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這種時候,想那麼多也沒有什麼用。
既然已經拒絕了心魔黃鐲的和解,那餘琛可以確定,他絕不會將所謂“腐朽”的秘密告訴自己。
如此一來,恐怕只有等到最終的決戰分出勝負的時候,才能夠逼迫心魔黃鐲吐露一切真相了。
——餘琛好像又看到了希望。
雖然他曾經做過一次選擇,在那一無所知的夢境裡,爲了新世界無數生命的延續,選擇了和他自己的心魔一同了斷。
但有一說一,他也是人,他也有喜怒哀樂,七情六慾。
既然是人,誰不想活着呢?
那個無力而無奈的選擇,只不過是在二選一的痛苦抉擇當中所做出的而已。
如果有可能的話,餘琛當然想一直活下去,和新世界的無數生命一起。
——他全都要。
以前是沒得選,因爲從黃鐲那裡得知了腐朽和雕零是世界發展必須的一步,但現在不一樣,按心魔黃鐲的說法,所謂的腐朽和凋零背後隱藏着什麼秘密。
而根據他的隻言片語更可以推測出來,似乎只要發現和干涉的早,這股腐朽和凋零完全是可以被避免的。
“呼……”
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餘琛壓下心頭紛亂的思緒,回了房裡,盤膝而坐。
與此同時,整個的天地人三界,同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着諸多略顯怪異的計劃。
就拿人界舉例,一艘艘巍峨的航船載着滿船的奇珍異寶和各種資源,從天穹之上轟隆劃過,船頭甲板之上,是一尊尊氣息浩蕩而澎湃的存在。
這並不是什麼秘密,被無數的凡人和煉炁士所親眼目睹。
這些龐大的航船行以人界中心爲起點,分散向天南海北各個方向,然後在某些平原,河流,山川,沼澤之地,停靠下來。
一位位強大的煉炁士打頭陣,從那船上邁步而下,施展無上神通,將巍峨的山川斬請,將浩蕩的長河斷流,將黑暗的沼澤填平,將廣袤的森林夷爲平地……
然後就像分工有序那般,航船之上的更多人影從天而降,來到那剛平整好的地基當中,帶着一尊無比龐大的烘爐,將無數珍稀的鐵礦和天才地板按照順序投入熔爐當中,滾滾沸騰的高溫之下,那些天地神珍融化成鐵水,逐漸冷卻硬化成一根根龐大的鋼鐵柱子,表面刻畫無數複雜的紋路。
然後再由一位位陣法師經過周密的計算,將來一根根鋼鐵之柱,深深打進地底去。
做完這一切以後,巍峨的航船再度航行,前往下一個目的地,重複着枯燥的過程。
就好像沒有盡頭那樣。
短短三個月的功夫,整個人界,天地四方,都早已被這鋼鐵的柱子插滿。
尋常生靈,根本不知道這究竟有什麼作用。
但正所謂有人的地方就有貪念。
不少傢伙動了歪心思,回想着那寶光氤氳的航船駛過,心說這鋼鐵柱子哪怕不是什麼神兵利器,也絕對是以無比珍惜的神礦所融鑄而成,挖出來賣了也是一筆潑天財富。
一開始的時候,不少人還心生忌憚,但隨着貪心的無止境膨脹,終於有人趁夜黑風高對着那鋼鐵之柱動了手。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一去不回。
只要是試圖將那些鋼鐵柱子挖出來的,靠近過去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自此以後,這種詭異的事情越傳越多,再也沒有人敢去觸碰了。
這一天,距心魔黃鐲降臨已經過去了半年的光陰。
三界,人界,天機閣。
一間偌大房裡,擺着一張圓桌,四張木椅,椅上坐着幾道身影。
一個看起來年輕俊秀的書生,一個頭發蒼白的老人,一個30來歲平平無奇的中年男子,還有一個看起來玩世不恭,放浪形骸的年輕人。
氣息平平,也絕沒有什麼盛大的威勢。
但侍奉在屋外的天機閣長老卻知曉,這屋裡坐着的……正是足以決定整個三界命運的幾人。
地府酆都大帝,姬天明。
人界與世同君,鎮元子。
天界神庭帝主,張百忍。
還有那位……幾乎是從傳說中從天而降的三界共主,餘琛陛下!
“支柱的佈置,已經在昨天完全完成。”
繚繞的茶香當中,煙霧升騰,鎮元子捋了捋鬍子,開口道:“一共十萬八千三百六十四枚框架支柱,已經盡數打入地底,並且派遣天機衛士守護,震懾宵小。”
另一邊,張百忍和姬天明對視一眼,也是先後開口:“地府和天界的框架支柱也早已盡數佈置完畢,只等時辰到來。”
餘琛聽罷,輕輕點頭。
——在統治力和執行力上來說,地府和天界確實可以說要比人界強得多。
這和地府與天界的中央集權獨裁而治有關。
但人界天機閣一直是無爲而治,所以任何的項目和計劃,天界和地府都能夠先一步完成。
所以眼前人界的支柱佈置完成以後,天界和地府就更不用說了,提早的事。
而所謂的支柱……就是爲了即將到來的三界搬遷做準備。
先前,在各種考慮之後,餘琛決定將整個三界轉移到新世界當中。
這樣一來,有朝一日和心魔黃鐲大戰之時,就不必還要顧及三界的無數生靈。
但這是一個龐大而恢宏的工程,不僅需要將新世界的一部分改造的適合三界的生命能生存。
更要顧及在整個轉移和搬遷的過程中,三界的穩定與平衡。
——雖然說天地人三界無比龐大,無比穩固,但其中生活的生命們,大多數都是沒有任何力量的凡人和無數野獸植物。
別說什麼天翻地覆,哪怕就是稍微一點的地龍翻身,所引發的火山和海嘯,也足以造成生靈塗炭。
所以在這種情況之下,穩固三界,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將曾經的神陣文明防禦陣法的巔峰之作加以改造,使其“凝固”特性遍佈整個三界,到了那一刻,整個三界的一切都會被凝固,就像是化作一個龐大的整體。
然後,再進行轉移和搬遷。
這是餘琛,餘修,還有三位帝主討論過後,得出的解決之道。
而那大陣的佈置,就是一根根被深深插進大地當中的鋼鐵柱子,作爲陣眼,連接出一條又一條陣紋,最後將整個三界完全覆蓋在其中。
——今日四人齊聚,也正是爲了此事。
“我知道了。”
餘琛點了點頭,開口道:“——如今三界已經完全做好了準備,但新世界那邊還需要一點功夫,到時候了我會通知你們的。”
三位帝主聽罷,點頭,就準備起身告辭離開。
但就在這個時候,餘琛卻突然開口:“八年前,心魔黃鐲來找過我一次。”
那一刻,就好像被凍結了那樣,三位帝主同時怔住。
然後,餘琛將當時和心魔黃鐲所談的一切,娓娓道來。
三位帝主聽罷,面色各異,感慨良多。——餘琛……實際上完全沒有必要摻和到這場亂子中來。
因爲有一說一,儘管對於三界無比殘酷,但所謂的大世輪迴完成的悲劇也好,災難也罷,其實都是太初世界內部的變動。
而餘琛早已超脫出了太初世界,完全沒有必要冒着兇險幹這種事兒。
但除了尊敬和感激以外,三位帝主也說不出別得話來。
因爲如果餘琛選擇放棄三界,那他也就不可能是如今的餘琛了。
於是,只能是一番感激涕零。
“我說這些,可不是爲了你們的感激。”
餘琛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我只是想告訴你們,如今我和心魔黃鐲已經不死不休,完全沒有任何和解的可能的那種。
所以……如果情況稍微有意外的話,往後你們可能……再也無法回到太初世界了,再也無法回到你們熟悉的世界。
而你們掌控的天地人三界,本身就是依託於太初世界存在,所以一旦徹底改換門庭,你們此生將再無寸進,甚至……可能跌落雲端!”
——對於三界的其他生命而言,他們只是生活在三界當中,至於三界究竟是位於太初世界還是新世界,並沒有任何的區別。
但三位帝主不一樣,天地人三界依託於太初世界,一旦去到了新世界再也無法歸來的話,對於他們而已沒有什麼好處。
餘琛必須提前給他們提個醒。
三人對視一眼,皆是點頭:“孰輕孰重,我們自是分得清楚。”
“如此便好。”
餘琛點了點頭。
但突然之間,就像是想到了什麼那樣,姬天明眼裡一亮,開口道:“等等,既然那心魔黃鐲需要整個三界的生命來代替那什麼腐朽和凋零……
但那個時候,我們已經不在外界之中了,他恐怕扛不過那一次的腐朽之劫。
或許……不需要陛下冒風險去進行最終的戰爭,等着他被那個腐朽和凋零吞噬了,豈不是不戰而勝?”
這話一出,無論是餘琛還是兩位帝主,都像是看傻子一樣看着他。
鎮元子嘆了口氣,他這弟子各方面都做的不錯。
但……有時候還是太過於天真了。
“你想的太過於美好了。”
餘琛也是搖了搖頭,“心魔黃鐲雖說已經失去了絕大多數的情緒和慾望,但他對於永生的執念你們無法想象。
他並不是沒有任何感情的機器,出現問題就只能等着毀滅的降臨。
我可以肯定,一旦他甦醒以後,發現三界已經搬遷,絕對會不顧一切的來攻打新世界。
而且也正因爲三界的存在,新世界在他的眼裡,無所遁形。
所以啊,放棄幻想,準備戰鬥吧!”
反應過來以後的姬天明,剎那間也明白自己剛剛究竟提了一個怎樣荒唐的提議,撓了撓頭,不好意思說話了。
“總之就這樣吧。”
餘琛揉了揉太陽穴:“過些時日,當新世界也準備好的時候,我會通知你們。”
說完以後,各自歸去。
餘琛也回到了天葬淵上。
虞幼魚已在等候了。
——半年的日子,足夠她交接了一切,無論是陰曹地府的孟婆神職,還是人界的閻魔聖地聖主之位。
都已經妥善交由合適的人選。
自此以後,她再也不是那地府的孟婆或者閻魔聖地的聖主了。
只是虞幼魚。
“時辰剛好,看到的,吃飯吧……”
虞幼魚端上一尊大鍋,放在院兒裡的桌上,底下架起碳火烤了起來,咕嚕沸騰冒泡的湯鍋裡熱霧縈繞,在寒冬時節,帶來溫暖。
桌旁擺着一盤盤新鮮菜餚,蔬菜和肉都有,被一股腦兒涮進湯鍋裡,香氣四溢。
倆人一個是僅次於帝主的大天人,一個是三界共主,此時此刻卻仿若凡人一般,對坐在碳火前涮着湯鍋。
雖然平凡簡單,但對於餘琛來說,卻是他最喜歡的平靜和安寧。
“要是這湯鍋能吃一輩子……就好了……”
夾雜在寒冬的冷風和湯鍋的熱氣裡,是由衷的感嘆和希望。
同一時間,已經無法用距離來衡量和形容的之地。
世界的本源,一切的中樞,所有的起始和盡頭。
這是一片無垠的虛無,而在虛無之中,有一具無比龐大的軀體平躺,沉浮。
他身無寸縷,就那樣靜靜的躺着。
他得每一寸肌膚,每一枚毛孔,每一根頭髮絲兒,都如同是那天地之間最爲完美的造物。
然而,美中不足。
在這絕對的完美里,有着……莫大的瑕疵!
只看黑黃色的,好像苔蘚一般的斑駁,就像是狗皮膏藥一般,遍佈在這龐大的身軀上。
雙臂,雙腿,手掌,腳掌……都不能倖免!
如果說這具軀體,世間完美。
那這腐爛生瘡的斑駁,便是絕對的污濁,讓人作嘔!
而這具軀體的面孔之上,那睜開的眼眸當中,好似空無一物,卻又好似包羅萬象!
——心魔黃鐲。
倘若餘琛在此的話,僅憑藉這雙眼睛,就能夠認出其身份來。
半年了。
按照太初世界歲月長河的流淌,已經半年過去。
處於半睡半醒之間的黃鐲,親眼看到了三界發生的一切。
那眼眸當中,並無惱怒。
——在和餘琛撕破臉後,這些行爲和動作,並不出乎他預料。
只不過在餘琛如火如荼準備搬走三界的時候,這位太初世界的創造主,也沒有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