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千人的龐大隊伍在路過冠軍城後,已經精簡了許多。
那些各部族塞進來的精英勇士被拋在了冠軍城的軍營中,等整訓一段時間後,再由兵司決定他們的去留。
對此,那些各部族的精英雖然有些遺憾和失望,卻也沒人敢說什麼。
一來是那高聳立於天地間的高大城牆,讓他們見之生畏。
二來也因爲城牆那斑駁殘留的戰爭遺蹟,讓他們不免有些心存慼慼。
‘當年,我阿爸就是死在這兒的吧……’
仇恨?
或許有吧。
但更多人則是很想不通,‘父祖們怎生那般愚昧?怎敢冒犯天威,向天兵揮刀?’
繼而心生愧疚與感慨。
‘幸得燕公仁德,不與我等罪民後裔以血仇計之。’
‘禽獸尚懂反哺,若我等不能還報燕公之恩,豈非禽獸不如?’
шωш▲ Tтkд n▲ ¢Ο
不得不說,這些年來,由鎮遼幕府斥巨資引導諸多儒士、僧人北上草原遊歷、佈道的計劃,已經卓有成效。
……
在拋掉了那些累贅後,繼續南下的隊伍不再臃腫。
而是涇渭分明地分作兩支。
一隊自然是韓奉先和李神通統領的羽林郎衛。
剩下的一隊則是由鐵木阿骨打帶領的烏丸王帳軍。
二者人數相等,都是一千騎的樣子。
只是與羽林郎衛橫刀策馬的威武不凡相比,號稱烏丸最精銳的王帳軍則明顯差了許多。
一個個儘管做出一副目不斜視的模樣,可實際上全都在用好奇中帶着幾分瑟縮的眼神,悄然打量着沿途的風物。
對此,鐵木阿骨打自是恨鐵不成鋼地氣不打一處來。
“以後有的是你們仔細觀摩的機會,何以作此猥瑣、鬼祟之態!沒由來丟了本將、丟了少主人的臉面!”
聽到鐵木阿骨打的傳音喝罵,不少王帳軍下意識縮了縮脖子,趕忙收回目光。
他們這位統領向來治軍極嚴,軍中勇士沒有不怕的。
更何況這位本身還有着另外一重身份——燕國公親信奴僕、座下忠犬。
這使得他在整個烏丸王廷都有着獨特的地位,據說就連可汗都要禮讓他三分,等閒不敢得罪。
當然,這也並不意味着鐵木阿骨打一開口,就沒人敢說話了。
最起碼他身邊的幾位副統領就沒有對鐵木阿骨打的嚴肅太在意,甚至笑着道。
“行了,阿骨打。”
“兒郎們之前未曾見過家中風物,一時迷了心神也是正常,沒必要太過苛責。”
“是啊,別忘了咱們當年其實也好不到哪兒去……”
說着,甚至搬出幾件當年的糗事,然後哈哈大笑。
而他們之所以在鐵木阿骨打面前這般有底氣說笑,甚至直呼鐵木阿骨打的名諱。
除了彼此多年的袍澤情誼外,更因爲大家都有着共同的主人。
縱然鐵木阿骨打與主人親近一些,是大家的頭領。
但真要論身份,都是曾經的歸義奴兒出身、都是主人的奴僕,他們自認也不差了鐵木阿骨打哪兒。
“你說是吧?阿骨打。”
被他們這一通回憶過往勾動了幾分情緒的鐵木阿骨打,竟忘了繼續呵斥。
等聽到這突如其來的呼喊,這纔有些錯愕地驀然回神。
“說什麼?”
見他這副略微失態的模樣,其中一名副統領戲謔笑道。
“阿骨打莫不是許久不見主人,有些緊張了吧?”
被戳中心思的鐵木阿骨打,被草原風霜磋磨的臉色微微一紅,繼而欲蓋彌彰地呵斥道。
“莫要胡言亂語!”
這些傢伙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要不是念在他們當年捨棄西征功勳,跟自己回到龍城苦熬的情誼,早就收拾他們了!
鐵木阿骨打心中念頭轉過,狠狠瞪了他們一眼,卻引得他們一陣哈哈大笑。
只是笑着笑着,有人卻是神色帶着幾分複雜,突然道。
“阿骨打,臺吉當可汗了……”
毫無徵兆的一句話,將原本歡快的笑聲瞬間凍結。
幾人臉色都有些僵硬。
草原遼闊,東西跨越萬里,但消息並不封閉。
兩三個月過去,西邊發生了那麼大的事情,自然也已經傳過來了。
事實上,對於臺吉幹掉金兀朮、取而代之,他們並不意外,甚至早就在預料之中。
可儘管如此,他們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無他。
心理不平衡罷了。
媽了巴子!明明當初大家都是跪在主人腳下當狗,憑什麼你臺吉……哦,不!金臺吉如今這般風光!
就因爲你金臺吉會舔?
“對了!”
說到這個‘舔’字,他們中有人忽然壓低了聲音道。
“據說……臺吉那傢伙尋了個難得的絕色美人假作兄妹,進獻給了主人……”
“要不……咱們也試試?”
不就是舔嗎?
你臺吉能舔,咱們咋麼就不能舔?
怎麼?和尚摸得,貧道就摸不得?
只是這個提議很快便被否了。
沒辦法,他們實在是沒有這個條件。
用屁股想也該知道,能打動主人的絕色美人,何其難得!
臺吉那狗東西可以動用數十萬鐵騎四處收羅,他們哪裡有這個本錢?
看着幾人一臉頹然的模樣,鐵木阿骨打心中嘆息一聲。
其實相較於他們對臺吉的不服不忿,鐵木阿骨打纔是真正的不甘與抑鬱。
畢竟要不是當初一步行將踏錯,如今臺吉所擁有的這一切,本該都是他的!
只是事已至此,再後悔也毫無意義,只能徒增煩惱罷了。
“不說這個了。”
鐵木阿骨打徐徐吐出一口濁氣,稍稍調節了下心情後,才繼續道。
“主人英明睿智,又豈是區區女色能夠左右?”
“讓臺吉取金兀朮而代之,定是臺吉這些年在西邊做得很好,你們莫要胡唚,無端污了主人的名聲。”
道理是這個道理。
可看着鐵木阿骨打這副不急不躁地躺平模樣,幾人還是有些急切。
“難道你就甘心被他臺吉壓過一頭?阿骨打,你別忘了!當初主人最寵信的可是你!他臺吉不過是你副手!”
“是啊,總要想個法子才行!”
“再這麼下去,他日再見,咱們在臺吉那幫人面前如何能擡得起頭?”
權勢、地位這些實際利益就不說了。
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
若是將來臺吉高居殿堂之上與主人笑談,而他們只能仰望,那豈不是慪也慪死了!
而眼看身邊幾人甚至比自己還要急躁,鐵木阿骨打無奈一笑,然後給了他們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安心,他臺吉有他的路數,咱們也有咱們的路子。”
幾人聞言,神色一愣。
“什麼路子?”
這話正說着,卻見鐵木阿骨打扭頭望着身後被重重護衛的奢華車輦。
“鐵木統領,夫人請你過去。”
女子聲音的淡漠,沒有什麼情緒展露,鐵木阿骨打卻依舊恭敬應聲。
“喏。”
“阿骨打這就來。”
說完,回眸與身邊幾人對視一眼,悄然傳音道。
“這就是咱們的路子。”
……
攀龍附鳳,其實是鐵木阿骨打無奈之下的選擇。 並且這條路看似便捷,實則並不輕鬆、簡單。
一來是有着男女之防的限制。
萬一稍不留神,被人扣上覬覦主母的帽子,那可就成了萬劫不復的笑話了。
二來負責鎮守龍城的呂彥和陳庶等一衆雍人文吏對他們這些蠻……嗯,草原北民,防備頗深。
很少給他們單獨接觸少主人的機會。
不過這些年下來,在鐵木阿骨打苦心鑽營下,也算是卓有成效。
至少和雅夫人對他就頗爲親近。
“阿骨打,這一路辛苦你們了。”
和雅夫人溫和如暖玉的聲音,隔着車輦珠簾傳出。
鐵木阿骨打腦海中浮現出那張日漸雍容的玉容,隨後趕忙斂住心神,不敢生出任何褻瀆之念。
恭恭敬敬地應了幾句後,便做出一副洗耳恭聽之態。
果然隨後便見和雅夫人陡然換了雍語,用草原蠻語壓低聲音道。
“去,將你家少主人從那個女人身邊帶回來。”
鐵木阿骨打聞言一愣。
隨即便反應過來,和雅夫人口中的那個女人是誰。
而這時,烏丸和雅已經帶着幾分後悔的語氣,說道。
“哎,早知她有那般念頭,當初就不該讓平安跟她親近……”
想到當初那半大的女娘,帶着用墨家機關術做成的小玩意兒進入王宮哄平安開心,她還頗爲喜歡那小女娘來着。
直到有一天,她聽到那漸漸長大的女娘,悄悄用小玩具哄騙她的平安,喊她‘阿孃’。
烏丸和雅才知道,事情壞了!
要知道在這之前,烏丸和雅見這小女娘尊稱郎君爲‘老師’,還動過等平安長大了,讓那小女娘跟平安……的念頭。
畢竟出身墨家,據說墨家鉅子還是她的祖爺,論身份也不算辱沒她家平安。
可沒想到……
所以在那之後,她就有意無意地阻止那小女娘與平安見面了。
可也不知那小女娘怎來的那般厚臉皮,直接改喚自己‘阿姊’就不說了,竟還在她面前拍着胸脯說要替她老師照顧小平安。
這……這——
搶她男人就算了,畢竟她男人也不是她一個人的,而且她還不佔大頭。
輪不到她操這個心。
可對方竟無恥到連她兒子也要強搶,這個烏丸和雅就不能忍了!
老實說,烏丸和雅活了這麼大,厚顏無恥的人,她見過。
行事霸道的她也見過。
可這般小小年紀就厚顏無恥且霸道的,她還真就沒有見過!
真是豈有此理!
不過好在就在烏丸和雅幾乎要忍不住翻臉的時候,那小女娘卻似是受了郎君的命,去搞什麼研究去了。
而這一消失,就是許多年。
只是烏丸和雅沒想到,就在她幾乎要將這個人忘掉的時候,對方竟然又陰魂不散地出現了!
而且這一出現,便又將自己的平安‘誘拐’了過去。
偏偏她家韓平安也是個不爭氣的!
這段日子以來,幾乎將她這個真·阿孃忘了個乾淨,除了睡覺,幾乎整日跟那女人待在一起。
嗯,昔日的小女娘再出現,如今已經是長大了。
褪去了曾經髒兮兮的模樣,風韻十足。
那雙金絲琉璃鏡下的眼神看似淡漠無神,可當它落在你身上時,卻會讓你有種自慚形穢,不敢與之對視的感覺。
烏丸和雅雖然不知道這一種理科學霸對普羅衆生智商上的碾壓,卻也總是免不了感覺有些心虛。
繼而生出如臨大敵之感。
‘不行!不能讓平安繼續待在她身邊!’
還是那句話,搶她男人,她能忍。
搶她兒子,她可是真要忍不住要拼命的!
“阿骨打,你……能做到吧?”
聽到車輦珠簾中傳來的幽幽話語,鐵木阿骨打近乎本能地頭皮發麻。
猛然驚覺自己好像一腳踩進某個大坑中的他,瞬間汗如雨下。
身爲主人忠犬的他,又怎麼可能不知道那姓孟的女子來頭?
拋開那孟姓女子與主人的關係不談,對方是墨家鉅子嫡親血脈的身份,就足以讓他望而卻步。
‘果然……想要攀龍附鳳,也得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啊……’
心中已經決定的鐵木阿骨打,一咬牙。
“阿骨打願爲夫人效死!”
只是在表完忠心後,他又遲疑道。
“可……若是小主人戀棧不……”
話還未說完,便被烏丸和雅打斷。
“綁也得綁回來!”
不得不說,這位烏丸王姬看似溫和,可骨子裡還是有着幾分蠻族狼性的狠厲的。
“喏!”
富貴險中求,拼了!
鐵木阿骨打大步離去,那模樣真跟即將上戰場拼殺一般。
……
“阿姊,阿姊——”
“你這裡的東西真好玩!”
韓坤一臉興奮地擺弄着車輦裡的大小物件,尤其是某個通體由鋼鐵打造的戰車模型。
只要催動內置的元石,便可自主前行,很是有趣。
端坐在一旁的孟孜隨意翻看着手中的書卷,聽到這話後,推了推金絲琉璃鏡擡眼看了他一眼,語氣寵溺道。
“平安若是喜歡,就拿去吧,跟阿孃還客氣什麼?”
韓坤聞言,小臉一抽。
“阿姊,別這樣……”
見小傢伙不肯改口,孟孜有些無奈。
孩子大了,沒有小時候那般好騙了。
心情變得不那麼美麗的她,撇了撇嘴。
“等見了你父親,以後你不叫也得叫。”
韓坤聞言,臉色糾結了一陣,還是忍不住勸慰道。
“阿姊你清醒一點,我父親他……不是什麼好人,更不是良配……”
“大不了!等以後我長大,我娶——”
話還未說完,便被書卷重重砸了下腦袋。
“胡言亂語!你這是大逆不道!”
韓坤捂着腦袋,嘀咕道。
“要說大逆不道,阿姊你纔是大逆不道吧!要知道當初你可是喚我父親‘老師’來着……”
孟孜聞言,粉面一紅,瞪了他一眼。
“你懂什麼!你父親說了,愛情是自由的,不該拘於身份!”
這個介是愛~情?
愛你個麻花兒情!
天真!
韓坤翻個白眼,正要說什麼,卻聽外面鐵木阿骨打的聲音傳來。
“少主,夫人請你過去。”
孟孜冷笑。
“我那阿姊還真是個心眼小的。”
說完,見韓坤似是準備開溜,淡淡道。
“你走了,阿孃這兒的玩具,你可就別想要了。”
韓坤麻了。
不是!
你們鬥你們的,幹嘛拿我作筏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