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牧勳整個人就像一頭暴怒的獅子,分分鐘都要把我吞入腹中。
我聽着他的指責,只覺得心越來越冷,越來越冷,最後連帶着這個人都發起抖來,上下牙齒“咯咯咯”地打着顫。
可是,他還在說着……
“林淺秋,你爲了兒子,連自己最後的廉恥都可以不顧,是不是就因爲你的心丟在了他的親生父親那裡!是不是!”莫牧勳低吼着,眼中的憤怒已經遮不住翻涌而出的傷痛。
我難以置信地看着莫牧勳,顫抖着雙脣問他道:“你在說什麼?你難道是在說我忘不了赫赫的爸爸?”
“是!”
我幾乎看到莫牧勳說這個字時,臉頰肌肉**的樣子。
此時的他就像一頭受傷的野獸。
不知道怎麼的,我突然間就明白了一些事情。
我和莫牧勳在一起這幾年,其實我們兩個之間對對方的瞭解都十分有限。所以他先是認爲我和程錫朝有曖昧,又懷疑我對赫赫的父親念念不忘,不論我們兩個如何的親近,這兩個男人都像解不開的結一樣,橫亙在他的心頭。
既然如此,那,我就講給他聽好了。
我苦笑着,“莫牧勳,我記得你說過,只有你不想知道的事情,而沒有你不知道的事情。那麼,我的故事,你……要聽嗎?”
莫牧勳許是沒想到我會突然說這些,他怔忡了片刻,然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於是,我拉着他,一起坐到街心公園的休閒長凳上,迎着鋪面吹來的夜風,講起了我的故事。
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我的記憶很早,2歲多的事情零零星星都能記住。在我的記憶裡,村裡面重男輕女的家族不少,但我家尤其明顯。
因爲我是女孩,我的父母就不太願意理我,直到4歲那年弟弟出生。用我爸爸的話說,我家終於有個“傳宗接代”的了。弟弟出生之後,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而作爲“賠錢貨”的我小小年紀就已經開始幫忙做家務,什麼生煤火、燒開水、擇菜、切菜,不到5歲就幹得十分順手。
6歲那年,村裡小學的老師來我們家動員,讓我讀書,可我媽以弟弟小,需要我幫忙爲理由,
知道我8歲才讓我去上學。
比班裡的同學大一些,自然懂事許多。我白天在學校學習,晚上回家還要洗爸媽弟弟的衣服,常常半夜一兩點才能睡覺。但是儘管如此,我的成績依舊穩居全年級第一。
小學五年,我只上了三年。因爲學習成績好,鎮裡的初中直接把我挑走了。
原本,我爸媽的意思是讓我初中讀完就去打工,因爲村裡大多數女孩子都是這樣,初中畢業打工,過幾年回來嫁人生孩子。
但我知道,如果我聽了他們的話,這輩子恐怕就要和村裡其他的女孩一樣,再也離不開這個小小的村莊。
於是我拼了命的學,終於考上了縣裡最好的高中。
父母自然還是不讓我上,直到高中校長親自來我家,送來了三千塊錢,我爸才答應讓我“上上看看,不行了趕緊去打工”。
學校的課程很難,但我一點一滴地都啃了下來,而且那時候還認識了程錫朝,我們倆永遠穩居學校光榮榜的前兩位。
在一個雙休的週末,我回到家裡,看到家裡愁雲慘淡。我媽哭紅了雙眼,我爸低着頭,一個勁兒地抽着煙,地上還散落着一地的菸頭。
而我那個自小嬌生慣養的弟弟正跪在堂屋中間,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光裸的後背上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痕跡,像是被狠狠地打了一頓。。
雖然我從來不被他們重視,但到底是一家人,我關切地問了句怎麼了。卻被我爸一巴掌扇倒在地。
我揉着臉,哭着跑了出去,迎面碰到我家鄰居。
我這才知道,我弟弟那麼大點兒年紀,竟然跟着村裡的幾個年輕人跑到鄰村去偷看人家女人上廁所。那幾個年輕人還想佔那女人的便宜,結果被女人的丈夫發現,一鬨而散。而我弟弟因爲年齡小,跑的慢,就被男人抓了去,狠狠揍了一頓。
聽完鄰居的講述,我摸了摸臉上被父親扇出的五指印,又想了想這些年在家的遭遇,頭也不回地去了學校。
而我的父母就像沒有我這個女兒一樣,一個多月從來不問我怎麼不回家。
直到我爸去找我,跟我說讓我嫁人。
我才知道,原來那被偷看
的女人一時想不開上了吊。女人的老公找上門來,非要把我弟扭送到派出所。
我問我爸,“那其他的人呢,怎麼不找,只找弟弟?”
我爸嘆了口氣:“要麼就是有錢有勢,要麼早就跑到外頭去了,可憐你弟弟這麼小,你說他要是關進了少管所,這一輩子可就毀了啊。淺秋,爸爸求求你,不能見死不救啊。我已經跟那男人說好了,他媳婦死了,你嫁給他,他什麼都不缺,在礦上打工,掙工資的。你去了也不受罪的,他家比咱家有錢……”
我爸還在絮絮叨叨地說着,但我只覺得整個人恍恍惚惚的,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最後,我只記得自己木木呆呆地點了點頭。而我爸老淚縱橫的臉上,總算露出了一絲笑容。
當晚回去,第二天我就出嫁了。因爲陳家剛辦了喪事,自然不可能再辦紅事,所以我只是被我爸送進了陳家,就算結了婚。
……
聽我講完,莫牧勳看我的眼神變了許多。
他的雙脣開了又合,卻終究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我假裝釋然地笑了笑:“聽起來挺苦的,是吧?不過,都過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莫牧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突然把我抱在懷中……
緊接着,他飽含着激動和一絲絲不確定性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林淺秋,是不是哪怕我什麼都沒有了,只要我沒有結婚,你都願意跟着我?”
我不知道他怎麼會問這個,便疑惑地擡起頭想看看他的表情。
可是他卻摁住我的頭,不讓我看他。
過了許久,直到我耳邊他的心跳驟然加快,我才點了點頭,低聲說:“是。我不在乎你有什麼,但我在乎你是不是自由身。”
是夜,天上了無星辰,草叢中亦無蟲鳴,我們之間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此情此景,早已比互訴衷腸更爲動人。
這許多年,我終於把自己沉甸甸的揹包卸下來,一點一點地將裡面裝着的回憶講給別人聽。
我原本以爲此生都不會由此際遇,沒想到老天終究偏愛一眼,讓我能說出來,說給我最在意的那個人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