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雨心潮涌動，其實多年來也一直都算是生活在半封閉的世界裡，大概是除了以前在孩子的時候，和國外的人有過簡單的交流，其他的時間，她都是已經習慣了沉默，所以表情有了變化的時候，並不善於掩藏起來。
秦亦崢見她這個表情，就知道自己是說對了，其實那天她會出現在霏霏以前的公寓，不外乎就是想要去找點什麼線索。
那次他和玄楚的談話，玄楚雖是沒有直接說，那個孩子到底是生還是死，只是表示自己也不能夠完全肯定，但的確是很篤定地表示了，浩哥不是那種會做傷天害理的事的人，所以他認爲，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慕浩林把那個孩子送到了別處。
但那個孩子，肯定不會是舅舅的。
秦亦崢想着，他多瞭解季居保的爲人？當年陳雨會假死，無非就是舅舅出手幫的忙，估計還暗中推波助瀾了，如果那孩子真是舅舅的，這些年來，就不會是陳雨一個人在瘋狂找了，可到了現在，對於季居保來說，依舊是無動於衷的樣子，卻也由着陳雨在折騰，那隻能說明一個問題——
那孩子，就是陳雨和慕浩林的，也就是和霏霏是同父異母的關係，只不過當年的慕浩林應該是被嫉妒矇蔽了心智，連驗證都懶得驗證，因爲那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是最大的恥辱。
“慕浩林是我見過最心狠手辣的人，他的心狠手辣，並不是直接表現出來的，而是在一些他自認爲完全正確的武斷決定之上，他認爲我和季居保當年背叛了他，他就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還和我虛情假意了那麼多年，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霏霏不是我的女兒。”陳雨說到這兒，伸手掩面，跌坐在了凳子上，“我那時候是真恨，他竟然把我們的孩子送給了別人，卻把他自己和別的女人的孩子當成了我的孩子，如果不是因爲那次霏霏因爲一個小車禍血型的單子正好被我看到了，我想可能那時候馬虎大意的我，會一輩子認爲，那就是我的女兒。”
她和慕浩林的血型都是普通的血型，慕霏的血型卻很特殊。
rh陰性血，家裡竟然有一個熊貓血的女兒，她竟然是絲毫不知，但那時候開始，她就知道了，這個自己寶貝了那麼多年的女兒，竟然不是她的女兒。
“現在說這些已經沒什麼意義。”秦亦崢對於他們以前的恩恩怨怨，真沒多少興趣知道，目前霏霏已經知曉了不少的事，但有一個最關鍵的，她還不知道，那就是她的身世問題，在慕浩林去世的消息，陳雨還活着的消息中挺過來的慕霏，卻未必可以在身世的問題之中，淡看所有的一切，這纔是他最擔心的地方，但一層一層的糖果紙，彷彿是被人慢慢揭開，不管他是多努力去掩蓋所謂的真相，卻也在過程之中慢慢明白，紙到底還是保不住火。
“慕浩林已經去世了，你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和霏霏是沒有任何關係的，你當年假死的時候，對霏霏說過什麼，你應該還記得吧？你自己處理不好你自己的事，卻把心裡的氣都撒在了霏霏的頭上，那個喊了你18年的媽媽的孩子，你知道這6年來，她是怎麼過來的麼？她心裡一直都存着一份對你的愧疚。那天她在公寓門口忽然撞見了你，明明是震驚得都有些剋制不住了，但靜下心來之後，她卻一遍遍在反問自己，是不是因爲你一直都在怪她害了自己的父親坐牢整整6年，害的慕家整個家都散了的關係，所以始終都不願意去見她一面。她很高興你活着，但又害怕和你見面，她有多善良，你自己帶大的，你應該很清楚。”
“那又怎麼樣？她不是我的女兒！我甚至是連自己當年生的到底是男還是女我都不知道，站在我的角度，難道我就是那個活該承受這些？”
“所以你理所當然遷怒到了霏霏的身上？你應該知道慕浩林當年爲什麼心甘情願去坐牢，其實他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懺悔。”秦亦崢站起身來，單手撐開五指壓在了桌面上，蹙眉，沉聲道：“雖然你可能不認同他的這種懺悔方式，只是可惜了，你的怨恨發泄到了錯誤的人身上，霏霏有什麼錯？她到現在都在承受着你們當年的荒唐事。你不需要和我義憤填膺說你當年沒有做錯什麼，你和我舅舅的事，包括你和慕浩林的婚姻，我沒有資格評斷什麼。但霏霏是我的女人，我希望你不要再傷害她，我也不允許！”
陳雨還沒有被一個晚輩如此教訓過，要說秦亦崢的確只能算是她的晚輩。
她本來就是心氣挺高的人，平常季居保看似嚴厲不苟言笑，但對她其實一直都是有着極大的包容性，此刻臉色自然是難看。
“你是在教訓我麼？”
“我只是在實話實說。”
“站着說話不嫌腰疼。”陳雨冷哼，這幾天時間裡，她倒是想了很多，那天當面碰到了慕霏，哪會真的毫無感覺？這6年的時間裡，她也不是沒有後悔過自己當年那麼做，可這條路就是她深思熟慮走下來的，慕浩林都可以做出那樣殘忍的事來，對於她來說，找自己的孩子有什麼錯？她也是受害者，她應該找誰去申討？
“慕霏不是給你生了孩子了麼？你怎麼不想一想，如果同樣的事發生在你的身上，你是不是還可以心肝寶貝一樣疼着不是你的孩子？被人矇在鼓裡那麼多年，還能坦然？”
秦亦崢見她如此，已是不願意再多說什麼。
只不過想到了霏霏，他到底還是心疼。
如果不是因爲真的無法避免，他其實並不希望霏霏再和陳雨碰面。
“剛剛我說的話，你可以不用在意，我不過就是外人，你和我舅舅的關係，我們心知肚明，也許有一天，我們避免不了還是會碰面，但我希望至少現在，你可以看在霏霏喊了你那麼多年媽媽的份上，嘴下留情。她過得並不是你所見到的那麼好，有些傷口，藥是可以治癒的，有些傷痛，時間也可以漸漸淡化，但她的心一直都是有創傷的，何況現在她還要面對失去父親的痛。所以之後我安排你們見面，關於她的身世，你一定要做到閉口不談，作爲交換條換，你的孩子，我會幫忙給你找。”
………
陳雨知道，季居保不是多大度的人，不是他的孩子，他哪會熱衷幫自己找？
其實他們也有過孩子，的確是有過……只不過季居保當年自己爲了高升，放棄了她，陳雨有些怨憤地想着——
如果不是當年季居保先拋棄了自己，也許之後那麼多的事，都不會發生。
放棄了她，得到了他的地位，重新見到了她，卻又渴望得到她，所以才兜兜轉轉發生了那麼多讓人難以釋懷的事。
沒錯，霏霏的確是無辜的，而她陳雨的確是自私的。
可她有什麼辦法？
對於秦亦崢提出來的這個交換條件，對她而言的誘惑力這麼大，她勢單力薄，光靠着自己，像無頭蒼蠅一樣找人，找了這麼多年，還是石沉大海一樣。
最後陳雨同意了，晚上季居保忙完了之後就過來看她，聽家裡的傭人說，今天大少爺和她聊了有小半個鐘頭，季居保只揮了揮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本來是猶豫着是不是要進去，結果陳雨自己倒打開門出來了。
季居保眉峰微微動了動，陳雨看了他一眼，難得主動出聲：“明天你答應我的，安排好車子，我要去看最後一眼。”
“我知道。”
“今天秦亦崢來過了。”
“嗯。”
“等慕浩林的事完了之後，我會去見慕霏。”
季居保沒有接話。
陳雨也不在意，自顧自說：“我知道你有一些話，一直都想和我說，但你其實不甘心自己主動告訴我，你是希望我會抱着一份愧疚的心，認爲自己誤會了你那麼多年，然後忘記以前我們之間那些不好的，重新和你生活在一起，你帶我離開c市，去哪兒都好，做一對單純的夫妻，對嗎？”
季居保蹙眉，還沒有來得及接話，陳雨繼續說：“不過其實你不用這樣，我已經沒什麼人可以依靠了，這麼多年來，其實支撐着我活下來的理由就是孩子。我知道我的孩子還活着，我一定會找到ta。但季居保，我們的孩子，你大概一直都想讓我明白，當年那場車禍，不是你的關係吧？其實我知道，當年我會和慕浩林認識，就是因爲那場車禍有他追尾的關係，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說，那孩子其實是他的關係，纔沒有的。你後來知道了這些事，一直都針對他，也不過就是自私地在報復而已。”
季居保臉色果然是變了，大概沒有想到，陳雨竟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可她從來不說，當年她還紅着眼睛指着自己說，他們的孩子都是因爲他的關係纔沒有的，並且聲淚俱下指責自己，他就是怕自己會東窗事發，所以連所謂的“私生子”都要弄死纔會安心。
原來她都知道，她竟然都知道！
季居保臉色陰沉，“你知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一直都知道。”陳雨冷笑着說：“秦亦崢今天的話提醒了我，他說我自私，我想了一下午，原來是真的。我就是個自私的女人，可季居保你呢？你也比我好不到哪兒去。現在他們所承受的一切，那個最初摁下開關的人，其實是你。”
“現在想想，你不過就是回到了原點上，重新把你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手的一切都拱手讓人，爲了我？季居保，其實你和我是屬於同一類人，不允許任何人來侵犯我們的領域，只會用自己的方式去做事。說是自私的人，其實你何嘗不是？你想清楚了，我對你永遠都是心存芥蒂，你是否真的要爲了我，再一次拋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