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梗歸玩梗。
但欺負一個城頭守將並不能給韓紹帶來任何成就感。
將烏騅丟下後,韓紹的身形便直接消失在城頭,沒入幽州城中。
絲毫沒有顧及自己那頭神駿異獸給城頭那些士卒帶來的強大壓迫與震撼。
“將軍,怎……怎麼辦?”
一衆士卒望着頭角崢嶸、半具龍相的烏騅,神色戰戰兢兢絲毫不敢近前。
正因爲韓紹離去前那個眼神頭皮發麻的城頭守將,乾嚥了口唾沫,暗道自己命歹。 ⊙ttκá n ⊙c ○
畢竟若非時運不濟,怎麼就恰巧是今日輪到自己當值?
“什麼怎麼辦?那位君上說讓看好,咱們看好便是!哪這麼多廢話!”
心情鬱結之下,口氣自然算不上好。
可誰知道自己這一番明顯帶着羞怒的話,竟引得一聲嗤笑。
城頭守將怒到了極點。
“誰?誰在笑!”
膽子生毛了,是吧?
老子尚畏懼那位燕國公,你們竟然不懂得畏懼老子?
那老子這個守將不就白當了?
一番殺氣騰騰地環顧,卻沒想到‘肇事者’竟主動跳了出來。
“是老子笑的,你有意見?”
望着那張齜着一嘴鋒利大牙的馬嘴,城頭一片死寂。
“大……大妖!”
瞥了一眼臉色發白的城頭將領,烏騅現出一抹人性化的不屑與嘲弄。
“還算有點見識。”
邊說邊打了個響鼻,而後無視城頭衆人來回踱步了一陣,似在考量這座本該是幽州腹心的州治之城。
“剛剛我家主人的話聽到了?他老人家讓你們伺候好老子,還不快去準備着?”
額,不是隻讓我們看好你就行嗎?
城頭衆人面面相覷。
“不知……尊駕需要我們準備些什麼?”
你看,這些武夫到底是不會來事。
老子好不容易跟着主人公務出行一趟,圖的不就是商務招待?
“最近素的吃的有點多了,給老子來點好酒好肉奉上。”
沒人疑惑一匹馬不吃草料,非得酒肉。
正忙不迭遣人下去準備的時候,烏騅想了想又補充道。
“別忘了順便來幾匹小母馬啊——”
“先說好,老子可不是好色,老子只是單純的想多交兩個朋友。”
“我家主人說了,多個朋友多條路嘛!”
聽着這副大義凜然的口氣,城頭衆人嘴角抽搐,卻又不敢反駁。
淫威之下,只能捏着鼻子下去照辦。
而就在自家那孽畜霍霍城頭那些守軍的時候,韓紹卻是已經現身州牧府。
無需他人引領,頗爲自來熟的韓紹,只當這裡是自己的地盤,稍稍感應了一番氣息,便出現在幽州牧袁奉面前。
見這位州牧大人臉色發青,徑自落座的韓紹一揮衣袖,哈哈笑道。
“有些時日不見,州牧氣度更甚往昔啊!”
袁奉冷哼。
“比不得燕公盛氣凌人。”
韓紹搖頭。
“看來州牧對孤有些誤解,熟悉孤的,哪個不說孤平易近人,是個極好相與的?”
嗯,幽北草原那一座座高高壘起的京觀,闔族俱滅的虞陽鄭氏等一衆世族高門,一定很認可這話。
平‘異’‘淨’人嘛。
有不同意見的,全都屠乾淨了,誰還能否認他韓某人的話?
袁奉面上神色寡淡。
也懶得繼續跟這武夫兜圈子了,直接便道。
“說吧,燕公準備如何還老夫的人情?”
說着,話音微頓,繼而嘴角泛起一抹嘲諷。
“老夫整日在這幽州城安生度日,從來不與人結仇結怨,還真不知道哪裡需要用到燕公的人情。”
這麼多年來,他似乎只守着幽州城周邊的這一畝三分地,甚至任由公孫度和李文靜將自己這個幽州牧架空。
以大半個幽州的財賦供養鎮遼軍。
對內如此,對外就更不用說了。
世人都聽聞他紙糊州牧的名頭,毗鄰幾州但凡有個什麼事,也牽扯不到他袁奉頭上。
這樣一個泥捏的菩薩,又哪來的麻煩需要動用他好不容易讓韓紹欠下的人情?
對此,韓紹不置可否的一笑。
“州牧看來很自信?”
袁奉報以不屑的表情迴應,只是還沒等他開口,韓紹繼而道。
“但願州牧面對黃天道時,也能這麼自信。”
袁奉聞言一愣。
“什麼意思?”
韓紹輕笑。
“字面意思。”
說着,韓紹徑自從懷中取出一份六扇門提交的密件。
“人無打虎心,虎有傷人意。”
“州牧有安穩度日之心,可未必就能如願啊!”
袁奉訥訥接過密件,展開後一眼掃過,頓時臉色一變。
“怎會如此?”
只見密件上赫然明明白白寫着,幽南諸郡諸縣已有不少身穿赭黃道袍的身影,於暗中施符濟世、佈道衆生。
現如今竟有不少百姓人家供奉三公將軍的香火。
將手中密件攥成一團,袁奉臉色變幻了一陣,隨即鐵青着臉咬牙切齒道。
“他……他們怎麼敢的!”
自去年十月十五,黃天賊道以近乎驚天動地之勢席捲天下八州之地,整個黃天道便已經被天下人視作亂匪叛賊。
各地州郡凡有此道門人,必誅之!
可現在,就在幽州!就在他這個幽州牧的眼皮子底下!
竟有黃天賊道行此佈道之事!
而這些黃天賊道就算藏得再好,行事再是隱秘,時日一久也不可能全然不露聲色。
唯一的可能,那就是那些郡縣有官吏、世族高門替他們刻意遮掩!
甚至有大可能,他們早就轉投了黃天道!
所以袁奉此刻口中的‘他們’,不是指那些已經信奉了黃天道的普通百姓,而是那些郡縣的世族高門!
“這些可是真的?”
面對袁奉的‘垂死掙扎’,韓紹面色一沉,有些不愉。
“州牧是在懷疑孤的實力?還是覺得孤閒得無聊,有這個閒心與州牧逗趣?”
袁奉臉色一僵,繼而訕笑。
“誤會!老夫不是這個意思。”
有些生硬地解釋一句,袁奉沉默了一瞬,隨後神色試探道。
“燕公說要肅清匪患,肅的也是……這個匪?”
這話倒是有意思了。
韓紹眯着眼睛看着這位幽州牧,玩味一笑。
“聽州牧大人的意思,這幽州除了這些黃天亂匪,還有別的匪患?”
袁奉聞言,從韓紹進門開始一直陰沉着的臉色,陡然哈哈一笑。
“燕公話裡有話啊!”
說完,話鋒一轉,直接略過這個話題,轉而面色一肅。
“燕公這個人情,老夫承下了!”
“這些個黃天亂賊爲禍甚烈,一旦讓其與那八州之地一樣聚起聲勢,必是一場大禍!”
就算聚不起八州之地一樣的聲勢,但凡讓他們在幽州穩住腳跟,屆時裡應外合,那漫漫黃天必能順勢席捲,長驅直入!
他袁奉作爲昔日的天子近臣,儘管這些年有所頹喪,卻也不可能如此失智,就這麼坐視那些黃天賊道在幽州坐大。
所以面對韓紹詐言受自己之邀出兵南下這事,他不但要認,還要承下這個人情。
在說完這話之後,他甚至有些埋怨與不滿。
“燕公未免有些太過小氣,難不成老夫的人情,就只值這區區萬騎?”
這是嫌棄自己派的人少了?
韓紹一陣啞然失笑,等笑過之後,卻是淡淡道。
“兵貴精不在多,孤麾下兒郎皆是以一當百的世間精銳!”
“或許在州牧眼中只是萬騎,可在孤看來,孤這萬騎兒郎可當百萬兵!”
一騎當百!
萬騎可當百萬兵!
這是何等狂妄的口氣,可偏偏無論從韓紹此刻的神色,還是他過往的驕人戰績,卻又不得不讓人心生信服。
因爲韓紹這話怔愣了好半晌的袁奉,小片刻之後,纔再次確認道。
“真夠了?”
“要不要老夫從城中守軍再行調撥一些,合軍一處?”
韓紹聞言,有些古怪地打量了袁奉一眼,隨後有些不快道。
“孤好心,上趕着來還州牧的人情,州牧因何還要害孤?”
害他?
我沒有啊!
袁奉一臉無辜與不解,稍加回味才反應過來韓紹這話的意思。
言下之意,你手下那些廢物膿包跟着孤的大軍前行,只會拖累、坑害了他的麾下兒郎。
如此明晃晃的打臉,饒是他袁奉算是能忍,此刻也不禁有些被羞辱到了。
“燕公,這話過分了。”
過分?
韓紹毫不客氣地道。
“州牧,人當有自知之明。”
說完,不給臉色扭曲的袁奉反駁的機會,乾淨利落地起身。
“這事就這麼定了!”
“事情孤給州牧平了,至此之後,你我兩清。”
“日後再有人情往來,咱們另論。”
韓紹素來喜歡雙贏。
因爲這樣他至少能贏兩次。
此次還了先前袁奉暗中襄助公孫度合道的人情不說,還把自己的事情順理成章地給辦了。
當真是令人愉快!
只是這對於另一方的當事人,就不那麼愉快了。
望着某人走時呲着個大牙消失的背影,一向氣度沉穩宛如泥胎菩薩的幽州牧生生捏碎了手中的酒爵,一臉憤恨地砸落在地上。
尚嫌不解恨,又一把將身前桌案上的零碎掃落一地。
“這些個混賬武夫!當真是目中無人!口無遮掩!”
“匹夫!匹夫!”
等到發泄過一陣後,情緒漸漸平靜下來的袁奉,忽然對着虛空問道。
“你對這位燕國公怎麼看?”
緩步從虛空中走出的那道身影,瞥了一眼地上的一片狼藉,隨後在沉吟斟酌過一陣後,才嘆息道。
“看不透,但肯定不簡單。”
咄咄逼人、毫無禮數,這些只是表象。
單單從對方早已將觸手遍佈整個幽州的手段來看,就可以看出這位燕國公的不簡單。
至少……心很大!
而袁奉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同樣嘆息一聲。
“泥潭裡出蛟龍,當真是令人費解啊!”
一個連寒門都算不上的升斗小民出身的邊軍小卒,修爲如此詭異的青雲直上,還能勉強用天賦來解釋。
可手段、心術、眼界……這些就不是天賦能夠彌補得了的。
這需要時間積累,乃至家族世代傳承的加持。
對這點頗爲想不通的袁奉,有些苦惱地皺起了眉頭。
而這時,身前的那身影卻是遲疑道。
“咱們就這麼任他帶人剿了那些黃天道?”
袁奉有些頭疼揉揉眉心,反問道。
“不然呢?告訴他,老夫與黃天道有勾連,讓他高擡貴手?”
這話怎麼聽怎麼有些黑色幽默。
對面那身影尷尬一笑,隨後也是頭疼道。
“只是這樣一來,咱們跟黃天道的聯繫就斷了啊!”
“沒了黃天道替主公作推手,主公的大業怕是又要多上幾分波折。”
聽到這話,袁奉卻是冷笑一聲。
“誰說就斷了?”
“不過是些尋常弟子,死了也就死了,張顯那老道不會在意的。”
“鎮遼軍又不會一直待在那裡,回頭讓對面再派一些過來便是。”
大人物的棋盤上,你失一子,我失一子,只要棋局沒有結束,繼續補充就是。
心疼棋子的死活,這棋還怎麼下?
唯一讓袁奉惋惜的是……
“可惜了,老夫的人情啊。”
他媽的!
這事想想就憋屈,拿自己的人情攪了自己苦心佈下的局。
就這,他媽咱還得感激他!
真窩囊、憋氣啊!
不過還好,有黃天道替他吸引了幽北的注意力,反倒是保住了自己的基本盤。
想到這裡,不過爲了求穩,袁奉還是徐徐吐出一口濁氣,說道。
“待會兒讓人準備酒肉,再以糧秣尚需要籌備爲由,至少將他們留在幽州城外兩日。”
“這兩日讓咱們那些人先行南下涿州吧。”
幽州、涿州原先都是古燕國的範疇。
涿州小一些,很長一段時間甚至歸屬於幽州。
直到大雍開國才分作兩州州治。
那明顯充當軍師、幕僚角色的身影聞言,有些遲疑道。
“主公,這……有必要如此興師動衆嗎?”
袁奉聞言,瞪了他一眼。
“不要心存僥倖。”
“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老夫苦心籌謀這麼久,甚至捏着鼻子忍讓公孫度、李文靜這麼多年,以此換得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擾,絕不允許出任何岔子!”
見袁奉口氣不善,那幕僚這才躬身領命,沒有繼續反駁。
袁奉見狀,這才緩和了臉色,寬慰了兩句之後,緩緩從座上起身。
目光在神唸的加持下,透過空間的阻隔,直接落在城外那軍容森嚴、氣勢沖霄的黑甲勁旅,袁奉眼中閃過一抹渴望。
若有此強軍襄助,於大業而言,必能如虎添翼。
“幽州有天子氣啊……”
“可笑始畢那小蠻奴竟以爲天命在他,也不想想,他配嗎?”
草原那苦寒凋敝之地,養龍尚可。
天子?
當真是愚不可及!
袁奉嘴角泛起一抹嘲弄。
可隨即換做一聲感慨的嘆息。
“道誠啊,老夫這一生如履薄冰,能走到對岸嗎?”
若非堅信那一句‘幽州有天子氣’,他又怎麼會費盡心機捨棄天子近臣的身份,遠赴幽州這邊陲之地爲一州之牧?
又怎會爲了讓陛下徹底失望,將目光從自己身上挪開,這麼多年在幽州一事無成,甚至揹負紙糊州牧的可笑罵名?
“你說……我真能爲天子乎?”
聽到袁奉話裡的猶疑,那被稱作道誠的幕僚低垂的眉眼閃過一抹陰霾。
隨後振奮了語氣,堅定道。
“州牧天命之人!如今坐鎮幽州,養此地天子之氣!”
“只需時機一至,必能順勢而起!橫掃天下!”
聽得如此肯定的語氣,袁奉回眸望了道誠一眼。
或許因爲對方名字中有個‘誠’字。
又或者……對方望氣士一脈餘孽的身份。
袁奉原先已經被歲月消磨黯淡的眼眸,終於再次耀起光亮。
隨後語氣認真且鄭重道。
“我信你。”
“待來日成就大業,必替你誅盡姬氏,以報你師門盡數被屠的血海深仇!”
道誠聞言,肅然叩首,大禮參拜。
口中大喜稱謝的同時,匍匐於地面的面上卻沒什麼多餘的表情。
他只是想借一人之手亂一亂這個姓姬的天下。
至於這個人是誰,其實並不重要。
成事不成事,過去他覺得很重要。
可現在,卻覺得不那麼重要了。
因爲同樣的事情,不只他一人在做。
他失敗了,還有旁人。
就拿他師兄臨死前收的那個姓周的弟子來說,不就做得很不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