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
李萃羣面沉似水。
“都說說吧，查到什麼了？”他掃了萬海洋和董正國一眼，說道。
“趙豪的車子被法租界政治處的華籍探目設卡攔截，以至於沒有能夠緊跟馮少飛的車子。”萬海洋說道。
“過了關卡後，他們直接抵達貝當區，卻發現馮少飛等人並未來到，這才察覺出事了。”
“雖已經派出大量人手搜查，卻暫時並未發現馮少飛等人蹤跡。”萬海洋說道。
“現在基本上可以推測，正是在趙豪的車子沒有及時跟上的時候，敵人對馮少飛車輛發動了襲擊。”他小心翼翼的看了李萃羣一眼，說道。
“發動襲擊，在哪裡發動的？”李萃羣冷哼一聲，“光天化日之下，幾個大活人，其中還有一個受傷嚴重動不了的人，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說着，冷冷看了兩人一眼，“除了人，還有那麼大一輛車子，車子也沒了？”
“在吉祥路附近，有人看到過8036車牌的車子，據目擊者說，當時車子撞到了黃包車，雙方還發生了爭吵，後來車子開走了，黃包車也自行離開。”董正國說道。
“現在我們懷疑，這起車禍是對方故意爲之，也就是在雙方發生爭吵的時候，極可能對方趁機挾持車輛離開。”萬海洋說道。
……
“車子離開後去了哪裡？”李萃羣立刻問道。
董正國硬着頭皮說道，“從吉祥路離開後，就沒有人看到過那輛車，現在我們懷疑對方換了車牌。”
他看了一眼李萃羣的臉色，小心翼翼說道，“黑色的福特小汽車，在法租界並不罕見，換了車牌後，想要再發現就難了。”
“租車行那邊怎麼說？”李萃羣問道。
“租車行那邊還找我們要車子和司機呢。”萬海洋說道。
“要挾持車輛，第一時間要控制司機，你們覺得自己是被挾持了，還是司機本身就是有問題的。”李萃羣冷哼一聲，“說一說司機的情況。”
“司機叫尤選平，是鎮江人，在上海討生活多年，根據打探到的情況，司機是個老實人，平時爲人比較木訥，暫時來看，還未發現有什麼不妥。”董正國說道。
……
“好啊，好啊。”李萃羣怒極反笑，“硬生生花了七十根小黃魚，暗度陳倉託人從憲兵隊撈人，現在倒好，這可真是費盡心思幫他戴春風救人了！”
他怒不可遏，一拍桌子，“我是不是馬上要收到戴春風的感謝電報了？”
看到李萃羣憤懣不已的樣子，萬海洋和董正國面面相覷，知道主任現在怒氣正高，都是不敢說話。
“說話，都啞巴了？”李萃羣瞪了兩人一眼，“這件事問題出在哪裡？都說說看。”
……
“主任，現在看來，從憲兵隊撈人這件事，應該是走漏了風聲了。”董正國說道。
“繼續說。”李萃羣沉聲道。
“我們都忽略了一點，那就是雖然日本人不曉得舒錦程的真正身份，但是，軍統上海區知道啊，只是他們一直沒有機會和辦法救人罷了。”
董正國停頓一下，看了看李萃羣的臉色，這才繼續說道，“而我們這邊想辦法從憲兵隊撈人，這件事應該是泄露了，軍統那邊意識到這是營救岑雨鋒的好機會，他們就不動聲色，等我們把人從憲兵隊撈出來，然後他們就果斷出手，從我們的手裡把人劫走了。”
李萃羣面色陰沉的可怕。
董正國的分析有條有理，他是認可的。
也正是因爲董正國說的有道理，李萃羣才更加憤怒。
因爲按照董正國所說，還真的成了戴春風救不了的人，他這邊巴巴的出手，幫戴春風救人了。
“我同意董科長的分析。”萬海洋說道，“現在問題的關鍵，探查的關鍵就是，我們從憲兵隊撈人這件事，是如何走漏消息的，而且最重要的是，敵人竟然精準的掌握了憲兵隊放人的時間，這一點尤爲重要。”
……
“有懷疑目標沒有？”李萃羣沉聲道。
“知道此事的，除了我們，就只有曹組長，還有程千帆知道。”萬海洋說道。
“當然，日本人那邊也知道。”他想了想，補充說道。
李萃羣看向董正國。
董正國立刻明白這意思了，曹宇這個‘中人’是他推薦的。
“主任，曹組長應該是沒問題的。”董正國想了想說道，“更何況，他根本不知道舒錦程的真實身份。”
“如果曹宇是軍統的人，他自然知道舒錦程的真正身份，不過是裝不知道罷了。”萬海洋忽然冷冷說道。
董正國心中一驚，他看了萬海洋一眼。
他有極大的把握，曹宇是沒有問題的。
岑雨鋒太重要了，可以說是寄託了他們剿滅軍統上海區的希望。
現在，岑雨鋒被人劫走了，而且是以這種令七十六號顏面盡失的方式，作爲此次行動的負責人，萬海洋顯然是難辭其咎的。
這種情況下，萬海洋這是心中使壞，竟然意圖冤枉、拖曹宇下水，打算讓曹宇當這個替罪羊了！
……
“董科長，你覺得曹宇有問題嗎？”李萃羣深深地看了董正國一眼。
“主任，曹組長還是可以信任的。”董正國一咬牙，說道，“屬下對曹組長還是有所瞭解的。”
說完，他心中鬆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這句話等於是爲曹宇作保了，萬一曹宇真的有問題，他也有不小的責任的。
只是，讓他昧着良心冤枉曹宇，他還做不到，畢竟此事是他點了曹宇的名字，將曹宇拖入此事的。
李萃羣略略驚訝的看了董正國一眼，似乎是沒想到董正國竟然會爲曹宇作保。
“董科長，知人知面不知心。”萬海洋深深地看了董正國一眼，別有深意說道，“你別被矇蔽了。”
他本以爲自己扯出曹宇，董正國會順水推舟附和，畢竟且不說曹宇是否有問題，這種情況下，將問題擴散，他們身上的責任自然是輕很多的。
卻是沒想到，這董正國竟然如此愚蠢迂腐，竟然會爲曹宇說話。
“多謝萬隊長提醒。”董正國看了萬海洋一眼，“董某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
萬海洋冷哼一聲。
“萬隊長，你去一趟，把曹宇叫來。”李萃羣看了萬海洋一眼，說道。
“是！”
……
“萬隊長懷疑曹宇，你怎麼看？”李萃羣的活動了一下脖頸，問道。
“萬隊長急於查清真相，初衷是好的。”董正國思索着，說道，“不過，曹組長是本部同僚，是自己人，這種時候，還是要精誠團結。”
“你可知道，你剛纔那樣爲曹宇作保，可是要擔責任的。”李萃羣淡淡說道。
“屬下不過是據實回答。”董正國說道，“更何況，主任明察秋毫，定然明瞭。”
李萃羣聞言，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
“董科長你是說，那個舒錦程的真正身份是軍統上海區書記岑雨鋒？！”曹宇看着董正國，滿臉震驚之色。
“是的，此事乃機密，事先未曾告知與你，也是出於保密需要。”董正國微微頷首，說道。
他方纔講述給曹宇聽之後，也一直在暗中觀察曹宇的表情，尤其是盯着曹宇的眼睛看。
曹宇的震驚是裝不出來的。
因此，董正國的心中長舒了一口氣，雖然他有把握爲曹宇作保，但是，心中還是多多少少有些打鼓的，此時纔算放心了。
“曹組長，現在舒錦程被劫走了，這件事你怎麼看？”萬海洋冷冷的看了曹宇一眼，問道。
“我不知道。”曹宇搖搖頭，苦笑說道。
“曹組長這是什麼意思？”萬海洋語氣不善。
“萬隊長，這件事太過驚駭，曹某現在還沒有回過神來呢。”曹宇說道。
說着，他看向李萃羣，說道，“主任見諒，屬下太過震驚於舒錦程的身份，以至於方纔並沒有能夠仔細聆聽萬隊長和董科長所講述的案件細節。”
“無妨。”李萃羣擺擺手，“董科長且將一些細節再講給曹組長聽。”
“是。”董正國點點頭說道。
……
“消息走漏了。”曹宇表情嚴肅，思索着說道，“陳功書的人應該一直想要營救舒錦程未果，他們獲悉了我方竟然要從憲兵隊撈人，便順水推舟謀劃了這個行動。”
說着，曹宇欲言又止。
“說吧。”李萃羣看了曹宇一眼。
“而且，現在看來，上海區那邊曉得是董科長找人撈人，屬下猜測，他們應該是猜到我方已經曉得了舒錦程的真實身份，也曉得我們爲什麼要這麼做……”曹宇說道，說着，他小心翼翼的看了李萃羣一眼。
“不必這麼小心翼翼。”李萃羣聽了曹宇的話，心中的窩火憤懣感更盛，只是卻也並未無端牽連到‘說真話’的曹宇身上，“此事已然成了笑話，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現在的問題關鍵是，消息是如何走漏的。”曹宇說道。
“你覺得消息是如何泄露的？”萬海洋問曹宇。
“屬下覺得，不妨查一查程千帆。”曹宇思索着，眉頭緊鎖，忽而說道。
“你懷疑程千帆？”李萃羣驚愕的看了曹宇一眼。
“知道撈人之事的，除了我們極司菲爾路這邊，就是程千帆那邊，然後就是日本人那邊了。”曹宇解釋說道。
“我們自己內部自然不會有問題，日本人那邊也不會出問題，他們要是知道舒錦程的真正身份，根本就不會放人，說不得還要問責我方。”曹宇繼續說道，“我們沒問題，日本人不可能，那就只有程千帆那邊了。”
“你們怎麼看？”李萃羣看了看萬海洋和董正國。
“曹組長的分析是有道理的。”董正國想了想，說道，“不過，我實在是想不通程千帆爲何要這麼做，沒有道理的。”
他對李萃羣說道，“主任，程千帆深受外交部楚部長信任，就是汪先生對其也是頗多讚許，屬下覺得程千帆私通重慶僞政權的可能性不大。”
……
“不一定是私通。”曹宇在一旁說道，“許是不小心走漏了風聲也說不定。”
他對李萃羣說道，“主任，畢竟在此之前，無論是屬下還是程千帆，都只曉得那舒錦程是一個被日本人誤抓的普通人罷了，自然不會太注意保密。”
李萃羣思索着，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不。”萬海洋突然說道，“我倒是覺得曹組長對程千帆的懷疑是有道理的。”
幾人都看向他。
“主任，有一點事足以引起我們的注意。”萬海洋說道，“導致趙豪沒有能夠及時跟上馮少飛的車子的直接原因，是巡捕房那邊設卡攔截。”
“此外，在此之前，日本人那邊的跟蹤車輛，也是被巡捕房攔截了的。”萬海洋說道。
“能夠調動巡捕的，程千帆是有這個能力的。”萬海洋說道。
“萬隊長，你忘了一點。”董正國搖搖頭，補充說道。
萬海洋皺着眉頭看向董正國。
“無論是攔截日本人的跟蹤車輛的，還是攔截我們的巡捕，都並非中央區的巡捕。”董正國說道，“根據目前所掌握的情報來看，那是法租界政治處查緝班的華籍探目。”
“他們都是薛道林的人。”董正國看向李萃羣說道，“主任，要知道自從那個皮特離開後，查緝班新任班長阿爾弗雷德和程千帆的關係很僵，查緝班的華籍探長薛道林更是阿爾弗雷德的馬前卒，和程千帆那邊鬧得很不愉快。”
……
“這事情我也有所耳聞。”曹宇在一旁趕緊補充道，“特別是前一段時間，程千帆的人抓捕薛道林的小舅子，按照中央巡捕房的說法，薛道林的小舅子拒捕，還向巡捕開槍，被巡捕開槍擊斃了。”
“如果這只是假象呢。”萬海洋說道，“他們兩個是在演戲……”
“演戲給誰看？”李萃羣看了萬海洋一眼，搖搖頭說道，“演一場戲，死一個小舅子？”
萬海洋沒話可說了，不是他不願意繼續辯解，而是他聽出來主任似乎不認爲程千帆有問題。
“只是……”董正國皺着眉頭，思索着，忽而說道，“政治處查緝班人，那薛道林的人爲何會突然設卡攔截？”
他看着幾人，思忖道，“而且還如此精準的分別堵截了日本人，以及我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