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解把飛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所以這雲停將軍,究竟是什麼來歷,又爲何要殺那上原盧家的嫡系人物?”
陳執安皺著眉頭,似乎有些不解。
大虞六姓在懸天京中綿延數百年,甚至在大虞未曾建立之前,這六個姓氏就已經存在。
正因他們的支持,大虞才得以立國,才得以國祚綿延接近五百年。
這樣的家族,門楣高聳,幾乎要入雲而去。
天下讀書人也好,修武之人也罷,見了六姓人物大多都要仰望。
可偏偏這雲停卻敢殺人,殺的還不是尋常人,而是盧家當代家主之子,族長之孫。
他又哪裡來的膽魄?
更重要的是……這樣的人物如今就關押在懸天京大獄之中,卻有尋常百姓在坐朝節期間跋山涉水而來,願意拋去性命,也要爲他鳴冤。
“這雲停出身於藏鼎州一座小城,乃是寒門人物,卻生就一副天下難尋的根骨,被秦聞晝看中,又在秦大都御的北地擔任巡檢,進而擔任總官……直到他一路立功,在二十四歲之年,已然是北地德節將軍,位及六品。”
“可後來,懸天京傳召這位雲停將軍入京待命,又給了他朝武將軍之職,在黃原州上原府中任職。”
端闕王爺說的極爲詳細。
他語氣中帶著些感慨:“那時天下人都說,雲停將軍那是年少奇才,上原盧家想要將族中女兒下嫁於他。”
“此事不知是否確有其事,可三年光陰逝去,雲停將軍始終未曾婚配,手下卻養出一幫精兵悍將。”
“就在前年夏日,這雲停將軍帶著十九位悍勇,突然殺上上原府枯牢山,殺了上原盧家盧慈寬,連帶殺了十四個盧氏族人。
進而又返下山去,殺了山腳下林家關中的四百餘戶平民,就此遠遁而去。”
陳執安仔細聽著。
端闕王爺看了他一眼,又說道:“倘若只是殺了那四百戶平民,這件事情其實還有迴旋的餘地。
可他殺了盧慈寬,就等同於將天捅出了一個窟窿。
一時之間,整座大虞都在追捕這二十位叛逃的人物,後來盧家已然殺了其中十二三人,而這雲停,也在北地官道上被盧氏門口以神通鎖住,進而捉拿。”
“按照大虞六姓一貫作風,這雲停是萬萬來不了這懸天京的。
可偏偏在那北地官道,還有一位頂天立地的人物,便是那秦聞晝。
秦聞晝麾下將軍同樣派兵而至,不曾讓盧氏門客砍下雲停的頭顱,而是與盧氏一同押解到了懸天京。”
“這樁案件還牽扯許多,直至今年春日纔出了結果。
這位雲停將軍,被判了一個秋後問斬。”
端闕王爺話語至此,又拿起筆墨,在紙上寫寫畫畫:“我今日之所以去信京尹府,其實是想要問一問……既然這雲停將軍帶人屠了林家關全關,爲何還有林家關的百姓前來,以死鳴怨。”
陳執安聽了許久,心中終於有了些瞭然。
只是他心裡卻同樣還有許多疑惑。
雲停將軍爲何要殺那盧慈寬,也許是因爲私怨,可山下的百姓又有何辜?
雲停將軍既然已經逃出上原府爲何還要去北地?難道他想要叛逃大離?
事情既然已經塵埃落定,爲何還會有自稱林家關百姓的林虎,入得京城,割喉自盡,以死鳴冤!
這案子……倒是有些奇怪。
“京尹也好,督察院副督察也好,乃至今日前來的盧生玄都與本王說,那已然自盡的人,並非是林家關人士,而是冒充之輩,想要攪渾這案子裡的清水。”
端闕王爺笑著搖頭:“我這清閒王爺不過問朝中之事已久,偶爾過問了,反倒令許多人緊張。”
“那女子又是什麼來歷?”陳執安道:“昨夜京尹府派人拿了她,並無緊急,應當是今日才提問,王爺……府尹大人可曾說了此事?”
原本在低頭寫字的端闕王爺,寫字的手忽然一頓,又緩緩擡起頭來。
“陳執安,你問的這麼詳細,是因爲你心中其實也有幾分信那草紙上的字。”
陳執安沉默下來,終究卻點頭說道:“那一老一少風塵僕僕,神色倉皇,明顯已然做了必死的準備。
能讓尋常百姓坦然赴死,只怕並不容易。”
“不過……”陳執安想了想又說道:“驅使百姓有許多手段,神通也好、威脅也罷,讓他們死其實不難。
正因如此,我心中不過只有幾分起疑,所以纔給端闕王爺寫了那封信。”
端闕王爺直起身來,眼睛直視陳執安,對陳執安說道:“陳執安,我來教你,在這懸天京中,你但凡覺得有人會死,你又不忍心見他們死,那就要儘快去救。
慢條斯理給人寫信,只怕就來不及了。”
陳執安眼神一僵。
端闕王爺躬下身繼續寫字:“京尹今日於我來報,京尹府提司衙門連夜審問那女子,那女子已然盡數招供。
到了後半夜,那女子許是畏罪,撞牆死了。”
“畏罪撞牆而死?”陳執安眉頭跳了跳,他沉默幾息時間,語氣同樣有些僵硬:“這未免太過明顯了些?便是之前心中不起疑的人聽了京尹大人這番話,只怕也要忍不住心中起疑了。”
“起疑又如何?”端闕王爺又寫好了一幅字:“雲停這樁案子,自此之後已然成了鐵案,只待他秋後問斬便是……
又或許,那雲停將軍根本就等不到秦大都御爭取而來的秋後問斬,只怕一等到秦大都御離開懸天京,也要畏罪撞牆而死了。”
他臉上露出些譏嘲的笑容來:“卻不知已然踏入玉闕境界的修士,撞牆而死,究竟有幾人會信。”
陳執安站在書桌前,目光落在端闕王爺寫好的第二幅字上。
上面寫著,“我見明月不在,烈日不展。”
他隨意將這幅字遞給陳執安,說道:“人既然已死,這件事情也就這般不了了之了。
也怪這一老一少悄無聲息前來,又去了皇城口,這懸天京中督察院也好,巡邏的校尉、將軍也好,大多數都出生於世家。
秦大都御也許還尚未聽到消息,那女子就已然死了。
否則倒是不至於死的這般快。”
陳執安接過這幅字,卻在此時搖頭。
“佛桑街上達官貴人無數,強者衆多,我聽見動靜走出街口,他們想必也聽到了。
無論如何,盧家存了殺人的心思,那女子便難逃一死。”
端闕王爺撫掌冷笑,道:“陳執安,今日你見了真正的世家霸道,心中可怕了?”
陳執安面色不改,搖頭。
端闕王爺冷哼一聲:“昔日雲停入京,也是如你這般天不怕地不怕,結果他被遣到了上原府中,如今已經離死不遠,你真不怕?”
陳執安聽了端闕王爺的話,忽然想起那一日蘇南府東豐街上,他斬下齊天衝的手臂,心中的快意豪情。
於是他正要再說些什麼。端闕王爺卻道:“你讓那門房送信於我,盧家自然知道是你寫信讓我多此一問,陳執安,一切好生等著,順利執印之前,你頭頂上可還有幾把大刀在懸呢。”
陳執安深吸一口氣,認真詢問端闕王爺:“世家大府如此跋扈,難道他們頭頂就沒有懸著的大刀嗎?”
“沒有。”端闕王爺面無表情:“不過……馬上就要有了。”
“聞人織弦已然佩劍而去,去那道玄宗求取一道道罰青龍木,求來青龍木,她便要執掌那青龍鑑,自此成爲殺世家頭顱的寶劍。
到了那時,青龍執印有了,你如果能夠執陸吾印,也將會成爲一把匕首,不至於讓他們這般肆無忌憚。”
執印……
陳執安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直至良久之後,他才擡起頭來,將那一幅字遞給端闕王爺。
“王爺與我說話,時至如今,都只說半句。”
陳執安道:“我至今尚且不知,那位雲停將軍,究竟是否殺了林家關四百餘戶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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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不知這位雲停將軍,究竟是否無辜。
王爺模棱兩可不與我明說,我又該如何明志?”
端闕王爺似乎未曾想到陳執安有此一問,他想了想,最終頷首說道:“雲停乃是軍伍出身,軍紀嚴明,案卷中只說他喝了太多仙人醉,酒醉妄爲。
可是秦大都御卻與我說……那雲將軍卻從不喝酒。”
陳執安聲音變得深沉許多:“既然如此,端闕王爺也是信這雲將軍無辜,那麼……當今聖人信嗎?”
端闕王爺聽到陳執安這般詢問,眉頭不由略微皺起。
陳執安並沒有問的再深一些,只是行禮告退而去。
端闕王爺看著陳執安的背影,竟有些覺得這陳執安似乎與剛來時,更不同了些。
陳執安走出王府,走過九官街口,卻看到遠處兩匹馬上,魏靈玉、盧生玄各自騎在馬上,正遠遠看著他。
盧生玄身後長劍忽然輕鳴,尚且未曾出鞘,便有一道劍意直直朝著陳執安壓迫而至。
與此同時,陳執安耳畔傳來一道聲音。
“所見之物不一定爲真,僅僅是見了一場戲而已,便要寫信驚動王爺……陳執安,你不適合擔任執印,你不知這天下的事有真有假,更不知天下的事對錯並非眼見爲真。
你身在懸天京中,一身天賦不凡,切莫以立場論對錯,論真假。”
那劍意如同微風,卻鎖住陳執安上下左右四方,強烈的真元也如一縷縷風波,精細到了極致。
陳執安站在原地,卻發現自己稍有動作,就要被這劍意割傷。
遠處魏靈玉臉上展露笑容,她手握繮繩,身軀前傾,笑道:“庶族、寒門,還有如同你這樣的白身,得了些聲名,總喜歡插手一些與你無關的事。
真假對錯暫且不論,陳執安……那雲停將軍確確實實砍下了林家關不少如你這般百姓的頭顱。
道義律法都要讓雲停死,兩條賤命,幾張草紙,可不值得你專程走上一遭端闕王爺府。”
陳執安站在原處。
遠處陽光灑落,灑在魏靈玉、盧生玄二人的身後,他們本就騎著馬,身在高處,再配上這等光輝,將他們襯得真有如【天公】一般。
他似乎無法動彈。
魏靈玉臉上的笑容越發濃了,正要再說些什麼。
卻忽然見陳執安彈指,他左手食指上一道光輝閃過,緊接著一道濃郁的刀意瀰漫出來,伴隨著一道熾熱的雷光橫掃。
以指帶刀。
四更引刀法!
天鼓神通!
洶涌的刀意伴隨著雷光瀰漫,須臾之間就已經斬碎他身軀周遭的劍意。
魏靈玉臉上的笑容一止。
盧生玄皺起眉頭。
陳執安朝前踏出幾步,道:“我見了他人生死,不過只是寄出一封信,尚且未曾多做什麼,你二人就要再此攔我。
我如今不過區區一個宮廷畫師,想來你們不會覺得我會在這樁案子裡起到什麼作用,之所以攔我無非是想要以那封信爲藉口,教訓我一番罷了。”
“我說的對嗎?玉下郡主?”
陳執安說到這裡,他臉上浮現出一些笑容:“只是方纔盧公子那番話卻讓我心中生出好奇來。”
“比如一位少年得志的將軍,真會因爲飲酒酒醉,便跑去山上殺人,甚至殺去四百餘戶,一千多口百姓?”
“天下人都說秦大都御正直如天上烈日,燃去北地不平!雲停將軍犯了事,卻還要去北地秦大都御執掌之地,是去送死?”
“有人千里迢迢前來懸天京中赴死,卻偏偏在牢中畏罪自決……京尹府不合規矩夜裡提審又是爲何?”
陳執安一連問了三個問題,卻忽然搖了搖頭,笑道:“我不過一介宮廷畫師,對於此事不過只是看個熱鬧罷了,便是真想要做些什麼,只怕也無能爲力。
可是二位……所謂解把飛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因果到頭終有報,可莫要太過跋扈了。”
魏靈玉冷眼看著陳執安幾息,忽然一笑,她腰間長鞭一動,帶著無比厚重的真元,有如決堤的大河一般朝著陳執安甩來。
“你真以爲你是個人物了?”
魏靈玉的聲音落在陳執安耳畔,強烈先天真元帶起的威壓如潮水一般洶涌而至:“我今日就在你面前,你也敢言語激我?”
陳執安巋然不動,甚至有些慵懶的眨了眨眼。
恰在此時,一道劍光洶涌而至,恰如出生的朝陽,帶起陣陣光輝。
光輝灑落,頃刻之間便斬去魏靈玉的真元,斬在了那長鞭之上。
敕!
劍光四溢。
長鞭飛轉而去。
魏靈玉悶哼一聲,臉色蒼白不堪,身體也在馬上晃了晃,幾乎要跌下馬來。
一旁的盧生玄神情微變,轉頭看向遠處的皇城。
那皇城佛桑街口,一位身著道袍的稚嫩少年正站在那裡,遠遠朝著陳執安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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