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意信步而行,不是靠着自己的想法,更像是順從夢中這具身體的意志。
這個夢能被留在蜉蝣枕中,肯定是因爲有什麼重要的信息要被記錄。
江意熟稔地穿過迴廊,繞過幾處仙草繁盛的藥圃,周遭弟子漸稀,直至完全消失。
路越走越幽靜,前方豁然開朗,是一處被蒼翠山巒環抱的小山谷。
谷底有一汪清澈見底的湖泊,湖面平滑如鏡,倒映着湛藍天光與悠悠白雲。
湖邊水域有幾叢蓮花盛放,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令人心神不由自主地安寧下來。
“是個睡覺的好地方。”
屬於江意的那份懶散心性此刻與這‘陳師姐’的念頭完美契合。
她走到湖邊,隨手摘下一片碧色蓮葉,找個舒服姿勢躺下。
左右尋找,忽然看到一隻腦袋大小的墨龜在岸邊曬太陽睡覺,背甲上像被雷劈了一道,留下明顯的裂痕。
江意心中微動,直接把那墨龜搬過來枕在腦袋下面,高度竟然剛剛好。
墨龜:…………
蓮葉蓋臉,遮蔽天光。
疲憊的身心被這片天地最純淨的氣息包裹,她幾乎是瞬間再次沉入了無邊的安眠之中。
眼皮闔上,意識飛速下沉,把先前沒睡夠的覺,再續上。
漸漸的,她彷彿化作了一縷飄渺的意識,懸浮於一片無垠的混沌虛空。
沒有天,沒有地,只有沸騰翻涌,色彩難以名狀的原始能量在咆哮衝撞。
不知過去了多久,一聲開天闢地的巨響撕裂了永恆的混沌。
清氣上升,濁氣下沉,廣袤無垠的世界雛形,那最初的山海巨陸,便在狂暴的能量風暴中艱難地凝聚延伸。
混亂並未結束,而是轉化爲另一種形式的威脅。
那下沉的厚重濁氣帶着污穢狂暴與毀滅的意志,從初生大地的最深處不斷涌出蔓延,意圖將剛剛成形的清靈天地重新拖回混沌的泥潭。
天地初開,根基不穩,山河震盪,星辰明滅不定,彷彿隨時可能傾覆。
就在這危如累卵之際,天地四方出現四道光影。
東方無垠的混沌之海被一道巍峨偉岸的青色龍影劈開,東方地水火風漸趨有序,肆虐的青色雷霆濁氣在它威嚴的注視下被淨化平息,化作滋養萬物的生機清氣。
南方赤紅如火的光焰焚盡了南方的污濁,那是一尊沐浴在七彩神焰中的巨鳥,尾羽長曳,華麗尊貴,其光可照徹九幽,其熱能熔鍊萬邪。
西方傳來穿金裂石、震懾萬靈的虎嘯,一頭身軀雄健,毛色如雪卻帶着庚金鋒銳煞氣的聖獸,自大地深處衝出。
它的目光如利劍,其威令萬邪伏誅,它所踏足之處,狂暴的金屬煞氣和魔念濁氣被它強行壓制吞噬,轉化爲精純的庚金銳氣與肅殺清風。
沉重如大地根基的嘶鳴在北方響起,一座比最高山嶽還要龐大的巨影顯現,龍首蛇尾,周身覆蓋着彷彿由最古老玄巖凝聚而成的厚重甲殼,其上刻滿玄奧水紋與大地脈絡。
龐大的身軀穩穩地踏在洪荒北冥的深淵之上,北方混亂無序的沉濁之氣被這股深沉浩瀚的力量源源不斷地吞噬,一點點分解轉化,最終吐出相對溫和的水行精華與承載一切的厚土之氣。
青龍,朱雀,白虎,玄武。
四尊頂天立地的神獸圖騰虛影! 它們並非實體生物,更像是天地法則意志爲了維繫平衡而顯化出的至高具象,是‘天之四極’的化身!
它們以身軀鎮壓方位,以本源之力構建起這初生世界的基石和邊界,永不停息地汲取着天地初開時殘留的‘濁氣’,將其壓制淨化爲維持世界清寧的‘清氣’。
天地的震盪逐漸平息,狂暴的混沌能量終於被有序的四方秩序取代。
山巒隆起脈絡清晰,江河奔流有了軌跡,星辰循軌而行,清氣上升,濁氣下沉後被四象轉化或鎮壓。
江意的視角隨之下降,落到了生機初現的北方大地上。
她看到荒蠻初定時期的景象,天空是深邃的靛藍,帶着混沌初開的清冷。大地遼闊而荒蠻,覆蓋着奇異的苔原,冰川和奔騰的冰冷大河。
此地聚居着數個崇尚玄武力量的太古部落,他們身形魁梧,身着粗糙的獸皮,臉上用白灰塗抹出奇異的紋路。
部落中心,巨大的篝火熊熊燃燒,部落的蠻巫臉上塗滿複雜油彩,頭戴玄龜殼與骨飾,帶領族人進行古老而原始的儀式。
他們將獵獲的猛獸投入火中,吟唱着蒼涼厚重的古調,強壯的蠻族戰士圍繞着祭壇,腳踏大地,模擬着玄龜拓海,神蛇盤踞的姿態。
隨着祭祀的進行和吟唱的深入,江意清晰地‘感知’到一股沉穩如大地,浩瀚如北冥的意志降臨了一縷微光,祭壇上那位祭司皮膚上隱現龜甲紋路。
他們正在藉助這原始的崇拜和儀式,直接溝通玄武所象徵的天地法則,獲取大地的承載之力,北冥寒水的防禦與淨化之能進行修煉。
整個場景宏大原始,蒼涼而神聖,充滿了亙古蠻荒的氣息。
忽然就在祭祀進行到最高潮,那面繪製着玄武圖騰的部落旗幟,毫無徵兆地地燃燒起來!
旗幟上,墨玉般的玄龜圖案像是被無形的幽冥之炎點燃,漆黑的火焰瞬間將其吞噬,火焰竟透着一種深入骨髓的污穢,死寂與毀滅的氣息! 嗷!!! 混合着無盡痛苦,暴怒與崩壞意志的巨吼,彷彿是天地發出的警報,震得整個夢境劇烈搖晃,幾欲崩裂!
那聲音穿透時空,帶着被背叛和被撕裂的絕望感,直刺江意靈魂深處!
江意猛地從蜉蝣枕上彈坐起來,心臟如同擂鼓般狂跳。
她正坐在松風閣中自己的軟榻上,夢和夢中夢都徹底消散。
“玄武圖騰毀滅……”她喃喃自語,“這難道是懶仙當年做的某種預知夢,夢中的一切所反映出的就是玄武未來的覆滅?”
江意不是太明白讓她看到這個夢的意義是什麼,她躺下來試着再次入夢,可是無論她以什麼樣的姿勢枕在蜉蝣枕上,都無法再進入剛纔那個夢。
嘗試了五六次之後,江意放棄,抱着蜉蝣枕擰眉思考,突然靈光一閃。
“睡仙功有入夢的能力,所以夢中夢並不是懶仙自己的夢,是她拿墨龜當枕頭,進入了墨龜的夢,那這個墨龜爲什麼會夢到混沌初開,天之四極誕生的場景呢?還在夢中預知到玄武的滅亡。”
“這不就跟紅璃的記憶中出現九尾天狐的零散記憶,傳承九尾天狐的魅惑之術一樣嗎?!這說明這隻墨龜跟玄武有關聯!”
江意忽然有些激動,玄武因爲不可替代,所以天之四極無法修復。
可如果有一個新的玄武出現,補上天之四極,是不是魔潮之禍就能解決?
“這纔是蜉蝣枕記住這個夢的真正原因!”
不過這個墨龜是不是懶仙身邊那個跟她一起飛昇仙界的墨龜呢? 江意覺得不是,從懶仙祠的雕像上看,兩隻龜龜體型輪廓都不一樣,而且懶仙身邊那隻龜背甲完好,夢中那個龜背甲被雷劈了一道有裂痕。
這個龜現在肯定不在崑崙秘境中,畢竟三位道君一直在裡面修行,要是在,早都被三位道君逮了。
偌大個山海界,從崑崙時代一直到現在至少也過了十幾萬年,那隻龜活到現在倒是有可能,可若是沒修煉到飛昇的境界,又會藏在哪裡? “讓我找?我才懶得找,找機會告訴沖和道君去,他們能力大,自然要承擔起救世的重任!”
江意看了眼後殿角落用來計時的器具,她也就睡了小半天,不是特別長。
沒了睡意,江意離開遊仙渡,回到客棧客房,想起夢中夢裡看到的蠻荒人祭祀的場景,準備去問問沈菩寧,現在的南荒蠻族是不是還有類似的圖騰崇拜。
一拉開門,江意正好碰上一個人,叫她心頭一凜。
夏長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