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5日的深夜,古奕麥小區萬籟俱寂,放眼望去一棟棟大樓的燈火逐漸熄滅。
時間不早,姬明歡的三具機體裡,有兩具機體都已經安然入睡了。
只不過他們要麼睡在閣樓的地鋪,要麼睡在浸滿熱水的浴池,只有一號機體睡覺的地方還算雅觀。
本想讓一號機體也順勢躺下,考慮再三,還是用拘束帶翻出手機,在黑暗裡啪嗒啪嗒地打字,給顧綺野發去一條信息。
【黑蛹:藍弧先生,有一段時日沒聯繫了。】
其實他心裡也不指望這種狀態下的顧綺野會回覆,但還是選擇試試看。
萬一對方真回覆了,他心裡也有一個底數。
在這幾小時內,姬明歡時刻用拘束帶感官窺探着客廳的景象,以防顧綺野輕生了,又或者像顧卓案那樣,十分不理智地跑去和虹翼單挑,畢竟有其父必有其子,這不是沒可能發生的事。
但奇怪的是,顧綺野自從出了浴室之後,非但沒有歇斯底里,反而異常平靜,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那樣。
這會兒,他正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雨後的月光清亮,透過落地窗灑了進來。顧綺野正靜靜地翻看着一本相冊。
這本家庭相冊平日放在電視前。相冊裡有不少母親還活着的照片。但自從媽媽去世之後,顧綺野就把相冊放到了電視底下的抽屜裡,家裡很少會有人再去找出來、翻開。
他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張照片上。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那時蘇子麥才十一歲,在上小學。
日落西斜,血紅的楓葉打旋着飄落。
放學鈴一響,她拎着書包就跑,輕快地跑過大街小巷,街上有人在賣龜苓膏和豆花,樓道里飄來燒煮飯菜的氣味。
蘇子麥抽了抽鼻尖,推開家門大喊:“我回來了!”
落地窗外,巨大的日輪正緩緩朝着地平線墜去。
餘暉斜斜地照入客廳,風吹動簾子,顧卓案在讀報紙,廚房裡蘇穎做着飯,而顧文裕正盤腿坐在沙發上,耷拉腦袋,抱着老爹新買的照相機一個勁搗鼓;
顧綺野當時端坐在廚房的椅子上,在飯桌上安安靜靜地做中學作業。
遇到解不開的問題時,他會時不時擡眼,用筆蓋抵住下巴,默默地看着母親做飯時的背影。
蘇子麥脫下涼鞋之後,小跑着穿過玄關,氣喘吁吁地大喊。
環顧四周,見仍然沒人搭理她,她便鼓了鼓臉頰,扯着嗓子又喊:
“我回來了——!”
“咔擦”的一聲,當時顧文裕把眼睛湊近照相機,摁下了快門。
那張照片把家中的景象記錄了下來,時隔五年依舊清晰,就好像從未遠去。
那一刻蘇穎放下手裡的勺子,向着蘇子麥扭頭;顧卓案也從報紙上擡眼,沒好氣地看着這個任性的女兒;還在讀初中的顧綺野愣了愣,從作業本上扭頭看着蘇子麥。
蘇子麥氣急了眼,壓低小臉,不滿地瞪着他們看。
盯着照片裡氣得像頭小牛的妹妹,顧綺野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弧度。
片刻過後,他從照片上緩緩擡起眼來,看了一眼籠罩在黑暗中的客廳。照片裡的場景還在,但那些人似乎都走遠了。
放眼望去空蕩蕩一片,他忽然很想發發瘋,想學着照片裡的妹妹那樣,衝着客廳大喊“我回來了”,嘴脣翕動,但最後他還是閉上了嘴,因爲知道即使說上一萬遍沒人會迴應,五年前原來已經是那麼遙遠了。
可就在他闔上相冊時,耳邊忽然傳來手機的震動聲。
顧綺野微微地愣了一下,從沙發上翻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出了黑蛹發來的短信。
【顧綺野:做什麼?】
【黑蛹:聽說虹翼向你拋出了橄欖枝?】
【顧綺野:你。】
【黑蛹:我?】
【顧綺野:其實你一直知道鬼鍾是我老爹,對麼?】
【黑蛹:沒錯。】
【顧綺野:拍賣會那一次,是你把我老爹叫來救我的?】
【黑蛹:看來你也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遲鈍。】
【顧綺野:爲什麼你從沒告訴我?】
【黑蛹:因爲這是你父親的意願,他想要親口向你坦白。】
【顧綺野:他經常和你打聽我麼?】
【黑蛹:經常。】
【黑蛹:我們不如說一說正事,虹翼的邀請,你接受了麼?】
【顧綺野:我接受了,如果不出意料,明天我就會和他們前往紐約。】
“老哥原來接受了麼?那問題來了,我的任務怎麼還沒完成?”
姬明歡挑了挑眉毛,調出黑蛹的任務面板看了眼。
【主線任務1(第五階段):幫助顧綺野進入聯合國組織“虹翼”。】面板顯示任務還未完成。但不知何時,任務內容裡的“異行者藍弧”,此刻已經轉變爲了大哥的本名“顧綺野”。
恐怕系統也預料到:日後顧綺野不會再使用“藍弧”這個身份了,在加入虹翼之後,聯合國高層將會賦予給他一個新的代號。
“得等老哥正式登記在虹翼的名單裡,我的任務纔會完成麼?”姬明歡想,“不過都到這一步了,除非虹翼的人突然知道了鬼鍾是顧卓案,不然應該不會再出什麼問題吧。”
想到這兒,他用拘束帶敲動屏幕,發送信息。
【黑蛹:我爲你感到驕傲,顧綺野先生,恭喜你離母親的真相又近了一步。】
【黑蛹:不過美國可不是一個好地方,記得晚上睡覺前戴上耳罩,免得被槍聲影響睡眠質量。】
【顧綺野:殺了我老爹的人,是哪個人?】
【顧綺野:帆冬青,還是尤芮爾?】
【黑蛹:暫且對你保密好了,我很擔心你會做出什麼衝動的事情。】
【黑蛹:建議你先好好睡一覺,別把自己搞得太疲憊,明天會更好。】
【黑蛹:復仇,也需要養精蓄銳。】
【黑蛹:我們紐約見。】
發完最後一條信息,姬明歡隨手把手機扔在牀角,扭頭看着窗外發呆,雨後的夜空比以往還要清亮,擡起頭能看見星星。
放下心頭的最後一絲顧慮,睏意終於涌上心頭,畢竟也忙活了一整天了。
他慢慢闔上眼皮,沒過多久就陷入夢鄉之中。
他夢見了一隻企鵝怪獸一邊喊着“咕咕嘎嘎”一邊摧毀城市,正義的孫悟空坐着筋斗雲飛了過去,用棍子敲着企鵝怪獸的腦袋。
最後企鵝怪獸倒在地上,摘掉腦袋,一個白髮女孩跳出來振臂歡呼,大喊殺青快樂。
“限制級異能者,編號1002——姬明歡,導師上門來訪,迅速做好準備。”不同以往,冷冰冰的女聲從廣播設備之中傳出。
姬明歡眼瞼微顫,慢慢睜開了雙眼,映入眼簾的並不是天花板,而是皺巴巴的白色枕頭。昨晚他是趴着睡覺的。
他下巴抵着枕頭,側了側腦袋,看見了導師的身影。
“休息得怎麼樣?”導師微笑。
“還可以。”姬明歡剛擡起腦袋,又把臉垂下去埋進枕頭裡,甕聲甕氣地說,“但看見你之後我就不開心了,真晦氣……晚上又要做噩夢了。”
“他們在樂園裡等你,和他們見個面吧。”
姬明歡頓時精神了一些,下了牀,走進洗手間裡洗臉,一邊刷牙一邊發出迷糊的聲音:
“你之前把商小尺說得是孤僻,原來她只是中二病啊。”
“這個年紀的小孩大多這樣,會追求特立獨行。”導師的聲音從監禁室傳來,“所以我們才覺得奇怪。”
“奇怪什麼?”
“正常來說,一個小孩聽見自己有毀滅世界的力量應該覺得興奮、開心纔對,哪有人會像你一樣急着爲自己開脫,強調自己是麻瓜的?”
“原因很簡單啊,有病才喜歡被你們關在這裡,我的中二病都被你們治好了。”
姬明歡吐出一口漱口水,淡淡地說着。
想了想,他又問:“說起來宙斯怎麼樣了,可以讓我們見一見那位最後的問題兒童了麼?”
“不,他還不夠穩定。”
“我弟弟找到了麼?”
“還沒有。”導師說,“不過快了,估計再過半個月就能找到。”
“你們怎麼確定?難道還有進度條的?”
“比起這個,我們不如聊一聊預言者的事,自從他說要來見你之後,你有沒有經歷什麼奇怪的事,比如夢見奇怪的東西?”
“沒有。”姬明歡咕噥道,“夢見一個超大號企鵝怪獸對我拳打腳踢算麼?”
“說到這個,我們打算在近期派孔佑靈出去一次,你對此有什麼意見麼?”導師忽然問。
姬明歡一愣。
他放下漱口杯,走出洗手間,坐到了桌前,擡眼看向導師。
“什麼情況?你們要一隻企鵝去做什麼?這不僅是在虐待動物,還是在僱用童工。”
“很簡單,目前虹翼還在我們的控制範疇,但湖獵不一樣,他們對我們來說很危險。如果換作以前我們還能暫時放任不管,但如今世道不對,我們必須採取一些預防的措施。”
“於是呢?”姬明歡平靜地問。
導師緩緩地說:“於是,我們就想到利用孔佑靈的異能,在湖獵的‘林醒獅’、‘周九鴉’、‘諸葛晦’、‘鍾無咎’四人腦中種下一個思想鋼印,以確保他們不會逾矩。”
說着,他擡頭看向姬明歡,鏡片上反射冷色的光。
“你認爲呢?姬明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