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3865年七月十四,風高雲淡,天光微曦,李無憂留下柳隨風鎮守庫巢等候夜夢書帶領馬大刀使者前來,自己帶着若蝶葉秋兒二女、秦鳳雛、玉蝴蝶,加上王定、張龍、趙虎三各帶本部兵馬三萬人,離開潼關,奔赴庫巢。
剛至城門口,新婚燕爾的唐鬼便奔了出來,死皮賴臉的要跟着前往一起“博個功名”,衆人多沒見過此君,先是被其醜陋模樣嚇了一跳,隨即紛紛露出厭惡神色。
李無憂笑道:“你這廝武功低微,連當個淫賊都會被人抓住,又憑什麼替我上陣殺敵?”
唐鬼道:“我武功低微是不差,但我面相儒雅骨骼清奇,生具一副羞死潘安氣活宋玉的絕世容貌,有我上陣,敵方女將自然對我投懷送抱,仗當然不用打了,而敵將若是個正常的男人,見了我還不羞愧而死,我方自然也可輕易獲勝!”
好在李無憂一行人都是人中精英,修爲出衆,這纔沒笑死,但依然是笑得人仰馬翻,肚子叫疼。李無憂心想有這活寶一路,調節一下氣氛也算不錯,這才勉爲其難地將其留下。
出潼關後,皆是坦途,唯路旁火痕宛在,血跡斑斑,觸目傷壞。
一路無事,衆人快馬加鞭,很快到達庫巢城外。
這是李無憂第一次來庫巢,卻見護城河中屍體尚未撈盡,一河流赤,城牆不足七丈高,斷壁殘檐,千瘡百孔,女牆箭跺已然破敗不堪,上面血痕淋漓,北風吹來,夏日裡竟也說不出的寒意逼人,當日種種慘烈不言自喻。
李無憂看到此處,想起柳隨風就是憑藉這一堆矮牆,一幫新兵,將那三十五萬聯軍打得聞名膽寒,不禁一嘆:幸好此人與我是友非敵!
正自感嘆,留守的玉燕子秦江月和吳明鏡已然率軍民出迎,氣氛熱烈之極,衆將劫後重逢,都是說不出的一番喜悅,只是李無憂見了秦江月容貌清麗,修長,大咽口水之餘,少不得要脫口感慨“一朵鮮花怎麼就插在了吳明鏡這堆牛糞上呢”,而此番黯然神傷壯舉自然爲他贏得葉秋兒玉手“溫柔撫摸”和衆將鬨笑白眼無數。
正自熱鬧,忽聽一人大哭道:“大人啊,大人,奴家盼星星望月亮,望穿秋水,肝腸寸斷,相思入骨,一顆等待大人的心碎了又補,補了又碎,今日終於得見大人,嗚嗚,真是蒼天無眼神女有心,襄王無夢大荒有情……”
“什麼亂七八糟的?”李無憂聽這聲音陰陽怪氣,卻依稀透着幾分耳熟,糊塗不已,擡眼看去,卻見人羣左右散開,中間冒出一名髮髻高挽身着一襲綠絲長裙的醜女來,正哭得梨花帶雨,只將兩頰腮紅弄得髒污不堪。
“嗚嗚,大人啊,自那夜一別之後,已是數月,奴家想得你好苦啊!”醜女見到李無憂,頓時張開雙臂,飛步撲了上來。
“不會吧?”所有人同時張大了嘴,隨即向齊刷刷地望向李無憂豎起了大拇指,眼神中都透着高山仰止的佩服:這樣的貨色你也不放過!果然夠狠!
李無憂卻滿頭霧水,一臉冤屈:“美女哪位啊?”
“奴家豬……哎喲!”醜女話音未落,身上已中了三腳六掌,飛上雲霄。
“啊?”衆人張大了嘴。
“知道自己是豬,還不滾遠點?”若蝶、唐思和葉秋兒三位絕世美女同時甩下這麼句話,互相擊掌。
衆人合嘴,狂汗!
“乓!”盞茶之後,那人落下,將地上砸了個大坑。
半天沒有動靜。
唐鬼朝李無憂試探性地看了看,見後者點頭,立時歡天喜地的跑了過去,趴在坑口大叫:“喂!姑娘你沒事吧?”
“啊……”坑裡升起一聲長長的呻吟,“拳腳流香,舒筋活絡,好爽啊!”
“撲通!”三軍全倒。
忽聽一人嚷道:“姑娘,姑娘,我也是豬!你踹我吧!”朝三女撲了上來。
“不,不,三位姑娘,他不是豬,我纔是豬!”“踢我吧,我是正宗的大荒花豬!”“我是古蘭進口豬!”“打我吧,我是齊斯雜種豬!”“我是失傳已久的創世神豬……”榜樣帶動下,人羣爭先恐後地朝三女圍了上來。
——於是庫巢城外多了很多又深又大的坑,之後竟成了庫巢一景,成了著名的愛國教育基地。只是每每後世的先生們指着這些巨石砸出的大坑,口沫飛濺地對他的學生講當日庫巢一戰如何慘烈的時候,許多的史家卻在爲究竟這些石坑是無憂軍還是聯軍的投石機砸出而爭論不休甚至大打出手。
鬧劇最後在李無憂的一聲大吼中結束,唐鬼很快將那醜女撈了上來。
“說!你是誰?是不是蕭如故派來的奸細?好!不用說了,看你冷酷得微微上揚的嘴角,不屑的眼神,凌亂得帥氣的髮型,肯定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漢絕對不肯出賣主子的人,來人啊,上大刑!”得到李無憂授權全權審理此案的唐鬼雙手叉腰,很是威風凜凜,把一根雞毛硬是當作了十根令箭來使。
“冤枉啊!”那人慘呼道,“我不是奸細!本將軍乃是無憂軍第三萬人大隊萬夫長朱富啊!”
“什麼,你是朱富?就是那個曾任京城參將的朱將軍?”唐鬼嚇了一跳。
“不錯!正是本將軍!”朱富哼了一聲,站起身來脫掉了女裝,抹去臉上的胭脂,“普天之下,除了皇上和元帥大人,誰還能比我朱富更加玉樹臨風,英俊瀟……恩哼,順便補充一句,我嘴角上揚是因爲剛纔摔歪了,眼神不屑是因爲剛從地地爬上來不適應陽光而翻白眼,髮型凌亂是因爲我的金簪被你這狗才剛纔順手牽羊給摸掉了啊!”
“哎呀!不好意思,我剛以爲這裡邊有你通敵的密函呢!”唐鬼忙滿臉堆笑地將袖子裡的金釵拿出,給朱富戴上。
“咦!還真是你這臭小子!”李無憂終於認了出來。
“哈哈,可不就是我這臭小子了嘛!”朱富大喜,點頭哈腰,諂媚着跑到了李無憂身邊。
李無憂看了這廝一眼,笑道:“好好的,幹嗎這個打扮?”
“這是軍師教我的!他說你最喜歡看到美女了,而末將我生得玉面朱脣,貌勝潘安,扮女人一定是國色天香,定然能討得元帥你和諸位夫人的歡心啊!”
“玉面朱脣?魚面豬脣!恩,果然,果然……”李無憂初時還一本正經,說到後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三女一愣,隨即也全然不顧形象花枝亂顫地笑了起來。
三軍將士同時大笑。
朱富見此大喜:“咦!沒想到軍師教的法子還真有效啊!”
嘲笑聲卻激起了一直在旁邊觀察的玉蝴蝶的淫肝義膽,覺得這人身爲堂堂大將軍居然可以扮女人這麼,實在是大有前途的超級淫賊,決定上前點醒這隻迷途的羔羊:“朱將軍,你是不是什麼地方得罪了軍師,他報復你啊?”
“你這人怎麼說話的?柳軍師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嗎?”朱富頓時吹鬍子瞪眼,“昨天我不小心在將巴豆灑在他酒杯裡,他還說要給我好看的呢!”
玉蝴蝶:“……”
此時雷神名動九州,又挾大勝之威,正是大荒風雲人物,百姓人人爭睹,萬人滿巷,鮮花雞蛋幾乎沒將李無憂湮沒,他好不容易擠進得城來,已是正午時分。
李無憂一面與庫巢的無憂軍將領在秦江月的帥府大飲慶功酒,一面令張龍趙虎二人去軍營中領了慕容幽蘭和葉青松的萬人隊,歸入自己麾下指揮。
酒席用至一半,秦鳳雛忽然闖進,低低與李無憂附耳一番,後者眉頭一皺,隨即起身對衆人說聲失陪起立而去。
轉過軒廳,終於來到帥府後花園,卻見唐思與一白衣麗人一處湖心亭中對弈正酣。
李無憂揮揮手,秦鳳雛告退,他一展御風飛行之術,翩然落到亭中。
二女這才驚醒,紛紛望了過來。
久違不見,唐思依然麗雅如昔,只是大爲清減,臉上頗有風塵之色,見到李無憂雖只是淡淡說了聲好,但眸子裡卻隱然有淚。想起柳隨風所說自己在封狼山失蹤後唐思一直自責頗深,足跡遍佈了天河南北,李無憂心頭莫名就是一熱,只想不顧一切,立刻將她擁入懷中憐惜,卻有外人在側,好容易才壓下心頭衝動。
唐思道:“元帥,石姑娘有要事與你商談,小婢先告辭了!”
李無憂點點頭,唐思縱身掠出,於湖面幾個起落,落到岸上,轉入花園消失不見。
那白衣麗人本是背對李無憂而坐,此時終於轉過頭來。
一張清麗之極的臉猛然躍入眼眶,李無憂心中腦中同時一空,“人淡如菊”四個字幾乎脫口而出,好不容易纔忍住,但臉上神情卻極是古怪。
麗人見他擠眉弄眼,不由輕輕宛爾,笑道:“白氏傳人,原來如此。”
李無憂只覺這一回眸一輕笑都是風輕雲淡,但卻又有種說不出的風情,當得“一笑嫣然,轉盼萬花羞落”之句,正自沒來由的心頭一陣狂跳,但聽她吐字如珠,不禁一呆:“什麼白氏傳人?”
白衣麗人微微一愕,隨即笑道:“當今之世,除了白曉生前輩之外,莫非還有他人既通四宗武術,又熟悉菊齋的歸去來兮劍法嗎?”
李無憂恍然大悟,隨即笑了起來,“石姑娘怕是搞錯了,在下並非江湖字典白曉生前輩的弟子,而依在下看來,這白曉生可能是一個隱藏於暗處的絕密組織,他也未必就通你菊齋的劍法。”
人在江湖,你可以不知道劍神謝驚鴻,你也可不知菊齋淡如菊,但你絕對不能不知江湖字典白曉生。白曉生又稱百曉生,此人的身世、年齡、武術甚至連性別都不爲江湖所知,只知其存世已有兩百餘年,而每年他都會爲江湖正邪兩派高手排名而作《正氣譜》和《妖魔榜》,其中對每人每派武功法術的特點都如數家珍,其權威性從無人敢質疑。因此有人懷疑這位活了兩百多歲的百曉生必然精通各派武術,乃是江湖事務無所不知的百曉生是神仙一流人物。
石依依輕笑道:“白曉生是個組織而非一個人?呵,李兄這個想法倒別開生面,卻也不無道理。那麼李兄,你能否告訴依依,你爲何會菊齋劍法,又對淡前輩與冥神的恩怨如此清楚?”
李無憂笑道:“這兩個問題本來都不能說,不過上次你幫過我,我就告訴你好了。你可知道菊齋有位叫鬱棲湖的前輩?”
石依依神情一緊:“那是淡前輩的師姐,失蹤已經五十多年了!你難道還是她的傳人?”
“不是!我見到她的時候,已經是一堆枯骨了!”李無憂嘆了口氣,“她死前將自己密封在崑崙山的一個秘密山洞裡,我不小心闖了進去,見到了她的遺言和那套歸去來兮劍法。”
“什麼遺言?”
“超級的長,不過都是廢話。大意是說闖入此洞中的人,就是與她有緣,可學那套劍法,學成之後下山行俠仗義之類,這些武林前輩最喜歡玩的就是這種玄虛,搞得神神秘秘的。我資質比較差,學不會這套劍法,不過記性不錯,只是順便記了幾招下來。”
“呵,誰敢說雷神資質差呢?”石依依釋然笑了起來,“只是菊齋的心法與別派不同,講究的是淡泊清淨,你的性子飛揚跳脫,不合適罷了!”
李無憂心道:“淡泊清淨?老子看你們那更適合尼姑練吧!”口中卻笑道:“那是,那是,我天生勞碌命,哪能和石仙子你超然世外相比?”
“依依不是那個意思!”石依依淡淡一笑,“那麼淡前輩和冥神的淵源,鬱前輩的遺言中也有提及了?”
“這倒沒有。不過她讓我下山之後,給淡如菊前輩和獨孤千秋同時傳句話‘悔不當初,早識千秋一百年’,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憑空揣測,他們可能有些曖昧的關係,哈哈,倒沒想到被我猜對了!”說到這裡,李無憂忽然一拍腦袋,“獨孤千秋那老傢伙,每次見了我就喊打喊殺的,難道他知道我有事情瞞着他?”
“哧”石依依被他憨憨的樣子逗得一聲輕笑,隨即卻是嘆了口氣,“‘悔不當初,早識千秋一百年’,這話莫名地讓人一陣傷感!”語聲至此,她拂衣立起,微一拱手,神色凝重道,“依依還有件事不知李兄能否告之。先前江湖傳言,你曾偷盜四宗秘笈,依依頗覺荒謬,而如今卻傳你爲蘇慕白傳人,依依更覺滑稽,不知閣下究竟師出何門,竟通四宗武術?今日能否一釋依依之疑,也還江湖一片寧靜!”
這番話本是平平淡淡,但落在李無憂耳中,只如碎玉瓊珠般悅耳,心中說不出的舒暢,眼中佳人更是比花花解語,只恨不得將自己所知全數告訴她以討得半分垂青,正要將心中隱秘脫口而出,猛然間丹田內浩然正氣自任督二脈同時直衝頭頂百會穴,腦中頓時一片空明,失聲道:“彼心知!你是龍族後人?”
“鏘”地一聲,石依依手中長劍頓時出鞘半截,握劍的手微微顫抖。
兩個人四隻眼睛一一對望,亭外湖水一片平靜,亭中空氣中卻已滿是肅殺。
“我看不透你,我殺不了你!”好半晌,石依依嘆了一聲,按劍還鞘,“你見過龍族的人?”
李無憂也嘆了口氣:“傳說東海有龍族居住,族人有心意相通之能,我一直以爲是無稽之談,倒沒想到竟然是真的!”這話聽起似真誠,其實不盡不實,原來紅袖便是龍族,當年初入崑崙時,紅袖更是沒少拿彼心知來逗他,只是他服過五彩龍鯉,心意便有五種幻象,紅袖也難以探測其真,之後他浩然正氣有成,更自創心有千千結,心意幻想更是千千萬,紅袖的彼心知便更形同虛設,此時石依依故技重試,哪裡還不被他立刻認出!
石依依將信將疑,卻終於莫奈他何,只得道:“此事請李元帥務必代依依保守秘密,免得引起江湖不安!”
李無憂嘻嘻一笑:“保密?那有什麼好處?”
“你想要什麼好處?”
“我想……我想……”李無憂一步步靠近石依依,臉上擺出一副色眯眯的神情,“石姑娘不妨猜猜,一個正常的男人遇到一個美麗的女人,這個時候會想要什麼?”
“你……”石依依臉色頓時一寒,足下卻忍不住倒退,很快被逼到一處欄杆上,酥胸起伏不定,顯然是怒到極處,卻也堅忍到了極處。
“呵!一個正常的男人遇到一個美麗女人的哀求,當然是魂銷骨熔,沒口子的答應,又哪裡能提出什麼要求來?”李無憂微笑道,“所以恭喜你石姑娘,不巧得很,我正是一個正常的男人!”
石依依微微一愕,隨即卻是一笑:“李元帥行事果然總喜出人意表。不過也恭喜你,剛纔你若是敢再上前半步,我佈置在這落衣亭中的機關立刻就會發動。好了!有事告辭,咱們後會有期。”
白光點水,浮光掠影,霎時消失不見。
亭中,李無憂一掌朝亭中虛虛一按一抓,一顆閃着黑色光芒的珍珠頓時落在手心,嘴角露出一絲譏誚:“就憑一顆天雷就想要我李無憂的命麼?石依依,你可真是太天真了!”隨手拋入湖中,“要不是看在四姐的面子上,老子管你是臭石頭的妹子還是東海龍女,還不是照上不誤。不過龍族兩百年未履大荒,事情怕是有些不同尋常……”
“轟,轟,轟!”一連串爆炸聲響,地動山搖,整個落衣亭被炸成粉碎。
“嗚嗚,原來是十八連環雷!死三八你好陰險!”臉黑如鍋底頭髮沖天全身溼透的李無憂站在空中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