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像一小團暖火,在陳軒凍僵的心裡點燃。他加快腳步,幾乎連滾帶爬地衝向那逐漸清晰的建築。
直到他喘着粗氣,來到“觀音禪院”的大門前。
希望的火苗,“噗”一下,被寒風吹得只剩一縷青煙。
這禪院……怎麼說呢。樣子是那個樣子,朱牆金瓦,飛檐斗拱,靠着一片落滿積雪的小山,大門上方掛着一塊匾,用方方正正的漢字寫着“觀音禪院”。
但一切都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彆扭。
要問哪裡彆扭,陳軒一時還真說不出來,但他倒黴了十幾年的經驗卻告訴他,這裡十分有九分的不對勁!
哪怕寒風仍舊帶着冰碴子往他的衣領裡鑽,他也沒有再上前哪怕一步的念頭,只是仔細觀察着這所謂的禪院,似乎是想要從中找到幾分異常。
屋檐的弧度十分標準,硃紅色的油漆更是沒有一絲色差,在這大雪之中,偏生沒有一丁點風雪侵蝕的痕跡,新得扎眼。
最怪的是那兩扇巨大的、應該是木質的院門,表面卻光滑如鏡,能清晰地映出陳軒那張凍得發青、寫滿懵逼的臉。
“這……這廟……”陳軒遲疑地開口,“不太對吧?”
“香火旺!菩薩靈!翻新快!”馮雪跟在身後,回答得又快又響,像是在背誦提前準備好的說辭,“新才說明咱們來對地方了啊!”
“可是……我覺得很危險……”陳軒咬着牙,只覺得自己的直覺正在尖叫,馮雪聞言,當即翻了個白眼道:
“你這不廢話嗎?看過西遊記都知道觀音禪院有危險好吧?”
“啊這……”陳軒一拍腦門,好像還真是這個理,雖然那種彆扭感仍舊不斷的在大腦皮層上游走,他還是咬了咬牙,伸手就要去推那光滑的大門!
只是這雙手還沒接觸,那兩扇巨門就悄無聲息地、以一種異常平穩順滑的方式向內打開,沒有發出哪怕一丁點吱呀聲。
門內是一個寬敞的院子,鋪着同樣光滑如鏡的石板。院子中央放着一個巨大的青銅香爐,裡面插着的香正在燃燒,飄出的煙霧卻筆直得像一根根灰白色的柱子,毫無繚繞之態。
而更讓陳軒頭皮發麻的是,院子裡站着兩排和尚。
他們穿着灰色的僧袍,剃着光亮的腦袋,雙手合十,眉眼低垂。看起來一切正常。
但又太正常了。
所有和尚的身高、胖瘦、甚至表情,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們站得筆直,如同兩排木樁。風雪吹到他們身邊,似乎都自動繞道而行。最關鍵的是,在這呵氣成冰的天氣裡,他們只穿着單薄的僧袍,臉上卻沒有任何凍僵的跡象,臉頰甚至泛着一種健康的、均勻的粉紅色。
“這地方不對勁!非常不對勁!”陳軒的精神瞬間繃緊,那爲首的和尚卻已經注意到了他,當即上前一步。
他的動作流暢得近乎滑行,他臉上帶着一種公式化的營業性微笑,嘴角揚起的角度簡直如同教科書一般標準。
“阿彌陀佛。”聲音響起,字正腔圓,卻平板得沒有一絲波瀾,像是最好的樂師彈奏出的最單調的音符,“兩位施主遠道而來,想必已經乏了,院中備了些齋飯熱茶,若不嫌棄,可以一同享用。”陳軒寒毛直豎,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撞到馮雪的身上。
“大,大哥……”他聲音發顫,“他們……”
“你以前說話也不結巴啊?”馮雪伸手扶住陳軒,用一股柔和的力道推着他往前走,一邊走還一邊道:“看看!這就是佛門清淨地!諸位大師各個修爲高深,寒暑不侵!這熱情好客的態度!這標準的普通話!多好的地方啊!”
說着,他還對着那爲首的僧人遞出一根金條道:
“既然大師熱情相邀,我二人也就卻之不恭了,只是這人事還請收下,不是飯錢宿費,而是敬獻菩薩的香火供奉。”
那爲首的和尚依舊保持着完美的微笑,伸手接過金條,用那仍舊沒什麼起伏的語氣道:“請二位施主入院歇息。”
“你看人家多熱情!”馮雪幾乎是拖着陳軒往裡走,“別磨蹭了,趕緊進去暖和暖和!你這疑神疑鬼的毛病,都是你那倒黴命格害的!要相信光……啊呸,要相信菩薩!”
“我信你個鬼!”陳軒被半拖半拽地拉進院子。兩旁的和尚們同時轉身,動作整齊劃一,如同接受檢閱的士兵。他們的目光跟隨着陳軒,臉上是複製粘貼般的微笑。
齋堂寬敞明亮,桌椅擺放得橫平豎直。熱騰騰的飯菜已經上桌,素齋琳琅滿目,甚至還有一個手捧茶壺的僧人,在挨個爲每個人的杯中添上冒着熱氣的茶水。
但陳軒一點食慾都沒有。
因爲他看到,倒茶的和尚每一次起落,動作都好似復刻一般,連角度、力道、斟茶的水量都是一般無二。
因爲他看到,吃飯的和尚夾起一塊豆腐,送入口中,咀嚼了整整十下,然後再度伸出筷子,仍舊是一塊豆腐,仍舊是咀嚼十下,就彷彿時間開始循環。
因爲他看到,喝湯的和尚端起熱湯吹了三吹,送入口中,再吹三次,再送口中,彷彿吹的不是熱量,而是一種喝湯必須的儀式。
這一切都在一種詭異的寂靜中進行。除了那過於規律的碗筷碰撞聲,幾乎沒有別的聲音。沒有人交談,沒有人咳嗽,甚至沒有人呼吸聲重一點。
馮雪倒是全不在意,隨便找了個空位坐下,謝過添茶的僧人,便開始大快朵頤,一邊吃,還不忘誇讚:“真不錯!這素雞燒得,絕了!火候精準,調味地道,不愧是……誒,你咋不吃呢?”
陳軒臉色慘白,拿着筷子的手抖得像裝了馬達。他壓低聲音,幾乎是用氣聲說:“老大,我咋覺得他們不像人……”
“說啥胡話呢?”馮雪一口咬掉半個包子,聲音有些含糊道,“你這是歧視!長得帥一點、動作整齊一點就不是人了?你這是嫉妒!嫉妒人家長得端正,做事有條理!看看這紀律性!這叫專業!”
“可、可那個……頭,也太亮了吧?”陳軒偷偷指着一個背對他們的和尚,那和尚的後腦勺正在燈光下反射出鏡面般的光澤。
“那是人家頭剃得乾淨!這裡這麼冷,人家打點防凍蠟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