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3章 鷹視狼顧之相
眼看周鐵衣乘鵬展翅，入了羣星璀璨的三垣之中，龐大的鵬翼在地風水火的亂流之中不僅沒有迷失，反而藉助地風水火的激盪，倏忽間就越過一層層空間屏障。
‘洪陽’見狀，低喝道，“諸位，爲今之計只有先封鎖小天宮！還請諸位相助一臂之力！”
說着，那玄妙至極的混洞化作一道真籙浮現，混混沌沌變化無常，與整個小天宮產生了聯繫，開始編織新的規則。
天一真籙分兩法，周鐵衣只習得了登真雲籙，用來赦封衆神，爲二十四位宗師傳承，而道主傳人習得入聖雲籙，手持混洞赤書，用來約束衆神。
何爲神？
太初有神，神與道同。
神是規則的人格化產物，混洞赤書約束衆神，就是約束規則。
道經有言，混洞赤書，無無上真，元始祖劫，化生諸天。
周鐵衣自身凝聚過元始祖炁，已經理解了後半句話，元始祖劫，開闢之初，得先天一炁，也稱元始祖炁，這是一切物質能量的基礎，可以用來演化時空，可以視作搭建時空的材料，相對應的混洞赤書就是怎樣維持元始祖炁搭建的時空的法理，可以約束，改變現有的規則，因此可以約束衆神的行爲。
那混洞赤書與小天宮連接，就相當於接入了一個新的編輯器，可以在小天宮中編寫出新的規則或者約束固有的規則。
才擠進來的祭司們當然明白‘洪陽’的意思，他雖然有混洞赤書這個編輯器，但是限於自身實力，根本無法編寫或者約束核心規則，所以需要讓祭司們灌注神力，讓‘洪陽’能夠有能力編寫和約束核心規則，從而阻止周鐵衣前進。
世事難料，不過半天前，周鐵衣這位神尊才借用混洞赤書用來約束荒古九神的神道，而半天之後，混洞赤書的掌控者又借用荒古九神的道統用來阻止周鐵衣。
經過一息的猶豫，燦爛赤紅的鳳祖之火與玄冥幽深的蒼龍水脈匯聚到混洞赤書之中，緊隨其後，即使是最‘支持’周鐵衣的地祭司和琯琯這位血祭司都將自身神力匯聚到混洞赤書之中。
地祭司和血祭司確實希望周鐵衣強大，從而保證祂們的利益，但祂們絕對不希望周鐵衣現在就掌握小天宮，打開大羅殿，直接登臨聖位，因爲面對一位真正完全狀態的聖人，祂們根本沒有成爲盟友的資格。
有八位祭司的力量作爲輔助，‘洪陽’的實力瞬間暴漲，祂的眼前甚至也同樣出現了一道虛幻的聖道之橋，彷彿只要踏上去，就能夠比周鐵衣更快進入大羅殿中。
但是‘洪陽’知道這不過是錯覺，自己的積累遠遠不足以踏上聖道之橋，剋制住心中的誘惑，‘洪陽’編寫法理。
他腦海中一個個念頭閃過，如果直接寫下讓自己進入大羅殿的法理，恐怕這條法理還沒有寫完，荒古九神的祭司們就會撤除神力，‘洪陽’可沒有忘記，這裡面還有一位幻祭司，祂可以干預混洞赤書形成的條例，祂們肯定不會讓自己直接進入大羅殿，掌握小天宮。
若直接先驅逐周鐵衣，那麼剩下自己和荒古九神的祭司們爭奪小天宮的所有權，那麼自己獲勝的機會太小，結果也並非自己所願。
所以能夠滿足自己和荒古九神祭司的要求的規則實則只有一條。
“今日小天宮非出世之時，兩載後再現世。”
隨着新的條文出現，‘洪陽’和荒古九神祭司們的力量如同開閘的洪水一樣被抽走，於是那太乙觀上空，恢弘無比，彷彿從虛空之中即將牽引出來的天宮緩緩重新退入虛空之中，隱沒在道之陰影，不再融入三十三天之中。
而在騎着天鵬的周鐵衣眼中，身邊那洪流般的地風水火之力如同鏡中花，水中月，他眼前即將達到的小天宮如同褪色泛黃的照片，慢慢變得虛幻不真實。
周鐵衣回首，‘洪陽’拱手道，“道統之爭，今日看來無法讓神尊如願了。”
他嘴上說着道歉的話是因爲他之後還要和周鐵衣合縱連橫，對抗其他勢力，所以不希望將周鐵衣得罪死，所以才兩次道歉，但他臉上卻沒有一點道歉的意思。
畢竟是道統之爭，你明白我的意思。
雖然近在咫尺的小天宮即將重新隱沒，但是周鐵衣臉上卻沒有一點失落，遺憾的表情，反而露出笑容，“不能得償所願，我看未必。”
周鐵衣笑意浮現的瞬間，‘洪陽’就大感不妙，因爲這具神軀之中，原本洪陽的意志竟然重新甦醒了，正在和自己爭奪這具身體的所有權！
周鐵衣繼續說道，“天一道主當年之所以敗，是因爲以道統神看似美好，但是道人借取神祇之力，難免會被神祇同化，最終成爲神祇的信徒，那個時候究竟是以神治道，還是以道統神就不好說了，怎麼區分道人和神祇的統屬界限一直是一個難點，過了幾百年，你這個隔代傳人還沒有想清楚這點，這不好，今日就讓孤替天一道主教教你！”
黑色的大鵬之上，容貌在衆生之間變化的周鐵衣負手而立，眼中笑意收斂，目光俾睨，俯視下方的‘洪陽’。
“洪陽你竟敢背叛道統！”
佔據洪陽神軀的玄誠道人聲音驚怒不已。
洪陽臉上的表情出現變化，那飛揚的眉毛從謙遜的道人姿態上挑變得凌厲，黑白分明的瞳孔之中重新充滿武將的霸道之意，墨眉如鷹，雙目似狼。
此爲鷹視狼顧之相！
“何來背叛之說，道脈三百年前覆滅，與其交到你這個廢物手中，不如讓主上執掌，重整道統！看看你都幹了什麼，若不是你出手干預，主上已經掌握大羅殿，完成當年道主之願，統領天下神道，而你玄誠子爲了一己之私，竟然壞了這天大的時機，倘若道主復生，必要剝奪你的道統資格！”
洪陽言之鑿鑿，大義凜然，他之所以回答，是因爲在心神交鋒之中，這些話可以直接打擊玄誠子的心神。
果然，聽到洪陽如此不要臉的話，此時佔據着洪陽神軀的玄誠子忍不住回想起兩三個月前他找到自己的模樣。
跪在自己面前哭訴周鐵衣是如何不重視他，同時期收爲下屬的一個廚子已經身居高位，卻連他恢復神器的資源都不給，讓他守着沒有鬼魂的幽冥牢獄，如果不是找到了自己，恐怕就要成爲一個牢頭了。
玄誠子當然不會簡單相信洪陽的話，所以他佔據了洪陽的身體，查看了洪陽的記憶，又暗中進入過幾次神庭，結果確實發現如洪陽所說，周鐵衣忌憚洪陽天一道脈的出身，因此才一直不敢委以重任，神庭之中洪陽也被十分排擠，沒有一個山頭願意收容。
在玄誠子看來，洪陽一直是一個天一道脈明面上安排在周鐵衣內部的間諜，而周鐵衣爲了小天宮的秘密，也忍耐下來了這個間諜。
但玄誠子沒想到的是洪陽這個濃眉大眼的竟然是一個雙面間諜，在如此關鍵的時刻背叛自己。
“祂究竟給了你什麼好處，你和祂之前早有竄連？不對，我中間佔據過你幾次身體，查看了所有細節，祂確實從一開始就冷落你，你在太行神庭之中也是被排擠的對象，你竟然還替祂賣命！你是鷹視狼顧之相，你背叛祂合情合理……”
玄誠子難以置信，他不是笨蛋，這麼重要的事情他自然反覆推演過線索因果，中間有一點不合理的情形，都會引起他的注意！
除非……
除非一開始周鐵衣沒有和洪陽任何交流，即使再冷落打壓洪陽，洪陽也心甘情願！
玄誠子語氣停頓住了。
鷹視狼顧之相！
既然背叛周鐵衣合情合理，那麼背叛自己也合情合理！
玄誠子心神激盪之時，洪陽並沒有停止爭奪神軀的主導權，祂身體之中，虛位神格大放光輝，藉助太一玉碟的力量，洪象抵消了玄誠子手中混洞赤書對自己的約束，自然祂作爲神軀的主人，開始掌握主導權，加上玄誠子剛剛纔施展赤書，關閉小天宮，其中的損耗絕對不是一兩息就能夠恢復過來的。
洪陽已經佔據了主導權，於是玄誠子的聲音越來越弱，洪陽的聲音越來越大，“就你這智慧，怎麼替道統復興！混洞赤書與其交在你手中，不如交在主上手中。”
通過虛位神格，周鐵衣瞬間就擡升了洪陽的神位，將其從一位四品鎮獄大將擡升到三品，有了足夠的位格，洪陽自然能夠反過來吸收玄誠子灌注到體內的神力，乃至於一部分神魂。
這就是天一道脈的缺陷，天一道脈的道士能夠驅使，甚至佔據神祇的身體，但反過來其實也一樣，神祇也能夠佔據道士的身體，兩者之間的較量，最終比拼的就是權限。
先將自身實力提升到三品左右，洪陽沒有絲毫耽擱，抓起面前的混洞赤書，飛身向周鐵衣而去，遠處的幾位神祇祭司想要阻止，但一直沒有出手的鞠子丹輕笑道，“幾位，大勢已定，就不要徒勞了。”
鞠子丹衣袖一揮，以逸待勞，加速讓洪陽落到周鐵衣面前。
洪陽一落在周鐵衣身前，單膝跪地，將混洞赤書奉上，“主上，幸不辱命！”
玄誠子的聲音已經微不可聞，自知敗局已定，但他猶不服輸，通過洪陽的嘴，最後問道，“他爲什麼寧願給你當狗，也不願意復興我天一道統！”
周鐵衣一把抓住混洞赤書，親切地笑着扶起洪陽，既是對洪陽解釋，也是對玄誠子解釋，“你看，這就是你和孤的不同了，在你眼中，即使四品大將也只是狗，但在孤眼中，洪卿只是太想進步了而已，你說是不是啊，洪卿？”
被周鐵衣扶着肩膀，洪陽真是又驚又喜，雖然他不太理解周鐵衣這句‘太想進步’的含義，這好像是褒獎，又好像是警告。
不過跟在周鐵衣身邊這麼久，洪陽自然也總結了一套周鐵衣這位頂頭上司的說話習慣。
周鐵衣時常有些難以理解的，深奧但卻直白的話語。
這些話他通常不會給不重視的屬下說，當他願意說這些話的時候，就說明他要麼心情極好，要麼現在開始重視你了。
洪陽不敢託大，低頭說道，“這天一道脈餘孽將臣看做是狗，只有主上待臣如心腹，若復生之恩尚且不報，那臣簡直連狗都不如，反觀玄誠子這種人，不配繼承當初道主道統，今道統重歸主上手中，實乃天理彰顯！”
周鐵衣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洪陽的肩膀，順帶幫洪陽將玄誠子剩下的分魂鎮壓，“你看，你這人唯一的缺點，就是進步太快。”
他本來就掌握太一玉碟，此時手握混洞赤書，迅速補全玉碟，不過片刻，就有多餘的力量分封新的二品神祇。
“你這次立下大功，不可不賞，你本來就是鎮獄神將，神庭之中還缺一位管律法之人，就赦令你爲混洞赤律典刑真君。”
藉助虛位神格，周鐵衣將才獲得的混洞赤書的一部分權柄賜下，再次將洪陽體內的虛位神格提升，達到二品的層次，當然這只是對應的位格，現在洪陽才突破三品，距離消化完三品神位，建立屬於自己的神國都還有一段距離，無法立馬成爲完全的二品大神。
但是這對於洪陽而言，已經是得償所願了。
如今太行神庭之中一文一武。
曹善管衆神考功升遷，魁神管衆神軍事。
相當於大夏朝廷的司民和司兵兩個位置，自己如今獲得‘典刑’之權，那就是司律之位，已經是一品神庭之中的人臣之位，再上就是自己分疆裂土，再立神庭。
想到這個野望，洪陽身體微微顫抖，他有些明白剛剛周鐵衣話語的意思了。
自己太想進步了！
果然，主上一切都知曉。
這句話是鼓勵，也是警告，全看主上心意！
這因果謀算，玄誠子那傢伙連尾羽都夠不上，這種人怎麼配自己效忠！
他藉助周鐵衣拍自己肩膀的力，再次抱拳跪下，“臣必定不負主上之託！”
周鐵衣這次沒有扶起，而是淡然負手說道，“起來吧。”
所謂鷹視狼顧之相，最善審時度勢，洪陽跟着玄誠子是什麼待遇？玄誠子能給洪陽什麼？
能丟塊骨頭都算好的，所以將人養成狗。
但跟着自己是什麼待遇，一步登天，所以將人養成狼。
連這點玄誠子都想不明白，所以這次輸得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