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島上休整了幾日,也補充了損耗的補給,丹鶴道人帶着一個禍鬥送的寓意飛昇成仙的金銀瓶離開了。
只是在再度出發前往南海的時候,他發現竟然有船和他們走的是一個航向。
從這十島之地前往南海之地,前些年是沒有什麼人走的,但是如今走的人卻不少。
丹鶴道人站在船上,望着另外幾條船。
一旁的弟子打聽過了,立刻回來稟告。
“真人,那些船是去南海的,但是和我們不一樣,是去瞿陀尼國。”
“瞿陀尼國?”
丹鶴道人聽聞過此國,據說在九州的西南邊,只是那地方要穿過整個西域才能到。
丹鶴道人又問:“船是誰的?”
弟子立刻回答:“是佛門的船,船上還有一名輪迴寺的二代弟子。”
丹鶴道人一驚:“輪迴寺?”
弟子點了點頭:“這幾年有不少去南海的船都是繞道去瞿陀尼國,賺得不少銀錢,聽聞輪迴寺也已經派了不少弟子去,不知道是作甚。”
丹鶴道人卻想明白了:“怪不得有和尚來這十島上修佛塔,佛門從這裡出海去瞿陀尼國啊!”
“這佛門是要在那瞿陀尼國傳道,將輪迴從神州大地,帶入到那瞿陀尼國裡去。”
在丹鶴道人看來,這是佛門覺得在九州之內難以爭得過道門,於是想要去那“域外蠻荒”之地另闢蹊徑。
只是那什麼瞿陀尼國,在此時此刻的丹鶴道人看來就和那北境的不毛之地沒有什麼區別,哪裡能夠和煌煌九州相比。
因此對於佛門此舉,他是有些不屑一顧的。
說話間。
那船上也有幾名和尚走了出來,似乎也知道丹鶴道人在船上,也注意到了丹鶴道人正在看着他們。
隔着海面,那和尚雙手合掌,丹鶴道人一隻手把着拂塵,也伸出另一隻手豎起來回了個禮。
雖然有些巧合,但是丹鶴道人也忍不住感嘆。
他這道門的真人想着去海外尋建木成仙的想法,而佛門也想到了去海外另闢蹊徑探索那輪迴之路。
算不上是殊途同歸,但是也能夠說是全部都在尋求着能夠突破現狀的計策。
二者的船隊開始還是同行,後來便逐漸看不見對方了。
畢竟,一個是沿着大陸去瞿陀尼國,而另一個的目的卻是深入南海深處的某個地方,尋找那傳說之中連接天地人神的神木。
去瞿陀尼國的航路至少昔日便有人走通過,近來隨着這條航路走的船越來越多,已經算不上有什麼風險。
但是去南海深處去尋,卻要危險得多。
誰也不知道那茫茫大海冥淵之上,又是什麼情景,又會遇到些什麼。
隨着越是深入南海,雖然靠着牽星術沒有迷失方向,可是周圍的可供辨識的島礁卻越來越少。
有的時候航行多日,海面之上什麼也看不到,就好似在原地徘徊。
這種感覺令人惶恐,尤其是他們在深入一個前所未知,也不屬於凡人的地界。
但是隨後出現的動靜,卻打破了這種一成不變的“原地徘徊”。
一日正午。
道人正帶着衆弟子誦經,外面卻傳來了喧譁聲。
道人讓弟子去看,弟子很快便跑了進來,對着其說道。
“真人快看,海上有東西出現了。”
丹鶴道人立刻跑到了船尾,立刻看到遠處出現瞭如同山脊一般的東西。
那東西如同山巒一般起伏涌動,只不過尋常的山巒起伏只是感覺,而這東西卻真的在動。
而仔細看,更能發現山巒之上金光陣陣,且不斷變幻,分明是噌亮的鱗甲在閃爍。
雖然不見首尾,但是丹鶴道人一瞬間便大致知道了這是什麼東西。
“真龍。”
只是相比於江裡的龍,這海里的龍也實在是大得太多。
此時此刻,那艘在波浪之中顛簸起伏的船,還有船上如同米粒一般的人。
和這蹈海的龍,以及無邊無際的汪洋襯在一起。
形成了一幅層層遞進的畫卷。
神龍不僅僅沒看到首尾,很快也便消失在海面之上,不過這只是一個開始。
接下來,在一個星辰漫天的月夜,船上的衆人卻突然看到天空亮起,一個個驟然驚醒。
擡起頭望去,便看到光霞滿天。
遠處的光芒從星辰雲海之上灑落在海面,天上地下都變成了一片豔彩。
而隨着那豔彩光霞越來越近,低空飛過船隊的頭頂之上。
衆人這纔看到,那是一隻拖着長長羽尾的神鳥。
蛇頸魚尾,鸛顙鴛思,龍文虎背,燕頷雞喙,五色備舉。
“鳳凰!”
披着道袍連鞋履都沒有穿便跑出來的丹鶴道人舉目仰望,似乎想要看清楚那鳳凰的羽毛之上的細節,但是卻又被那光照耀得睜不開眼睛。
那鳳凰飛過頭頂,丹鶴道人便立刻追了過去。
然後指着那鳳凰飛的方向,大聲喊道。
“快,跟着那鳳凰。”
“定然不會錯。”
丹鶴道人覺得,這鳳凰要去的方向,定然也是他要找的地方。
只是可惜那鳳凰很快便化爲一團光點,消失在了月夜之中,只留下了一個大致的方位。
而隨着接着前進,他們遇到了海上的狂風巨浪。
那海上的氣流狂風伴隨着驟雨和雷霆,一卷入進去就陷入了昏天暗地之中,所有人面對這天地之力嚇得瑟瑟發抖。
在他們看來,這一次他們是要隨船葬於海底,埋身於那魚腹之中了。
而這個時候,黑暗之中他們看到了一座山。
“那邊有座山。”
“看見沒有?”
“什麼?”
“山?”
衆人定睛一看,不遠處竟然真的有一座大山,紛紛陷入狂喜之中。
“快快快,靠過去。”
但是隨着他們靠近那座山,他們發現那座山竟然會跑。
這下所有人都明白,那根本就不是什麼山,而是一個會移動的活物。
他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只是明白若是想要出去,就必須跟着那巨物一起。
“快!”
“跟着一起,跟着它一起出去。”
突破狂風巨浪和暴雨,重新出現在了日光之下,他們纔看到那東西是什麼。
那是一頭自身就如同一座島嶼揹着一根“巨碑”的神龜,碑上還有着巨大的東西嘩啦啦地轉。
他們的船和那神龜比起來,就好像是泰山與泰山石一般。
穿過那擎天巨獸之下,他們向着南方的某處而去。
而那神龜。
卻依舊追逐着那狂風巨浪,逐漸遠去。
路上他們看到的各種神異之事越來越多,這讓他們明白,他們的確是在不斷深入那蒼茫大海之中,而不是在原地徘徊。
這也讓丹鶴道人十分歡喜,認定自己是走在正確的路上。
他認爲這風浪越大,越是說明他們接近了天地的“邊界”。
不過接下來詭異的事情卻出現了。
前面再也沒有任何風浪了
風平浪靜得,就好像有人在這裡施了定風咒一般。
但是他們也同樣在海上漂着,不知道往何處去。也同樣不可能再回返。
隨着船上的補給耗盡,到了糧盡水絕的地步。
深夜裡。
海上又一次有了奇異的光,不過這一次不是從天而上來,而是那水底下傳來了光芒。
海水變得異常清澈透明,彷彿能夠直接看到海底一般。
更令人驚奇的是。
透着光的海水之中有着一羣羣面容姣好,身着華美衣裳的“人”遊過。
丹鶴道人看着其中一“人”,那女子穿着在水裡顯得越發飄然灑脫的仙衣,衣袍隨着水流波動的時候就好像是魚兒的魚鰭一般。
懷中抱着一個玉瓶,修長的脖頸之上隱隱還有着鱗片一樣的紋路。
而最吸引人目光的是對方身後那修長無比的魚尾,甩動着推動着其在海底往前遊着。
“鮫人!”
——
丹鶴道人一行人最後被鮫人所救,也是鮫人將他們安置在了附近的一座龜島之上。
龜島並不是說這島嶼形狀像龜,而是這島嶼是真的建在一隻龜妖的身上。
龜島之上也有花草樹木,看上去和一座真的島嶼沒有太大差別。
丹鶴道人走過那樹木之間,來到了島嶼的邊緣。
便看到那老龜回過頭來看着他,然後開口和他說話。
幾日下來。
丹鶴道人已經和這龜妖很熟稔了。
想到清晨之時那些鮫人送了吃食過來,然而卻看着他們一言不發。
他忍不住問道:“那些鮫人爲何不和我等說話,貧道和衆弟子還想感謝他們救命之恩,然而他們只是看着我們一言不發。”
“莫非,是我們有何做得不周到之處?”
“亦或者這鮫人一族的習俗和神州大地之上不同,道友可否告知於貧道?”
然而,老龜卻告訴他,
“鮫人是不會說話的。”
道人:“爲何,難道他們互相之間也不開口說話麼?”
老龜說:“他們互相之間也不需要說話,彷彿哪怕相隔數十里也能夠通曉對方的心意。”
道人便明白了妖與鬼神也大多有着這種能力,只是道人看那鮫人的時候,忍不住將他們和人對等了。
因爲他們既不像鬼神那般是魂魄之體,也不像妖那般完全沒有人形。
道人感嘆:“原來如此,想必仙人之間說話也是無須開口的,只是面對凡人的時候,才需要這般說話吧!”
原來需要開口才能說話的這種道人看起來很正常的事情,只是作爲凡人才需要的。
提起了仙人,老龜也便開口說道。
“鮫人一族他們是上古遺族,據說身上有着仙人之血,至少和仙人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所以才生來有着種種神通。”
“連那黃河的河伯馮夷,聽聞也是他們的同族。”
道人:“仙人的血脈?”
說到這裡,道人便回想起了那些鮫人一族的模樣和言行舉止。
這些鮫人一個個看上去格外地冷淡,如同一塊冰石一般,互相之間從不開口說話,好像成千上百個鮫人都是一個整體一般。
他心中暗道,莫非仙人也是如此?
道人心想,若是他往後做了仙人,不再需要吃飯喝水,甚至有可能斷絕了七情六慾,最後連說話也都不再需要了。
不知爲何,又感覺有一絲寂寥,心底也忍不住生出一股寒意。
不過,如果換一種說法。
長生不死久坐雲端,餐風飲露不再需要食人間五穀。
不再受人間情慾之苦,閉着眼睛一念之間便可知曉三山五嶽之事。
想一想。
頓時又感覺那仙人的姿態當真是玄妙無比,已然是超然於物外之上的境界了,令人嚮往。
老龜也問道人:“道友千里迢迢從神州大地趕來此處,到底是爲何呢?”
道人直接說道:“爲尋建木而來。”
老龜明白了:“哦,你是想要藉助那建木登天啊,那你算是來對了地方!”
道人聽完明白了老龜的意思,大喜問道:“你知道建木在何處?”
老龜慢吞吞地說道:“知道,不久之後我也要趕去那建木所在之地。”
道人小心翼翼地問:“那道友可否帶着我一同前去?”
老龜哈哈大笑了起來:“可是可以,但是你想要通過那處建木登上九天,那你怕是想多了。”
“別說你沒有天帝詔令,能不能上得了天。”
“就算有了詔令,你怕也等不着了。”
道人不知老龜是何意:“爲何?”
老龜告訴他:“如今建木還未曾長成,那通天仙路也還未曾打開。”
“你想要上去,還要排隊哩。”
“怕是要等上很久,或許一等就是幾十年。”
“看你這模樣,怕是難以等到了。”
“不如現在趕回九州,這海外之地可沒有輪迴,死在此處可謂是真的什麼都剩不下了。”
老龜雖然說話慢吞吞的,眼睛也一副似乎看不清東西的模樣,但是事實證明他還是看得很清楚的。
道人聽完大驚失色。
他聽聞海外建木現世,於是匆匆趕來。
卻沒有想到歷經千辛萬苦趕到這裡,方纔知道那建木不是上古的建木現世,而是如今現種的。
這“種下”還沒有多久,遠沒有到通天化爲人間天界之梯的地步。
道人雖然一臉失魂落魄,但是最後還是說道。
“還是煩勞道友帶我去一趟,就算最後不能登天,我也想要看一看那建木一眼。”
“至少知道,往後我人族修行者是如何通過那建木天梯,得道飛昇的。”
“如此一來,貧道也算是瞑目了。”
老龜感嘆無比,開口說道。
“你這道人,執念竟然如此之深。”
“不過我這邊受天庭詔令,這龜島要在此處再長出一圈之後,才能夠去那建木所在之地,到時候怕是要過去數月或者一年半載了。”
“不過,那鮫人一族也奉命趕往建木所在之地。”
“你若是想去,我可以和他們說上一說,讓他們帶着你去。”
道人千恩萬謝,雖然對方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在他這個雲真道道主的名頭上,還有他昔日曾經面見過“天帝”的傳聞上在幫他的。
不過願意出手幫他一把,尤其是在這樣關鍵的時刻,道人還是十分感念對方的。
當日夜裡。
鮫人們便準備出發了,也前來接丹鶴道人。
那鮫人接丹鶴道人的時候,將一套寶衣披在了他的身上。
龜島邊緣,幾條船上的人都過來了。
人人舉着火把,但是那微弱火光和鮫人帶來的鋪滿海面的神光相比,猶如螢火和明月一般。
道人看着那寶衣:“這是何物?”
老龜說:“此乃鮫綃紗!”
道人披上那鮫綃紗,立刻感覺一切都不一樣了。
那寶衣披在身上之後竟然立刻部分和他的身軀融爲一體,然後迅速調節了尺寸大小,甚至還變換了樣式。
不僅僅如此,他還能夠聽到那些鮫人的聲音了。
他都能夠和那鮫人心意相通,知道他們的想法,但是鋪天蓋地的各種聲音涌入過來,迅速佔據了道人大腦的全部,讓其感覺四面八方都是嗡嗡的。
各種各樣的聲音匯聚在一起,鋪天蓋地的訊息交迭在一起,反而讓道人感覺什麼都聽不見,也感應不到了。
“啊!”
道人發出一聲大叫,直到按照那老龜的方法,屏蔽了主動接受那外界的“聲音”,他才感覺好一些。
此時此刻,道人再看向那些鮫人,目光就全然不同了。
原來這些看起來面無表情,一個個冰冷無比的鮫人時時刻刻都在接納着這麼多的聲音和其他人的想法。
而且還能夠從容無比地進行處置,這哪裡是人或者普通的妖能做到的。
和這些鮫人相比,他的確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凡人,
道人入了水,他立刻自動掌握了五行遁術之一的水行遁術,在這水下來去自如,猶如走在地上。
但是實際上給道人的感覺,更像是騰飛於雲霧之間。
道人跟隨着那南海鮫人遠去,而龜島之上幾條船的所有人高呼。
“恭送真人!”
送到了這裡,他們也該回去了,也無須他們再送了。
而丹鶴道人也說了,讓他們無須再等自己。
——
跨越九州,穿越十島,遊過南海。
跟隨着那南海鮫人一族,道人終於看到了那建木。
準確地來說,是建木的“樹根”。
大量的龜島聚集在一起,那九天之上的天帝就好像施展了移山之術一般,以通天法力在這一望無際的海面之上,建造出了一座仙山。
而那建木即使未曾建成,只有一截未完成的樹根,也足夠壯觀。
“神木”自海面拔地而起,下連大海,上通雲霄。
道人在神木之下仰望,良久之後,他才以那種無須開口的方式和身後的鮫人溝通。
他問:“若是這建木長成,有多高?”
鮫人:“聽靈巫說,若是長成,應當是近二十萬裡?”
道人聽完猛地扭過頭來,以爲自己聽錯了。
“什麼?”
“二十萬裡?”
但是他明白,說話可能說錯了,語調語氣可能有偏差讓人聽錯。
但是他和鮫人“說話”的這種方式,卻很難出現錯誤和偏差。
他聽說過用丈來形容一棵樹的高度,萬丈高便是他聽聞過的神話之數。
而如今一個傳說之中的南海鮫人告訴他,一棵樹長成以後要用裡來計數,而且是二十萬裡。
他實在難以想象,一棵二十萬裡高的樹究竟有多高。
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抵達了卻發現建木還沒有長出來,而長出來的時候,他應當也早已逝去。
這種事情,已經足夠令他惋惜長嘆了。
而在他看來,自己已經沒有什麼好惋惜哀嘆的了。
一棵二十萬裡高的樹。
讓一個凡人去爬,哪怕窮盡一生也難以爬到那終點。
站在那建木之下,明白了什麼叫做“飛昇”,什麼是天高地厚。
這二十萬裡的高度,便是凡與仙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