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城,學亭府,顧名思義,就是負責管理學亭的部門,作爲百家爭鳴第二階段的場地,這個部門同時也兼具着監察職能,各家弟子決鬥、比武所需的裁判,便是這學亭府的人手。
而除了協調問題,主持比鬥,學亭府還有一個十分重要的職能,那就是在百家鳴野期間,挑選有資格進入第二階段的對象。
雖說各家其實都能進入學亭,但學亭真正的攤位卻是有限的,是在學亭內擁有一塊屬於自己學派的展臺,還是隻能呆在臺下,對擁有展臺的學派發起質疑,就要看百家鳴野所表現出的實力。
而能擔負起這等重任,學亭府中自然也都是各大學派中最頂尖的精英,連日月同輝境的學派領袖也不是沒有。
不過正常來說,大部分時候都用不到他們親自評定就是。
陰陽家五行學派的當代主歷,同時也是陰陽家八位日月同輝境之一的甘晟此時便在學亭府中,作爲主管曆法的學派,他們與官方的關係相當密切,這位堪稱陰陽家之首的大佬,也不得不過來做這個定海神針。
隨手翻閱着昨日彙總來的消息,甘晟不由得在那個“馮主歷點撥邗掌經”的條目上停留了片刻。
“馮雪,神霄派……我怎麼沒聽說陰陽家有這麼個學派?而且還主歷?主歷是那麼容易當的?我陰陽家主歷還不到兩手之數呢!那跑出來個年輕主歷?別是欺世盜名之徒吧?不過能讓兩位日月同輝配合他演戲……其中一位還甘願充當侍女,果然,還是得仔細看看,不過昨日他並未參與百家鳴野,不知道今天……”
心中正嘀咕着這個從未聽說過的“自家人”,甘晟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立刻知道可能有大事情發生,當即整理了一下儀表,恢復一副嚴肅認真的樣子,等待着彙報者敲響房門。
“篤篤篤……”
“進!”
伴着一聲輕喝,門扉隨即打開,負責彙報的兵家子弟不等甘晟開口,便立刻道:
“甘主歷!神霄派馮主歷他……”
“什麼馮主歷?我怎麼沒聽說過陰陽家有這麼個主歷?”甘晟眉頭一豎,厲聲打斷了兵家子弟的彙報,這小兵也是明白人,知道不能隨便摻和學派爭端,立刻改口道:
“神霄派馮雪展示了名爲七曜星儀的成果,造成極大轟動,兵家、墨家、史家、工家、陰陽家都有薪盡火傳境出面,甚至有動用傳訊臺的……”
“傳訊臺?”甘晟猛地站起身來,臉色震驚道:
“你確定?是哪家?”
“是農家守田,通知了大司農……”傳令小兵立刻給出迴應,甘晟卻是倒吸一口涼氣。
大司農,大司農不是在百越那邊種田呢嘛?什麼大事能需要他老人家出面?
想到這裡,甘晟原本對馮雪的那一點懷疑瞬間化作了強烈的不安,此時他無比希望這是個貨真價實的主歷,否則哪怕查出是個騙子,他陰陽家也要背上極大的污點!
不過……
“你說七曜星儀?是個什麼東西?咱們邊走邊說!”
甘晟直接越過自己的辦公桌,拉起小兵,一個眨眼,就已經出現在了學亭府門外,那小兵此時纔剛剛開口道:“是將七曜星與大地的運轉模擬出來的儀器,目前還未有人發現疏漏,只是內容太過駭人……”
甘晟聞言,立刻皺眉,七曜運轉並不是啥大命題,畢竟早在戰國,甘石星經便已經將金木水火土五星的運轉規律標記出來,至於日月,那成果更是到處都是,怎麼都稱不上駭人,於是便直接道:
“駭人?有多駭人?”
“在他的星儀中,衆星、大地都是球,太陽纔是衆星的中心,大地不到大日萬一,月亮更小……”
“荒謬!不,不對!”甘晟本想斥責這荒謬的理論,但他好歹是做主歷的人,只是聽說,腦中便不由自主的想象出了那副星圖,緊接着,他的心燭便一陣動搖,因爲他的學識正在告訴他,這個理論,是正確的!
“不可能,一定有哪裡有謬誤!大地怎麼可能不是中心?如果大地不是中心,那這千百年來的星圖又是什麼?”
雖然是五行學派,但陰陽家終究是吃天文飯的,正因爲如此,對於這個問題才更加敏感。
農家、兵家、工家、墨家,他們都不在乎什麼星圖,他們只在乎節氣變化的準確與否,只要準確,哪怕是錯誤的也無所謂,但陰陽家不行。
甘晟心中上火,當即道:
“他的站臺在哪兒?”
“東華街……”
地址還未報完,兩人便再度挪移,那小兵只覺頭暈眼花,再睜眼,卻已經到了人堆裡,而甘晟,更是不顧形象的擠開人羣,衝到了那展臺前。
他看到那儀器,心中便鬆了口氣,以他的見識,僅一眼就能挑出十幾處疏漏,但當他的視線飄到旁邊那張宣紙,看到那一個個巨大的數字時,原本想要斥責的話語卻卡在了喉嚨深處。
一個個數據不受控制的被帶入計算,腦中的星圖越發變得具體起來,那些星球甚至開始不受他想象力約束的轉動起來,而他這一生所學,也盡數投入了這小小的星圖之中。
沒錯!
沒錯!
沒錯!
曆法的變化,星象的變動,記載在史書上的也就罷了,但那些自己親眼觀測的,只記載在自己筆記中的星象也被盡數對上的那一刻,甘晟只能承認,這星儀,沒錯!
“那,是我錯了?”甘晟只覺得自己心燭飄搖,無數前輩總結出的星象,此時卻彷彿全部變成了笑話,那看似星辰運轉之規律的奧妙,如今竟是如井中蛙觀天上月一般可笑。
眼看他燭火跳躍,心神動搖,耳邊卻傳來一聲平和的聲音——
“這位前輩不必惆悵,此乃七曜之運轉,非星圖之運轉,日爲七曜之心,卻非天地之心,這於我等而言無比巨大的大日,在整片宇宙之中,也不過是蚍蜉一粒罷了,如此尺度之下,以日爲心,與以地爲心,所見星圖,其實並無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