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住手!”
一聲厲喝響起在場中。
在這堪稱激烈而又混亂的戰鬥中,這喊聲並沒有多麼鮮明,它很快就被淹沒在兵器交擊聲和腳步聲中。
但後方那些原本前衝的暗衛與玄羽騎卻不由自主的頓住了腳步。
出聲的是月洛寧,此時他站在了這些人前方。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符南那樣暫時無視王子殿下命令,來個先斬後奏的。
更何況,此時王子殿下的動作差點讓他們魂飛魄散。
他同樣也拔出了自己的長劍,只是與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長劍橫在了自己脖頸前。
他的意思很明顯,再進一步,他就自殺。
他的動作,符南看到了,葉城看到了,幾名極境暗衛看到了。容雨,慕哲平,葉城,謝少英都看到了。
只是,他們都沒有住手。
符南和極境暗衛們不想住手,因爲再過幾十招,面前的敵人應該就能被擊垮。
容雨和慕哲平等人不得不戰鬥下去,對方沒有停手,他們便不能停手,否則只會被對方殺死。
唯一停下了手的,只有葉城。
他本就不想殺慕哲平,而容雨的來路他也不清楚,到現在他還分不清對方到底是敵是友。
最重要的是,他的弟弟葉弘站到了對方那邊。
於是在月洛寧這一聲喊之後,他果斷退出了戰圈。
場內戰鬥的人之中,也只有他可以隨時抽身而退。因爲他實力到了破境中期,而容雨對付的又主要都是符南。
場內的混亂漸漸平息了下來,所有人都呆立原地不敢有多餘動作。
惟有容雨和慕哲平他們這兩處,依舊在激烈戰鬥中。那清脆響亮的兵器碰撞之聲在此時,顯得刺耳至極。
事實上,場內這些人都不是毫無判斷力之人。
他們明白,月洛寧不會真的自殺,他只是用這種姿態表達他的憤怒與決意。
且不說他的命令,衆人本就應該遵從,畢竟他是王子殿下。
在他做出這個姿態後,衆人更必須給他一個尊重,因爲這也是尊重王室的威嚴。
正因爲如此,就連葉城都停下了手。
但也正因爲知道他不會真的自殺,符南只是在稍稍顧忌之後,就將心神全部投注到了眼前的戰鬥之中。
“我讓你們……住手……”看着眼前依舊打得難分難解的兩處戰圈,月洛寧寒聲重複道。
四周本已停下腳步的暗衛、玄羽騎,乃至葉城齊齊大驚失色,隨後衆人齊齊單膝跪地齊齊大呼:“殿下不可!”
他們之所以做出這等有失修行者身份的事情,只因月洛寧現在的舉動,出乎了絕大多數人的意料。
他們都認爲月洛寧橫劍在前,只是爲了警告衆人,只是爲了表達他的憤怒,只是一個姿態。
他們都認爲他不會真的對自己的脖頸割下去。
然而此時月洛寧的脖頸已經留下了一縷刺目的殷紅鮮血。
她用力將頸邊長劍割進了自己的皮膚之內,鮮血瞬間染紅了那柄長劍,隨後順着她細長的脖頸流入了她的衣領內。
她根本不是說說而已……
她這一舉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衆人完全無法理解,爲了那個劫匪,王子殿下爲何能做到這個地步!
畢竟,正是因爲那名劫匪,他纔會陷入險境,差點萬劫不復不是嗎?
而且身爲天潢貴胄,他的身軀何等的重要?此行衆人爲何來到天河?都是爲了讓他能活下去。
在此之前,很多人都已經有了爲了保住王子殿下的性命而犧牲的覺悟。
現在,他們已經等於救下了他,而且他們沒有付出一點損失。
只是似乎,眼下王子殿下真有可能會隨時死去。
沒有死在天河青川南齊這些敵人手中,而是死在他自己手裡。
符南縱有千般不甘,此時也只能停手。
而那幾名極境暗衛更是先一步就紛紛躍出了戰圈。
他們能夠這麼順利脫出戰鬥,只是因爲慕哲平等人在看到月洛寧的動作後,同樣是心神劇震,手中兵器也不自覺的放緩了下來。
暗衛撤出戰鬥後,容雨也放緩了戰鬥的節奏。
此時他已經徹底清醒過來,自己之所以戰鬥,只是爲了救出慕哲平。而現在,自己卻差點陷在了困鬥之中,對於他的情況反而完全沒有去留意……
他的傷怎樣了?剛剛追過去的幾名敵人有沒有傷到他?這一切自己竟然毫無所覺。
自己只是顧着爲他報仇出氣,但卻忘了他剛纔還沒死,但現在反而有可能因爲自己的遺忘真的死去。
他與符南的戰鬥,最終也停了下來。
到得此時,他也終於明白過來,原來眼前這些敵人是月國援兵,是月洛寧的‘屬下’。如果他們不殺慕哲平的話,他們其實沒有不死不休的必要。
場內恢復了平靜。
只是面對依舊舉着長劍的月洛寧,所有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王子殿下不可啊!”符南率先驚呼出聲。
停下手之後,他甚至連自己的傷都忘了處理,因爲月洛寧此時的狀態實在太過駭人。
他不敢肯定他會不會因爲一時之氣而真的自刎。
他雖是破境高手,卻也沒有辦法在月洛寧自刎之前制止她。
畢竟月洛寧的劍已經進入了脖頸,而她自己也同樣是一名修行者。在這種情況下,她真要選擇結束生命,誰也攔不住她。
他此行是爲了救殿下而來,殺死兩名劫匪雖然也重要,但終究比不上前者。
如果月洛寧真的自刎而死,他符南就是‘罪魁禍首’,未來所有人提到這件事,都會說是他符南逼死了殿下。
“有何不可?”月洛寧一動不動淡淡問道。
她的脖頸之處依舊向外流着鮮血,她的面色變得更加蒼白,她剛剛的動作並非割破皮那麼簡單。
符南大急,生怕他繼續撐下去失血而亡,連忙同樣單膝跪地急聲呼喊道:“符南有罪!殿下千金之軀不可毀傷啊!”
月洛寧眼簾低垂,淡淡看着跪在前方的他。
“你……何罪之有?”她臉上浮現出了一縷悲哀笑意。
她確實感到悲哀。
她堂堂月國殿下,爲了在‘自己人’的手中,保下自己的朋友而不得不選擇這樣的方式,這讓她心內泛起了一股無力之感。
如果可以,她希望雙方能夠從一開始就和睦相處。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一聲喝止,這些人就停手。
如果可以,她願意像葉弘那般,揮劍與慕哲平謝少英他們一起並肩作戰。就像在曲山峽谷時那般。
但這些都沒用,也都來不及。
她只能選擇現在這種……屈辱的方式。
用自殺脅迫自己的‘屬下’……
符南看出了她面上的悲哀,生怕她就此心死。於是他不再爲自己辯解,而是低垂下頭顱低呼道:“請殿下恕罪……”
他所謂的恕罪,當然不是指望月洛寧寬恕他。他堂堂破境強者,即便是月王月山,只怕也無法輕易能要得了他的性命。
他的恕罪,只是希望月洛寧能夠消氣,不要繼續這般衝動。
“請殿下恕罪!”
場內五百玄羽騎,二百暗衛,甚至包括葉城在內,所有人齊齊低頭抱拳低呼。
“呵……”
月洛寧輕輕笑了聲,她向着遠處依舊矗立着的幾人看去。
她看到了慕哲平、謝少英、葉弘等人眼中的關切與焦急。就連一向與她不對付的容雨,此時臉上也是一片複雜之色,有欣慰,有擔憂……
她彷彿忽然放鬆了下來,自己總算沒有辱沒他們這兄弟之情吧?
她的身子晃了晃,手中的劍終於無力垂落了下來。
衆人連忙不顧一切的衝向了她。
……
一刻鐘後,場內所有人都暫時進入了原地休息的狀態,只是分成了兩個陣營而已。
一邊是月洛寧、葉弘、葉城、符南以及那些暗衛與玄羽騎,而不遠處的一片火堆旁,圍坐着的只有慕哲平、容雨、謝少英三人。
雙方分成了兩個分明的陣營。
容雨剛剛爲慕哲平包紮完幾處外傷,看着那猙獰可怖的傷口,他原本已經漸漸平息下去的怒火再度被點燃。
“嘿!符南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帶着這麼多人對小輩下手。”他對着另一邊同樣盤坐在地的符南冷冷譏諷道。
符南同樣在恢復着身上的傷。
他的左臂被容雨劃了一劍,只怕至少需要一個月才能正常與人動手。而被慕哲平劃在胸腹的一刀,雖然看上去可怕,但反而沒那麼嚴重。
聽到容雨的嘲諷,他毫不示弱。
“容老二,你有什麼臉說我?一個小輩就讓你緊張成這樣,你纔是越活越回去了!”
衆人齊齊愕然,這兩個人,似乎是認識的啊。
他們卻是不知,剛剛戰鬥結束後,容雨與符南就認出了對方,只是已經變成敵對方的兩人互不開口而已。
他們二人在十幾年前幫助月山登位之時,曾經也是站在了不同陣營。
當時符南站在了二王子身後,而容雨站在月山那邊。
那時候的兩人都是極境修爲,在那場戰鬥中,都算不上主力。那時候,他們就已經互相認識。
許多年後,符南也晉入了破境,成爲了月國的護國長老,他站在了月山身邊。
而原本站在月山身邊的容雨,卻站到了他對面,世事無常莫過於此。
場內的暗衛和玄羽騎都不明白這一點,惟有葉城若有所思。
當年弦城流血之日,他的父親葉謙也站在了月山那邊,而那時候他自己也有了十餘歲,容老二這個名字,他依舊留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