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道家宗門在設計自身體系的時候，都會套入世俗權力階層的模板，而這一點在與和宋徽宗達成統一戰略的神霄派身上尤爲明顯。
而且他們還非常有建設性的將軍政區分開來，在他們那套體系中，玉皇便是行政體系的最高神，而神霄玉清王則是軍事體系的最高神（注①）。
這也就造成了，神霄派雖然以神霄玉清王爲主神，但高端符籙卻大多要以“玉皇大帝敕旨”爲符頭。
而以中原系虛神的使用習慣，除了自家養的之外，都要奉行一個“交易”的形式，也就是凡人供奉香火，神靈迴應願望。
這就意味着，神霄派想要使用玉皇大帝的力量，就必須支付比尋常百姓更多的香火供奉。
但眼前馮雪在接玉皇這種重要的日子，供奉的卻只是尋常年糕塔與三茶五酒，甚至連祭壇上的神像都是量產的畫作，連最基礎的親自描漆都沒有。
毫無疑問，這絕非神霄派弟子會做出的事情！
別的事情可能作假，但這種關乎門派根本的事情，是絕對不可能出錯的！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李茂林的內心險些被貪慾所沖垮，但僅存的理智和以魔修的身份生存數百年的經驗，讓他強行壓下了這份貪婪。
“不行，就算沒有後臺，他也是大氣運者，不能在人劫中與之爲敵！”
李茂林的心裡每一刻都在掙扎，但卻又強行剋制着那份衝動，他如今距離褪去魔胎，成就尸解仙僅差一步，也正是這一步，約束着他這個曾經也算是無法無天的魔道巨擘。
“呼……”
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李茂林總算是壓下了心中的諸多雜念，開口道：
“組合法器的想法，說起來卻有人想過，相傳春秋戰國時期，墨家與公輸家都精通此道，他們以木石爲材，打造以法力驅使的機關，之前說起斷續法時，提到的機關義肢便是這類，只是隨着天道變化，如今墨家已經名存實亡，公輸家也只剩下一羣木匠，但法門，倒是有些流傳了下來，其中最關鍵的，便是法金法……”
說到這裡，李茂林的聲音忽然一頓，馮雪見狀，不由得有些奇怪。
李茂林輕咳一聲，好似什麼都沒發生般繼續道：
“說來也是巧了，之前傳你的黃白採元術，斷續法中的義肢接續，都與這法門有些淵源，比如作爲法力流通關鍵的法金、法銀，本質上和黃白派的藥金藥銀是類似的東西，接續法的儀軌，其實也是脫胎於鏈接零件的接駁法……”
李茂林說這些的時候，卻是小心的觀察着馮雪的神態，若非馮雪無論是神情，還是靈光表象，都是帶着點恍然的思考模樣，李茂林真要懷疑他是否打從一開始，就是打算學這“組合法器”的手段。
只是再一細想，又覺得沒必要，說到底，這組合法器也不是他擅長的手段，就算知道他三煞宗李茂林的身份，也應該是圖謀他“三煞定元術”之類的秘傳大道，而不是盯着一個都過時兩千多年的組合法器。
“果然是誘惑太大了，必須剋制……”李茂林作爲一個資深魔修，很清楚利令智昏的道理，但他也明白，如果不找個宣泄口，那麼這份貪婪就會淤積在心裡，越發的膨脹，最後變得無論如何也無法消解。
心中揣着主意，李茂林卻是分心多用，開始給馮雪講解如何煉製法金法銀，在練不出的情況下，如何暫時用靈鬼代替部分功能等等要訣。
一個時辰的教導轉瞬即逝，李茂林再度消失，而馮雪則是看着涼掉的飯菜有些無奈，這位前輩以送餐爲名上來的，所以自己是沒理由再叫飯菜了。
微微搖頭，馮雪低頭看向手上的柳雲曦，在她微微顫抖的反饋中，開口道：
“我看你像個微波爐。”
……
“所以說如果你只是想熱菜的話，跟我說一聲就好了！法力加熱什麼的我又不是不會，沒必要把我變成個用嘴給你熱飯的玩意吧？”
片刻後，恢復成人形的柳雲曦瞪着馮雪，直至他將第一口飯吃進嘴裡後，纔開口道，誰知馮雪只是愣了一下，低頭看了看飯菜，然後點點頭道：
“知道了，以後會注意的，剛纔就是餓慌了沒想起來。”
“等一下！那可是進過我的嘴的誒！你就不覺得怪怪的？”柳雲曦是完全沒預料到馮雪反應這麼平淡，有些應激的嘟囔道——嗯，她怕觸犯接玉皇日不能喧譁的禁令。
馮雪卻是攤攤手道：
“這有啥，你別忘了，我還拿你洗過澡呢，那玩意可是從尾巴進水，從嘴裡出水的，反正都變形了……”
“嘔……”馮雪說着還沒怎麼樣，柳雲曦想起自己被變成熱水器的場景，便忍不住想要乾嘔，其實被變成熱水器後並沒有太奇怪的感覺，也不至於說心理不適，關鍵問題在於那之後，沒把水放乾淨就變回來的時候，那種感覺柳雲曦可是至今記憶猶新。
……
馮雪那邊開始吃飯，離開招待所的李茂林卻是開始行動起來，明白堵不如疏的他決定找點事情做，以避免腦子裡老是想着馮雪手裡的傳承。
“之前剩下的邪祟正好用得上，不過具體要求怎麼用還得調查一下……如果那小子只是運氣好，我可以試試騙他當徒弟，嗯，收徒弟擋劫難也是老傳統了，說不準還能從他那套……啊呸！師傅給徒弟講解道法那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李茂林心裡嘀咕着，開始考慮怎麼試探，如今距離大年三十隻剩下五天，邪祟雖然還能用，但老用一招很容易被破解。
他漫步在街頭，眼神左右張望，試圖從街頭巷尾尋找一點靈感，忽然看到一個賣爆竹的小販正在那裡叫嚷——
“買炮仗，除夕壓歲趕年獸咯！”
“除夕、壓祟我都懂，年獸是個啥？看樣子近些年過年又整出新說法了？”李茂林活了幾百年，自然知道有時一個小小的民間傳說，又或者官府的某個行爲，就會衍生出新的習俗和“傳統”，而這些習俗，又往往會影響到願力、香火的凝聚和轉化。
而“年獸”這個詞，看名字就知道是某種“動物”，這讓李茂林腦中不由得浮現出些許想法，只是是否能真的轉化爲現實，還得看這玩意的流傳度是否符合他的預期。
想到這裡，他當即將臉一抹，讓自己顯得老了幾分，這才晃晃悠悠的走了過去，掛着一副倚老賣老的神情道：
“年獸是個什麼東西？老頭子我活這麼久從來都沒聽說過！你別爲了生意亂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