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離開心宮的那一刻，尹漓一直就沒有停下來。
這次的危局，讓她也失去了對林四的信心。她不想聽到林四的死訊，更不想看到他死在本門長老的手中。
她只想儘快趕到他身邊，幫他化解困境。
雖然她一個人的力量有限得很，但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強得多。
她原本是向着慶樑城而去的，但在高空之中，她就看到了南齊大軍圍着山林的陣勢。
她何嘗猜不出原因？尤其當她飛到這片山林附近時，方圓百里的靈氣全都匯向了同一個方向。
她知道那是隻有他和慕哲平纔會的聚靈陣，她心內暗暗慶幸，這應該足以證明他還活着。
自己……應該沒有來晚吧？
她在考慮着呆會該怎麼勸說那些人，又該怎麼幫他逃離這裡……
然而，當她看到林四對冷瑤揮出那一劍之後，所有的一切都突然破碎了。
瑤瑤死了，死在了林四手中，死在了自己眼前。
面前渾身浴血的林四彷彿忽然變得很是陌生，那雙充斥着殘暴和兇性的眼眸之中，屬於林小四的那份光芒彷彿早已逝去。
出現在她眼前的男子，給了她一種根本不似人類的感覺。
“你爲什麼……要殺瑤瑤？”她背對着他，蹲在那倒在地上沒了聲息的女人身旁，輕輕撫摸着那張臨死前依舊帶着驚恐的小臉。
她的聲音之中，林四已經聽不到往昔那些讓人忍不住心情愉悅的東西了，有的只是悽苦與乾澀。
她身上原本永遠不會消去的恬淡氣息，此時此刻早已煙消雲散，雲端的仙子終於謫落，這是他從未見過的那個尹漓。
他知道，從此以後，他們再也沒可能走到一起了。
他心內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悔意，他知道，她和那些人不是一路的，而自己卻終於傷到她的心了。
但轉瞬之間，他眼內便重新被覆上了一層血色。
始作俑者，怎麼能留着？哪怕冷瑤已經沒有了威脅，她也要爲自己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
他現在，也是她從未見過的林四了。
“她要殺我，所以我要殺她。”他忽然發現，自己的聲音終歸還是沒有想象中沒有那麼決絕。
“啊……是嗎？”她瑩白如玉的小手按在了冷瑤身邊的地面上，那地面開始緩緩下陷。
“嗯。”
“其他人呢？”一個長寬各一丈的深坑出現在了她的素手之下，地面之下的山石和泥土不自覺的浮到了一邊，而冷瑤的身體則是緩緩沉了下去。
這種事情，許多天境高手都能做到，但恐怕沒有幾個人能做的這麼不着痕跡。
“都死了。”林四失神的看着她，他現在很想逃離這裡。
不光是不知該怎麼繼續和她交談下去，還因爲他現在很想回到舟西城，回到月國。
在那山洞之中，他得知了許多事情。諸如弦城，諸如西北千宋，諸如青川南齊天河大軍正在向舟西城進發，諸如老慕現在恐怕還沒有脫險……
他有許多事情要去做，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敵人，也不會再讓自己身邊的人被害。
“素秋師叔，也死了嗎？”她的聲音之中，甚至帶上了一縷祈求。
一直對她視若己出，一直縱容着她的素秋，對她而言是一個極爲重要的‘親人’。
她知道素秋也參與了這次行動，但她希望從林四口中聽到一個例外。
然而很遺憾……
“死了，都死了，一個都沒有留下。”林四木然道。
晶瑩的淚水滴了下來，如同露珠般落到了她腳邊的青草和嫩葉之上。
林四第一次看到了流淚的尹漓，他並不知道，這是她生來第一次流淚。哪怕有那魔核的不斷侵蝕，他依舊感到了一陣慌亂。
“你爲什麼，要殺她們啊……”
她沒有問他是怎麼做到的，儘管這種事聽上去極度的不可思議，而且也註定會轟動整個大陸。
但她根本就不打算去探究，她只知道，自己失去了極爲重要的人。
“她們成了敵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這便是林四給她的回答。
沒有什麼爭辯，沒有說什麼她們貪婪要搶自己的天印，沒有說什麼自己是被動反擊。
他看到她緩緩站起身來，那柄鐮刀也終於亮了起來。
“我好後悔……”她的臉上依舊掛着淚痕，但她卻再次笑了笑：“我害了她們，你說是嗎？”
林四不知該怎麼回答她這個問題，他明白她指的是什麼。
這幾年來，他遇到過許多次險境，但幾乎全都被他想盡辦法化解掉了。真正唯一一次淪落到毫無反抗之力任人宰割的境地，就是在臨嘉城面對尹漓的時候。
那時候她想要殺自己，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如果那時候她殺了林四，那後面根本不會再有那麼多事情。而事實上，那時候他們本就是敵人。
“我太任性了……”她吃吃笑了起來：“知道嗎？我原本打算和你一起面對這次難關的，我原本已經做好了將來再向宮內前輩同門請罪的打算，我原本對你和她們每個人都充滿着愧疚……”
林四隻能沉默，他知道，他和她之間的第三次戰鬥，終於要不可避免的發生了。
他現在雖然看似強悍無比，但他自己知道，自己的狀態已經快要跌入低谷了。
他並不是鐵打的，之前那漫長的亂戰，已經讓他受了太多傷，此時他能站着已經是憑藉着意志力的結果了。
他的印力損耗更大，而那魔核此時也已經失去了原本的力量，漸漸沉寂了下去。
縱然是狀態完好的他，都沒有絕對把握擊敗尹漓，就像他從未贏過聶河那樣。
而此時的他，更是根本無力與她一戰。
“你很想離開這裡，回到月國？”她深深看着他，彷彿能看穿他心內的每一個念頭。
“是。”他澀聲道。
“你想要救下你那些同伴？打退那些外來人？”
“是。”
“你不會有那個機會了。”她嫣然一笑。
下一刻，鐮刀帶起的紫色波濤已經徹底淹沒了林四的身影。
……
謝少英一直處在那聚靈陣之中，他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麼。
那聚靈陣所造成的聲勢實在太大，他的四周除了靈氣還是靈氣，以至於他連眼睛都無法睜開，他的耳朵內甚至已經被靈氣的摩擦之聲所填滿。
他的骨頭都差點被厚重的靈氣壓垮，他連呼吸都已經很難辦到。
身體四周每一處都是靈氣，根本不需要他刻意去吸收，這些靈氣甚至會自動的向他皮膚內部擠壓狂鑽。
他從未見到過這種奇景，他是一個純正的修行者，他當然明白這種環境對於修煉而言具備着怎樣的意義。
他知道，這是林四對自己的一次‘饋贈’。
然而他不明白，爲什麼要選在這個時候？
他當然看得出林四正在面臨這一場極其兇險的危機，兩百多名高手要殺他。面對這樣的陣勢，哪怕聖境高手也無法淡然視之。
他不懂，爲什麼要在這個時候，讓自己進來修煉。
他很想問他許多事情，他知道自己需要和他進行一番深談，他覺得他們之間可能有着許許多多的誤會。
他想問他當年究竟是怎麼了，問他是否真的泄露了月洛寧的女人身份，問他那個父王又是怎麼回事，問他這幾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知道，在那之前，自己和他必須逃離這裡，必須離開這些對他有覬覦之心的人。而那自然免不了要戰鬥，這場戰鬥根本毫無希望，但他並不打算逃避。
就像林四這次之所以會趕來這裡，完全是因爲他被人利用了。然而縱然如此，在見到他之後，他也沒有罵過他一句。
他隱隱已經猜到林四是刻意要將自己隔絕在某個事件之外，讓自己儘量不受傷害。但是，他怎麼能甘心？
只是很遺憾，他沒有機會，他現在甚至連動彈都很難辦到。
他只能吸取着那些不斷涌入的靈氣，否則他只會被這越來越多的靈氣擠扁。
這是他第一次明明處在絕佳的修煉條件下，卻完全無心修煉。
靈氣不斷的涌入，他如同瘋狂痛飲一般將他們吸納進氣海，然後不斷煉化成靈力。
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修爲在提升，在這裡面修煉，只是一個呼吸就能超過外界打坐一個時辰的效果了。
他的身體明明在受到那無孔不入的靈氣擠壓，但內部的血液經脈氣海卻又在不斷歡呼雀躍，彷彿荒漠得到了雨水的滋潤。
不知過了多久，他覺得自己的氣海都要快灌滿了，除非能夠馬上進入天境，否則根本就吃不下去這麼多靈氣。
可惜，那靈氣依舊在瘋狂的向着內部涌入，彷彿無止無盡。
繼續吸取下去，他的氣海可能會被撐得破裂，而在那之前，他的經脈之內甚至都已經全部灌滿了靈力。
七級魔核和上品靈石鑄就的聚靈陣，效果實在是太過恐怖，甚至林四本人也完全沒能預料到這種情形的發生。
這聚靈陣內，畢竟只有謝少英一個人。
就在他覺得自己可能會被撐爆之前的那一刻，他的修行本能終於爲他指出了一條出路，不斷的壓縮，不斷的煉化。
將原本氣海之內的靈力煉化得更加精粹，打磨得更加細小強韌……
事實上，這原本就已經是每個靈力修行者的必經之路。破境修士的靈力總量固然比極境修士高得多，但更大的不同，則是他們的靈力更加精純。
謝少英原本的靈力已經足夠精純，像他現在的狀態，如果感悟足夠，甚至已經可以向着天境發起衝擊。
正常修行者在此時已經無法增漲修爲，只能尋求突破或者此生無法存進。
而他現在在無路可走的情況下，只能將主意打到繼續煉化已經足夠純粹的靈力之上。他並不知道，如果不是當初源珠的幫助，現在他的靈力根本不可能再次被煉化。
否則這種事情，早已被歷代無數修行者試過了。
時間不斷地流逝，某一刻，灰色的光芒驟然散去。這聚靈陣終於失去了效果，留下的只是一地碎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