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無盡的遁逃的黑暗當中,那通往太初世界本源之地的光芒,原本也是太初心中的希望和信仰。
只要那位存在還需要他。
哪怕是讓他去死,他也不會有絲毫的怨言。
但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是這般……如同棄履一般一句話都不說的捨棄。
當那一束光消失的時候,太初意志堅定的所有一切,也同時消失。
如果說任何事物的存在都有所意義,凡俗人間的人們爲了柴米油鹽,江湖中人爲了恩怨糾葛,煉炁士求長生求更進一步……
那麼太初的意義就僅僅是那位存在。
可現在,他只感覺他存在的意義,被否定了。
而且是被那位存在親手否定。
就像是完全沒有聽到餘琛的話那樣,他的自顧自的喃喃自語:“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在他看來,如今的餘琛不過是掌控着新世界而已。
而那新世界比起太初世界要弱小和脆弱得多。
如果在這種情況下,那位存在肯醒過來,那位陛下肯和他一戰。
那麼絕對的優勢一定在那位存在一方。
甚至有機會將餘琛這個威脅徹底抹除。
可那位存在……退縮了。
完全就沒有任何一點要正面抗衡的意思。
與此同時,他也被捨棄了。
此時此刻的他,已經沒有了任何掙扎和反抗的心氣,那無比龐大的面孔充滿了失了神一般的呆滯。
這一幕被三位帝主和無數的生靈看在眼裡。
他們不清楚方纔的一瞬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局勢逆轉。
這足以輕易將他們完全毀滅的水晶巨人,如今正被他們的陛下死死握在手中,就像是抓起一隻小雞仔一樣輕鬆和從容。
三位帝主臉上,露出放鬆之色,心頭高懸着的那塊石頭終於落底。
而三界的無數衆生,更是喜不自勝,熱淚盈眶,歡呼雀躍。
只有親手將太初把握在手中的餘琛,沉默不語。
——太初無法理解。
但他卻能夠大概明白心魔黃鐲的想法。
——在那個傢伙的心裡面,什麼都不重要,無論是太初也好,三界也罷,無數生靈也好,都一樣。
他們是死是活,是存在或是消失,都不重要。
重要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活着”。
亦或者說“存在着”。
只要他還活着,只要他還存在,那麼一切都無所謂。
他再也不是那個真正的黃鐲,而是爲了活下去可以放棄和毀滅一切的心魔。
在這種情況下,一旦毫無準備甦醒地過來,必然會讓那股腐朽和雕零更加侵蝕他的一切。
而且這般猝不及防之下,他似乎也並不能100%的把握戰勝餘琛。
所以他選擇了放棄。
關閉了通往世界本源之地的門扉,熄滅一切光芒,同時也斷送了太初存在的意義和希望。
“那個傢伙,在無數萬萬年前徹底變成心魔的那一刻,在爲了能夠延緩那股腐朽和凋零而決定親手毀滅一切的剎那,就已經只爲他的活着而考慮了。”
餘琛看着太初,開口道。
對方仍然沒有絲毫的反應,就像是呆滯的木偶一樣。
餘琛嘆了口氣,他和太初有諸多糾葛,所有一切的毀滅和不幸都源於他。
原本他打算讓對方以最絕望和痛苦的方式死去。
——這是他在新世界的三年裡無時無刻不在想着的事情。
但如今看來,似乎也沒有了什麼意義。
亦或者說……
沒有痛覺,更沒有什麼牽掛的太初,折磨她最好的方式不就是眼前的情況嗎?
被唯一虔誠信奉的存在背叛,陷入絕望和痛苦的深淵。
搖了搖頭,他的五指用力,剎那之間,那已經被新世界取代的手掌驟然迸發出無窮恐怖的力量,星空化作巨大的磨盤,宇宙奔涌出可怕的力量,硬生生將太初那無比巍峨和龐大的身軀碾碎!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伴隨着清脆的破碎之聲,那璀璨的水晶區體制上迸發出無數密密麻麻的裂紋,然後徹底炸碎,化作漫天水晶之光,猶如一場浩大的雪景,灑落在整個三界交匯之地!
而在身軀破碎的同時,太初也放棄了任何抵抗,甘願灰飛煙滅,一絲不存。
——他的心氣早已經消失,他的鬥志早已經暗淡,否則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能重新凝聚軀體。
當初黃鐲暗中藉助大源文明創造的軀體,擁有這般可怕的恢復之力,也正因如此,才能夠容納下整個世界的意志。
所以如果太初拼死掙扎,餘琛恐怕還要徹底將他碾碎數十上百次,才能徹底將這具軀體磨滅。
不過失去了信仰的太初,卻已經沒有了這般不屈的意志。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相當於是自我了斷。
太出的水晶身軀炸碎,那點點的水晶之光照亮了整個三界交匯之地,光芒倒映在餘琛的眼中,絢爛而美麗。
——終於落幕。
那個誕生於無數萬萬年前的上個紀元,親手創造出了古仙一脈,毀滅了大源文明,甚至給三界帶來無盡深重的災厄和劫難的太初,至此身隕。
他的神志潰散而去,他的存在灰飛煙滅,再也不存在一絲——就如同無數個紀念之前,他被創造出來之前那樣。
迴歸虛無。
餘琛深吸一口氣,擡起頭看向天頂之處,目光好像穿透了三界的邊緣,穿透了無盡的域外,穿透了那早已關上的門扉,看到了那沉睡的偉岸存在。
——接下來,就只有一道難關了。
只要將心魔黃鐲徹底殺死,一切就都已經結束了。
但他並不打算主動出擊。
亦或者說,他也沒辦法主動出擊。
如今的心魔黃鐲,沉睡在那太初世界的本源之地,不願出現。
餘琛也沒有辦法追殺而去。
畢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太初世界就是對方的身軀,他這會兒相當於在對方的身軀之內,對方有意隱藏的話,他無計可施。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畢竟……心魔黃鐲能躲,太初世界可就在這裡,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廟。
只要餘琛徹底將整個太初世界毀滅,那心魔黃鐲依舊是個死。
但且不說完全開戰的情況下,新世界在硬碰硬之下能不能將太初世界幹碎。 就算餘琛真的能夠做到,他也不可能那樣做——這不就相當於爲了阻止別人自殺,親手抹了他的脖子一樣奇怪嗎?
但餘琛也並不擔心,那心魔黃鐲就此銷聲匿跡,不見蹤影。
倒不如說,如此一來更好。
畢竟,他在無數萬萬年前創造的大世輪迴的規則,也就是太初的本質,早已經灰飛煙滅,不復存在。
三界再也不會遭受那莫名的威脅和災難。
這種情況之下,也就沒有生靈可以代償心魔黃鐲的腐朽。他最終的結果只有在那世界的本源之地等着真正的消失。
所以餘琛明白,他總會出現。
親手開啓大世輪迴,親手毀滅一切。
那個時候,纔是最終的決戰之時。
而趁此機會,趁着這難得的平靜時光,餘琛也需要一刻不停地膨脹和成長新世界,以待戰時!
思緒翻涌之間,太初的殘骸已經完全湮滅在虛空當中,一絲不存。
就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那樣。
餘琛也轉過頭去,看向臉色疲憊而蒼白的三位帝主,露出笑容來。
“我回來了。”
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又近乎突兀地結束了去。
對於三界的無數生命而言,就好像是經歷了一場絕望的永夜,但幸好在真正的黑暗將他們吞噬之前,黎明到來。
而這一切的希望,都來自於被他們津津樂道討論了好幾年的共主陛下。
隨着太初的真正覆滅,三界的生靈們鬆了口氣,心頭放鬆和安寧下來,也逐漸恢復了日常的生活。
——雖然太初的氣息的壓迫,導致不少生靈都或多或少精神震盪,但也並非什麼不治之症,修養一段時日,便可以恢復。
餘琛和三位帝主還有餘修,也返回了三界。
天葬淵上。
如今的天葬淵已經再也不是那龐大的陵墓,下方的上京城也隨着十萬年光陰的流逝而自然凋零,化作了一片廢墟,滄海桑田之下,早已成爲無垠荒地。
不過正如天地萬物之道那樣,有死就有生,有凋零就有繁榮。
在已經成爲荒山的幾十裡開外,一個並不算多麼龐大的凡俗國度,在時光的腳步中被建立起來。
而同樣因爲曾經的上京城遺址所殘留的天地之炁,這座名爲“燕”的國度就定都在天葬淵百里之外。
年關將至,城中人羣絡繹,紅塵百態,喧鬧而平靜的度過每一天。
而那城池當中的人們,自然不會想到,那已經被整個三界無比欽佩的共主陛下,就來自於那座除了看起來宏偉一些的荒山之上。
這一天,離那被稱爲“天災之日”,“迴歸之日”的一天,已經過去了半個月。
人界的世俗,基本已經恢復了日常,不再受難以忘懷一日的影響。
而那不爲人所知的天葬淵上,也掃除了先前的荒涼與枯寂,熱鬧非凡。
古老斑駁的葬宮,在石頭的打掃之下,煥然一新。
宮闕庭院,圍牆假山,都恢復成了十萬年的那般模樣,甚至連同葬宮門口早已枯死消失的大槐樹,都重現了出來。
膳房裡,石頭和李元清正在忙碌,沒有用什麼神通手段,而是親力親爲地殺豬宰羊,摘菜切墩,準備着夜晚的食材。
餘琛坐在葬宮的院兒裡,微眯着眼,盯着年關並不熾烈的陽光,悠哉悠哉。
不一會兒,一道道身影從山下走上來。
都是餘琛的親朋故友。
虞幼魚,張百忍,鎮元子,姬天明,餘修,楊羸,玄天罡,摩柯佛,燭龍……
曾經的一位位故人,應餘琛的邀請,放下手頭的一切事情,前來赴宴。
一開始的時候,他們還略顯拘謹,這從他們並沒有直接傳送到天葬淵上,而是一步一步從山下登上來這一點,便可以看得出來。
——如今的他們,大抵也不能確認,眼前的餘琛究竟是餘琛,還是那位已經冠絕天地的共主陛下。
但就在見到對方那十萬年來從未變過的笑容和神色,並且起身熱切地迎接他們之時,大夥兒這才放下心來。
——今日沒有君臣,沒有共主,只有昔日老友,齊聚一堂。
感慨閒談之中,天色很快入暮。
被虛空之道改造過的天葬淵上,哪怕坐着數十上百人,也並不覺得任何蹤跡。
石頭和李元清從膳房裡端出一盤盤熱氣騰騰的好菜,又搬出一套套酒香濃郁的美酒,端上桌來。
諸多故人,觥籌交錯,暢談古今,拋卻了煩惱憂思。
——坦白來說,這場晚宴沒有什麼神珍奇物,更沒有什麼絕世佳釀,放在一般的國度大宴上,都略顯寒酸。
而席下衆人,最次也是大天人之境,所經歷的盛宴不知幾何。
可這一晚,卻是讓他們能夠放下所有姿態和僞裝,真真正正坦誠相待的一天。
在刻意的縱容之下,他們暫時將體質轉爲凡人之軀,所以哪怕是帝主,也醉得很快。
鎮元子老臉通紅,倚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張百忍和姬天明你一杯我一杯,非要拼個你死我活。
重新獲得了軀體和存在的餘修,也是醉眼惺忪,目光渾濁。
李元清比較剋制,雖飲酒但只是微醺。
虞幼魚藉着酒意一頭扎進餘琛懷裡呼呼大睡,石頭不語,只是默默乾飯。
總而言之,在場這些任何一位出去跺跺腳,三界就得震三震的人物,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以後,卻是醜態百出。
餘琛也有些醉了。
睡眼惺忪地看着這一切,彷彿回到了十萬多年前,那個還不清楚世界真相,還沒有面對可怕的威脅,還沒有揹負沉重的責任的時候……
“平靜……真好啊……”
他好似夢囈,喃喃自語。
“一直平靜下去……就太好了……”
雖然還不能真正做到,永遠沒有威脅的平靜和安寧。
但……
“不遠了……”
“只有心魔黃鐲……”
“最後的難關……”
“只要他死……”
“一切才能真正……安寧……”
嘀咕之間,已經不需要睡眠的餘琛,也在放縱之下,沉沉睡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