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沉寂了下來。
林焰偏頭看向了那持槍男子，緩緩說道：“以聖盟律法，人間武聖，便能肆意屠城，踐踏同族性命，而不受罪責嗎？”
“聖盟從來沒有這樣的律法。”
周百戶語氣冰冷，這般說道：“所以他們害怕此事公之於衆，纔要將我滅口……”
小白猿冷笑了聲，補充道：“現在還得加上我們。”
“望西侯是守正道門的人？”
林焰偏頭問道。
周百戶嘆道：“他出身名門貴族，非守正道門之人，自負高傲，與守正道門的高層都有過沖突。”
林焰看向對面四人，淡淡道：“那是近來有了利益糾葛？”
“我守正道門，只求人族安穩，不求利益。”
三名持刀男子當中，年紀最大的那位，面色肅然，說道：“你可以認爲，我們今日做的事情見不得光，也可以認爲我們殺人滅口，惡行累累……但你不能踐踏我守正道門的理念！”
“理念就是庇護窮兇極惡之徒？”
林焰平靜說道：“因爲他成爲了人間武聖？”
持槍男子面無表情，說道：“他之所以屠城，就是爲了成就人間武聖！”
“如今他事情已成，木已成舟，事情已不可挽回！”
“他已經立下道誓，今後不敢再犯，必然要戴罪立功，以人間武聖的身份，爲人族效力，傾盡最後一滴血！”
“溪雲府三城已滅，二百萬人族皆已死盡，不管我們做什麼，也無法再彌補。”
“但這三城二百萬人，換來一位血祭功成的人間武聖。”
“聖盟已經失去三城，失去這二百餘萬人，不能再折損一位人間武聖！”
“如果事發，他必然要死，才能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可是他活着，聖盟還有一尊武聖！若是他死了，三座城池，才換出來的人間武聖也沒了……”
持槍男子緩緩說道：“若殺瞭望西侯，二百餘萬人就白死了！”
場中氣氛沉寂了下來。
就連周百戶，眼神之中，也有些恍惚，似乎心中的堅持，有了動搖。
“荒謬！”
就在此刻，林焰不由站起身來，一腳踢翻了眼前的篝火，禁不住眼中的怒火：“屠滅三城的兇手，在你們眼中，不是應該被誅殺的案犯，反而成了三城二百餘萬人族拼命得來的‘成果’？”
“難道不是嗎？”持槍男子沉聲道。
“當然不是！他是案犯，揹負着二百餘萬人的性命，萬死不足以赦其罪！”
林焰握住照夜神刀，沉聲說道：“罪就是罪，錯就是錯，無論他身份多高，無論他本事多強，只要他罪該處死，就容不得他！”
他氣勢爆發，威壓淨地。
持槍男子臉色微變，正要提槍，卻發現已是渾身癱軟。
而三名持刀男子，也在這一刻，發現自身已是提不動了刀。
林焰殺氣爆發，往前行來。
“我知道身居高位者，要懂得容忍避讓，懂得大局爲重，懂得安撫各方……”
他站在持槍男子的身前，緩緩說道：“但是非不分，善惡不明，黑白不論，也配居於高位？這樣換來的人族安穩，真的能夠安穩嗎？”
他目光朝着邊上三人掃過，道：“這樣換來的武聖……也配成爲人族的撐天支柱，也配成爲萬衆敬仰的人族高層？”
“若聖盟當中都是這樣換來的人間武聖，哪裡還有人族的希望？”
“今日放過一個望西侯，明日就能再有一個望北侯、望東侯……”
“不用重罰，後者誰都能效仿，如何能夠讓人族安穩？”
“……”
四人心頭微震，不由得沉默了下來。
“我等皆是從微末之中走來，自出生以來，經歷幼童少年，逐漸練武修行，從修爲低淺，走到今日……”
林焰將刀放在了持槍男子的肩頭，說道：“若望西侯之舉，能夠得到寬恕，人族哪有將來的希望？”
“未來再是驚才絕豔的人物，也早被扼殺於襁褓之中！”
“你們自認爲，一切行爲舉止，都是爲了人族安穩，本心算是不錯，但做事不對，想法不正，最終也是作惡！”
說到這裡，林焰伸手按住持槍男子的後腦勺，將刀鋒壓在他的脖頸處，沉聲道：“本座給你們一條活路，放下刀槍，作爲人證，隨我誅殺望西侯！”
持槍男子眼中露出了恐懼之色。
“若依然執迷不悟，爲虎作倀，留你們下來，也是禍害！”
林焰淡淡道：“望西侯，一定要死！庇護望西侯的，視若同罪，一樣要死！”
“好大的口氣！”
三名持刀男子當中，年紀最大的那位，不由得出聲問道：“你究竟是誰？望西侯已經成爲人間武聖，放眼世間，能殺他的人，沒有多少個，尤其如你這般年輕氣盛的……”
他的聲音，忽然停頓住了。
而持槍男子，似乎也想到了什麼，臉色驟變，霎時蒼白，欲言又止。
氣氛愈發凝滯。
小白猿冷笑一聲：“我家老爺，名爲無常，當今世間，各方人族，無不尊爲聖師！”
“你是聖師？”
周百戶不由得驚呼一聲，站起身來。
但下一刻，他便發覺異狀。
適才生機近乎斷絕，眼看命懸一線。
但此刻居然肉身體魄，傷勢逐漸恢復。
他怔了一下，目光不由得落在那碗中的燉肉上。
“那是象祖的血肉，一尊在歲月之中沉眠的古老妖邪，至少打破九重天的世間巔峰強者！”
小白猿瞥了他一眼，說道：“一碗肉，足以定你的傷勢，偏偏你還灑了半碗……”
周百戶二話不說，趴在地上，將沾滿塵土沙粒的燉肉，瘋狂地往嘴裡塞。
“看來是我們運道不好，居然遇見了三榜齊登名的聖師。”
持槍的男子，微微閉目，說道：“動手罷……到外邊殺我，不要毀了淨地。”
“你寧願一死，也要保全望西侯？”
林焰淡淡道：“這就是你心目中，讓人族安穩的唯一方法？”
持槍男子微微擡頭，說道：“保全望西侯，是想保住一位人間武聖，我不認爲這是不可饒恕的大罪！但是先前，我等要殺聖師滅口……”
他嘴角溢血，自嘲地笑道：“妄想殺死聖師，斷了新法傳承，罪無可赦！”
“你服毒了？”
林焰心頭微沉。
而偏頭看去，卻見另外三名持刀的男子，也都面露灰暗之色。
他們明顯是死士！
追殺周百戶之前，就已經藏毒於身，一旦出現變故，體內法力微動，劇毒便蔓延全身，無可挽救！
林焰神色複雜，緩緩鬆開了手。
持槍男子跌落在地。
他放開了長槍，喘息道：“我等所爲，皆是爲了人族安穩，大局爲重！”
聲音落下，他掙扎着起身，跌跌撞撞，朝着淨地之外而去。
三名持刀的男子，對視一眼，朝着林焰施了一禮，道：“聖師，今日得罪，還請恕罪！”
聲音落下，三人也都跟隨在那持槍男子的身後，離開淨地，步入尚未天明的詭夜當中。
“老爺？”
小白猿輕聲道：“就這麼放走他們？剛纔他們可是想宰了咱們？”
“他們服下的毒，非同尋常，剎那之間，侵入全身，幾乎無可挽救……至少我救不了。”
林焰平靜說道：“他們離開淨地，就會立即死去……”
停頓了下，林焰看向淨地外的黑暗，嘆道：“已經死了。”
“……”
小白猿怔了下，悄聲道：“我的意思是，您老人家不打算拿他們換煞氣嗎？雖然也談不上太多……”
“煞氣不多，就當給他們一個體面，好歹在他們自己心裡，一切行事，皆是爲了人族。”
林焰收刀入鞘，神色複雜，說道：“自高柳城始，行走至今，我見過很多人，他們之中有善者、也有惡者、更有私心至上者……但唯獨沒有見過他們這樣的人……”
這些人有些類似於監天司的照夜人。
但是比之於照夜人，這些人顯然更爲極端。
爲了一個所謂的信念，不分是非，不辨善惡，不論對錯，不擇手段！
“與其說他們是惡人，不如說是走錯了路的可憐人。”
林焰收回目光，道：“我們還有人證，就由他們去罷。”
他緩緩轉身，看向了已經把燉肉吃光，正跪伏在地的周百戶。
“拜見聖師！”
周百戶額頭觸地，恭敬道：“不知聖師在此，引來禍事，望請聖師恕罪！”
林焰神色如常，問道：“望西侯的罪證，可還在你的手中？”
周百戶連忙點頭，應道：“在溪雲府！在下自知此去天命城，萬般兇險，不敢將罪證攜帶在身……”
小白猿問道：“那你去了天命城，如何證明望西侯血祭之舉？”
周百戶遲疑了下，才道：“我青雲府的指揮使，被刺殺之時，並非當場斃命，而是憑着逃遁之術脫困……但傷勢太重，撐不過半個夜晚，就嚥了氣。”
“他留下了一封血書，言明是溪雲府鎮魔司指揮使連同望西侯府上的強者，設伏害他。”
“憑此血書，足以讓天命城徹查此案，到時候必能牽出罪證。”
他低聲道：“就算周某途中被殺，只要有人將此事報之於聖盟，三城二百餘萬百姓的冤案血債，就有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林焰沉默了一下，旋即問道：“你怎麼相信，聖盟高層，一定徹查此案？畢竟在你眼中，最值得信任的守正道門，也選擇庇護望西侯！”
“無論是望西侯背後的勢力，還是守正道門，都代表不了聖盟！”
周百戶正色道：“他們是聖盟的高層，但聖盟高層不全是他們！我人族當今領袖，當代聖盟之主，從來都是秉公執法，剛正不阿的人物！在他治理下，當今人族的高層強者，心懷正義者，纔是多數……”
小白猿不由得問道：“發生了這麼多事，你還是對聖盟高層抱有希望嗎？”
周百戶微微點頭，說道：“望西侯等人，窮兇極惡，但他們依然不敢讓屠城之事，公之於衆！因爲他們見不得光……我聖盟的高層，更多的是真正站在光明之中，鐵骨錚錚，寧折不彎的強者！”
“如適才聖師所言，我自微末之中成長到了今日，從弱小時修煉到如今的層次，一路走來……是有人族的高層，庇護着我們！”
“我不會因爲一個望西侯，不會因爲一個守正道門，便對整個聖盟，甚至對所有人族，都失去信心！”
他看着林焰，正色道：“因爲……我也是聖盟的一部分！對於很多人族百姓而言，對於很多尋常武夫而言，我這鎮魔司百戶，就已經算是他們眼中的聖盟高層！鎮魔司有不少百戶貪贓枉法，但我沒有……”
小白猿眼神之中，有着異樣之色，說道：“所以你認爲，聖盟高層雖有墮落之徒，但更多的高層，會站在你這一方？”
周百戶點頭道：“一定會！”
林焰深深看了他一眼，說道：“你不算是個聰明人。”
周百戶微微垂首，不敢應答。
林焰輕聲道：“但你算是一個純粹的人。”
周百戶聞言，不由得擡起頭來，眼神之中有些激動，低聲道：“聖師……”
“誇你一句，不用這樣激動。”
林焰負手而立，說道：“有句話你說得不錯，他們代表不了所有人族，也代表不了聖盟所有高層……至少，他們代表不了我！”
聲音落下，林焰往外走去，說道：“天要亮了，去拿罪證……我也是人族的一部分，我更是未來的聖盟高層。”
他腳步微頓，沉聲道：“我站在你這一邊！”
周百戶渾身一震，久久沒有動彈。
“幹什麼呢？”
前方的小白猿，回身過來，揚起手臂，大聲道：“走啦！”
在初升的朝陽映照之下，一人一猿的身影，彷彿充滿光輝。
周百戶回過神來，連忙拾起地上的佩刀。
但還未收刀入鞘，卻見刀身上忽然滴落了一顆水珠，濺射開來。
他怔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拭去了眼角的淚珠，大步跟隨聖師的腳步，朝着淨地之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