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一場用來爲東南戰區幾位將軍接風洗塵的晚宴在巨盤城的總督府拉開了帷幕。
不同於外面連綿得讓行人不由自主縮起身子加快步伐的陰寒細雨，明亮的宴會廳內有的只是暖意，只是熱烈，彷彿另一個世界。
高聳的穹頂被燈火映照得金碧輝煌，大廳內的一切，乃至於立柱都顯得美輪美奐。悠揚的琴聲如淙淙流水在每個人的心間流淌，美酒佳餚的香氣更是飄散在裡面的每一個角落。
大廳內的人並不太特別多，一共也就三百來位。巨盤城的名流貴族富紳顯然不止這麼點人，但今夜的宴會是由總督大人發起，自然不是誰都夠資格得到邀請的。
雖然三把刀商會的發展極爲迅速蓬勃，但在這大廳內，林三和阿寒依然遠遠算不上是什麼場中焦點。
他們這一年確實取得了較大的‘成功’，但這裡面比他們更‘成功’的人還有很多。
更何況，今夜宴會的主角，是從東南戰區暫時回來的幾位將軍。
碧瀾帝國在前線和赤樓王國的戰爭，依然是如火如荼。而今的赤樓王國已經喪失了半壁江山，就連原來的國都都已經被迫南遷。
林三並沒有關注過這場浩大的戰爭，雖然他曾經對軍事指揮極有興趣，甚至親身參與過其中。
手持酒杯的阿寒站在他身側，不時露出迷人笑容和經過的某位貴族官員淺談幾句，但她的注意力卻並沒有離開身邊的男子。
她當然知道他在看什麼，那是場中的幾名軍人。現在是戰爭時期，雖然碧瀾國內似乎並沒有受到多大影響，但不得不說，許多事情還是要爲戰爭讓路的，而軍官的地位在這特定的時期自然也顯得頗爲重要。
他們並沒有身着鎧甲，但卻也還是穿着了帝國制式軍中禮服，英武的身姿在這宴會廳內顯得頗爲耀目，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視線。
此時他們正在被總督大人親自陪伴着，並非他們能輕易上前打招呼的。
那幾名軍人之中，軍銜最高的那名四品將軍已經年過五旬。除了幾名中年將軍之外，還有兩名青年軍官，從禮服的樣式看，應該還只是偏將級別。他們這次歸來，並不是爲了遊玩，也不是因爲有什麼假期，畢竟前線的戰爭根本就沒結束。
他們回來，是爲了籌備前線的糧草和物資。
“如果我記得不錯，東南戰區曾經是你效力過的戰區，不打算去和戰友們打個招呼麼？”或許看是他的表情太過嚴肅，她故意打趣道。
“這些人並非第六兵團的，和我並無交情。”他目不轉睛道。
事實上，即便這些人是第六兵團的，也不一定會認識他。畢竟，他當年只是個十騎長而已。
“那怎麼辦，要不，用你那赤血勳章去接近他們？相比其他人，你應該更容易和他們找到共同話題吧？”
作爲林三最得力的臂助，她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麼。
是啊，冒險團和幫會買的護具再多，又哪裡比得上軍隊的採購？事實上就在兩個月之前，三把刀商會的護具已經裝備過四座城池的城衛軍了。
這其中，自然少不了她的努力，畢竟官方向來是不會買這種舊貨的。
當然更重要的還是他的手段，刻意留給某些官員操作的空間，讓他們輕鬆就能從中拿到大筆好處，這纔是能拿下那些單子的關鍵。
至於前線大軍，她還真是從沒有想過。雖然他們的護具在質量上沒有什麼問題，但那畢竟是舊貨，說實話，在耐久性上註定是和新貨有一定差距的……哪怕修復得再好。
不過她也很清楚自己身邊這個男人的魄力和決心，能壯大商會的機會，他一定不會錯過。
一旦搭上軍方這條線，那三把刀商會就真的是搭上了一座鉅艦了，將來的發展勢頭會變得無法阻擋。
只是這一次，她似乎是猜錯了。
“我和他們沒有共同話題，而且爲什麼要接近他們？”他忽然偏過了頭，刻意將視線投向了別處。
阿寒好奇道：“這樣的機會，難道你不想抓住？”
“不想。”他淡淡道。
“爲什麼？”
“軍方不會採購舊貨，這條路本就走不通。”
“但就算是軍方，也會有縫隙。何況……我們也可以做新的。這樣的機會你不試一試，怎麼會知道成功不了？”
“不用說了。”他似乎是不想再談這個話題，以至於目光都已經投向了宴會廳的出口。
他這樣的反常表現，自然是引起了阿寒的好奇，但旋即一陣歡快的樂聲就流入了她的耳內，只見大廳正中已經有了一對對青年男女手挽手翩翩起舞。
“不是要邀請我跳舞嗎？”她笑吟吟地伸出了一隻手。
這一年來，他們一起參加過的宴會已經不下五十場。爲了他們的生意，她搭過其他男人的肩，他也摟過其他女人的腰，當然兩人之間也不乏共舞的時刻。
她知道他不可能看上那些女人，和自己一樣，他也是個眼裡只有錢，只有利益的人。哪怕再貌美的女人，在他眼中也只存在能否幫上他這一個標準。
事實上她能看得出，有些女人只是接觸了半柱香的瞬間，就會淺薄得讓他心生厭煩，只是他掩蓋得很好罷了。她甚至懷疑，這個人可能根本就不會有正常人該有的情感。
不過還好，自己對他而言算是特別的，雖然談不上喜歡，但絕不會厭煩，因爲自己和他是一類人。
“抱歉，下次可以嗎？我今天有點不舒服……想早點回去。”
他臉上掛着誠懇的歉意，但阿寒卻知道所謂的不舒服只是藉口。
雖然他不是修行者，但他的精力簡直比許多修行者還要旺盛，她從沒見過他疲憊的樣子，更不用提生病不舒服了。
在她心目中，他幾乎就是個永遠都不會倒下的怪胎。
不過她是個聰明的女人，她不想和鬧不快了，更何況她也看得出他應該是真有原因的。
“那好吧……”她笑了笑，旋即款款走向了不遠處的一名英俊青年。
片刻後，她便在那名青年的邀請下緩緩滑入了舞池，而後，她的眼角忽然顫了顫。
她看到那羣軍官之中有一名女子似乎是突然認出了他，隨後那女子快步向他行去，甚至如同發現了自己的親人一般對他招着手，而他看起來竟然好像在躲藏着她……
那名女軍官長相頗爲靚麗，淺藍色的制式禮服穿在她身上顯得英姿颯爽。然而她不過是一名百騎長，她今夜能出現在這個場合其實已經算是個意外了。
雖然因爲當朝太后的原因，女兵在碧瀾軍中的地位頗爲特殊，但還是要遵循軍階尊卑的規矩。那名女兵和她的另一名同伴，在其他人看來原本只是場中某位將軍的妻子，現在看來，倒是他們猜錯了。
她的舉動有些突兀，於是很快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尤其是當他們看到她的視線和行進路線，完全就是林三之後，更是驚訝不已。
一些大商會的會長已經在暗暗猜測了，據說這位年輕會長曾經在前線當過兵，難道還真和某個大人物結下過友誼？這位女兵的軍銜雖然不高，但能出現在這裡，足以說明她的身份較爲特殊了。
其實又何止是他們，就連行省總督大人以及那幾位將軍都忍不住將目光投向了這邊。
“林三！你怎麼在這裡？”她的聲音之中透着濃重的驚喜，那是久別重逢的喜悅。
林三轉過身的時候，臉上已經洋溢起了同樣滿是欣然的笑容：“好久不見，齊琪。”
是啊，直到片刻前，他才從那羣將軍之中看到她那久違的身影。
她依然是原來的模樣，除了那身稍顯嚴肅正式的裝扮之外，幾乎沒有什麼改變。
就如同她現在看到了自己，於是她就渾然不會去考慮所謂的大人物和禮儀，完全隨心而笑隨性而爲，毫無顧忌的拍着自己的肩頭。
或許在軍中時，她也會被軍規約束。但此時此刻，他還是看到了從前的她……
他沒想到她竟然也會出現在這裡，因爲這本不可能發生纔對。
她能晉升到百騎長，倒沒有讓他太過驚訝。然而她怎麼會成爲隨行人員？而就算是隨行人員，百騎長也不夠資格出現在這個宴會的場合吧？何況他知道她的根底，她的父親當年只是一個地下幫會的幫主而已，並非什麼將軍。
第一眼看到她，他就迫切想要和她打招呼。
然而就像當年在前線戰場突然看到她時一樣，他最終還是選擇了混在人羣中遠遠看着，選擇了縮回自己的視線。
當然不是因爲怕她，更不是因爲討厭她。
他自己都不明白是因爲什麼，明明自己現在已經很‘成功’了不是嗎？就算沒有什麼跑到她面前得瑟顯擺一番的念頭，也不至於要躲着她吧？
只是，有些感覺是真真切切的。他發現，自己現在竟然羞愧於和她見面了……
“你現在做什麼啊，這些年你去哪裡了？擔心死我了，我都以爲你遇到不測了呢！還有，既然沒有事，你爲什麼不去找我？我都找過你呢，可惜你不在第五兵團……”
只是見面的第二句話，她就如同習慣一般，如從前那樣絮絮叨叨的開始數落起他來。
那熟悉的聲音和語氣，讓他的鼻子隱隱有些發酸，這是他很久都沒有過的情緒了。
“我很好啊……”他都不知該怎樣和她說話了，也不知該說點什麼，他在努力改變着自己的狀態。因爲分別太久，他已經快要忘了當年那個和她同住一個屋檐下的小小搬運工，應該是什麼樣子的了。
不過‘幸運’的是，他的困境很快就被人打破了。
“齊琪姐，這是誰？你的朋友嗎？”說話的人，是和她同行的另一名年輕女兵，同樣是一名百騎長。
齊琪的舉動，顯然也引起了她的興趣。
而此時，那幾名將軍似乎也因此而在總督府一衆高官的陪同下，向着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久別重逢的他們，顯然是無法將對話繼續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