位凡人接下來的怒火,以及遲來的報復與折磨。
看着逐步靠近的喀古,尚拉爾的瞳孔深處,浮現出了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