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
依然是這座酒樓。
“守正道門那四人,是服毒而亡,死在詭夜當中,被妖邪食盡,僅存殘骨。”
“聖師殺性極大,若被他撞見,這些人必死於刀下。”
“溪雲府與青雲府已嚴密佈控,沒有聖師的蹤跡。”
“天命城周邊,也已經嚴防戒備,不會讓那名百戶潛入城中,攪亂大典,外傳此事。”
“儘快捉拿這名百戶,杜絕後患。”
“要關注聖師的動向!”
——
兩日後。
天命城外。
一支商隊,約莫百人,押送貨物,前來天命城。
天命城有着世間最繁華的景象、有着最出色的技藝、有着最華麗的衣裳、有着最精美的器物……
從天命城運出去的貨物,在聖盟各地,都能賣出高價。
而相對的,天命城位於此間,也缺乏很多東西。
例如東邊海域的魚蝦、北邊雪地的野味、西南特有的礦鹽、正南方向產出的瓜果等等……
聖盟各地的特殊產物,也是天命城中極爲少見的珍品。
這個時代,行走於外界,便相當於拿命去換取錢財。
但護送貨物,來往各地,賺得可謂盆滿鉢豐。
這是一塊肥肉!
真正的大型商隊,背後必有靠山,能連接許多城池,勢力龐大!
而每年賺取的銀兩,都要上供背後的勢力。
對於上位者而言,錢財可以擴展勢力,更可以爲他們獲得更多的資源。
這也已是聖盟默許的規則!
人族不少強者,發展勢力,以此牟利……蒐集天材地寶,獲取丹藥、兵器、功法、乃至於古物等等!
而這一路商隊,名爲赤炎,背後的靠山,是天命城的大族之一,汪家!
汪家的祖上,於千年之前,是聖盟太上長老,天命城的元老之一。
歷經多年,汪家在城中繁衍生息,開枝散葉,族衆已有數萬。
而汪家的族人,也有不少在聖盟擔任職務,根基穩固。
當今汪家最強大的存在,是一尊造景的神主,乃是聖盟長老之一,手握重權。
“兩位,前方就是天命城……”
赤炎商隊的首領,看向身邊兩人,說道:“近來天命城,已是戒嚴,正常來說,若是生面孔,會受到嚴厲的盤查。”
“不過我赤炎商隊自有靠山,不會受到刻意的刁難。”
“天命城之前的寶鏡,只映照妖邪,不會對人身造成損害。”
他這樣說來,面上有恭敬之色。
就在前日,赤炎商隊路遇羣妖,損失慘重。
他本身是煉神境,卻也擋不住六頭大妖的圍攻,儘管動用了汪家老祖賜予的寶物,也只是牽制住了三頭大妖。
若非這兩位出手,斬殺大妖,屠滅妖羣,恐怕赤炎商隊這百餘人,都要丟了性命。
原本因爲這兩人,身份成謎,他心頭本是謹慎,但救命之恩,不敢不報。
何況這兩位,絕非尋常之輩,戰力之高,驚世駭俗。
從沿途來看,這兩位並非惡類。
尤其年輕那位,專殺妖邪,但對於商隊之中的武夫,不吝嗇於教導。
對於人族武道,其造詣之深,堪稱深不可測。
“只要不是妖邪所化,什麼都好說!”
赤炎商隊的首領心中暗道:“入了天命城,報與汪家,便能安穩得多了!那老先生未有出手,但那年輕人,本事極高,如此看來,他們兩位勢必身份不俗,此去天命城……多半是直接去聖盟總部的!”
他這樣想着,心中開始懷疑,也許那位至今不曾出手的老者,就是當今聖盟的長老之一,能與他背後汪家老祖並肩。
這樣想來,面上的恭敬神色,愈發濃郁了些。
而在他對面的兩人,一個是中年男子,一個則是顯得萬般蒼老。
中年男子,是林焰所化。
老者則是那位周百戶。
以林焰如今的造詣,改頭換面,並非難事。
二人便是改換了身份,潛入了溪雲府,取走了望西侯的罪證,轉而前來天命城。
途中察覺到,天命城嚴防戒備,尤其是外來之士,查得極嚴。
所以才借用商隊的身份,混入其中,進入天命城。
這個赤炎商隊的首領,是個較爲謹慎的性子,但林焰從人皇袋當中,用了一枚蜃龍丹下去,也就任他拿捏了。
——
進入天命城,接連遇見三次盤查,最終在城門處,盤查最嚴。
城牆上的寶鏡,光芒照落,掃視開來。
林焰與周百戶,都並非妖邪。
頂多是改換了面貌,不足以引發寶鏡的異動。
而在來往城門的衆人當中,他們二人混跡商隊之內,也顯得不甚起眼。
在入城之時,登記姓名。
周百戶順手填了兩個名字,關於年齡、戶籍、住所等等方面,盡都極爲嫺熟。
他本是鎮魔司的百戶,對於各方情報,也算是頗爲清楚。
“隨便捏造的名字?”林焰偏頭看向周百戶,露出詢問之色。
“不是。”周百戶壓低聲音,道:“青雲府也有商隊,來往天命城的,青雲府有些商隊背後的大人物,偶爾會來天命城。”
“他們互相之間,有利益來往,需要時不時跟城中的本土勢力,攀一些親近的關係。”
“剛纔填寫的兩個名字,是青雲府當今大城守的族叔,以及他的胞弟。”
“這兩人常來天命城,必然會有多次入城的記錄,所以咱們算不上真正的生面孔……鎮魔司複查入城記錄時,不會對咱們着重關注。”
他這樣說來,法力傳音,壓得極低:“加上有赤炎商隊的關係,無形間蒙上一層庇護,應該沒問題……”
林焰皺眉道:“萬一他們兩人,也來天命城,趕赴盛典呢?”
周百戶輕聲道:“青雲府和溪雲府,近來都有極大變動,我們冒認身份的這兩人,都是大城守的心腹,暫時是走不開的。”
“嗯。”
林焰神色平靜。
天命城諸般佈置,防的是妖物、邪祟、被舊神腐化的神僕等等……
唯一難防的,是天人!
從某種層次上來說,除卻那些肉身邪祟重新衍化的天人……真正的天人,便是過於自負的人族!
除非是早有前科,已經被聖盟盯上!
否則,新面孔的天人,進入城中,是防不住的。
“天命城實則也談不上多麼戒備森嚴……”
小白猿藏在林焰掌中,不由得咕噥了一聲。
林焰神色如常,暗道:“天命城,匯聚了聖盟各方勢力,以及最頂尖的人族強者……鎮魔司總堂也在這裡!”
“這裡幾乎是各地人族,心目中最純粹的‘人族聖地’。”
“每年都會有大量的人族武夫,前來天命城,開拓眼界,求學拜師。”
“但換個角度想,也許對聖盟來說,恨不得有所謂的天人、神僕、妖物、邪祟……前來自投羅網!”
他這樣想着,已跟隨商隊,從城門處,入了城。
天門城的城牆,似乎每一塊磚石上面,都銘刻有複雜的符文。
相鄰的磚石,紋路契合。
沿着兩側,延綿而去的城牆,彷彿是一座完整的陣法。
城牆厚達數丈,從進入城門,到步入城中,穿行了數丈,便得見前方繁華盛景。
商鋪林立,熱鬧非凡。
一眼望去,人來人往,車馬喧囂,充滿了生機與活力。
天命城的繁榮,遠遠勝過林焰此前見過的任何一座城池。
就連他出身的南山聖地……梧桐神母所居的棲鳳府城,也都遠遠無法相提並論。
大型建築,高聳入雲,恢弘浩大。
近前的房屋樓臺,做工精巧,萬般細緻。
往前而行,有小販吆喝着。
“大爺,路途遙遠,風塵僕僕,想是餓了,可要來一碗茶湯,墊一墊肚子?”
“姑娘,這釵子可不是一般貨色,我表弟乃是聖盟煉器堂外門弟子,這可是我跟他學的手法,您別小瞧了這釵子……”
“且瞧我的手段!”
不遠處,又有雜耍藝人,取過一層皮毛,披在身上,化作了巨熊,仰面咆哮,兇厲無匹。
“妖?”
林焰看了過去,神色複雜。
這不是妖。
但他在太玄神山以南,東山府那邊見過。
當時有一位照夜人,扮作妖物,穿行林間,追索濁靈公的去向,不幸死在途中。
未想在天命城之中,也見到了這樣的手段。
在太玄神山以南,這算是一種極爲上乘的秘術,但在這裡,竟然只是用來表演。
隨後又見一人,張口吐火,煙塵升高,化作一幕又一幕景象,甚是精彩。
這是一位煉氣境的修行者,以真氣消耗,運使功法,衍化景象。
“賞!”
高樓之上,便見一個衣着華麗的男子,哈哈大笑,伸手一拋,落下了個瓷瓶。
“壯氣丹!”
周百戶眼睛微亮。
林焰偏頭看向了周百戶。
只聽得周百戶低聲道:“這是出自於天爐聖地的丹丸,利於煉氣境的修行……極爲昂貴,換作銀兩,少說得要二千兩!”
他遲疑了下,自嘲地笑道:“當年妖邪作亂,我隨指揮使出徵,身受重傷,養傷五個月,也才獲賜了兩瓶壯氣丹。”
“難怪……”
林焰收回目光。
儘管他如今修爲已是不俗,但心中依然認爲,煉氣境的武夫,無論放在哪裡,都可以算得上高手。
今日見到煉氣境的武夫,當街表演,博人一笑,實則心頭不免有些複雜。
赤炎商隊已經在不遠處,轉進了空曠處,準備卸貨。
前方的場地極爲龐大,內中的倉庫,有着茶葉、絲綢、瓷器、鐵器、漆器等等。
更遠處,張燈結綵,有城守府的人,正在爲各處角落,佈置燈籠。
“兩位且稍等,在下這邊還要忙碌一些,左側的酒樓,也是跟我赤炎商行有交易來往的,讓小周帶你們前往……”
赤炎商隊首領這樣說來,喚來一個年輕人,在前引路。
“您先忙!”
周百戶滿是皺紋的面上,露出笑容,施了一禮。
這首領連忙還了一禮,旋即又朝那年輕人吩咐道:“兩位在樓中的一切吃喝,全都記在我赤炎商行的賬上。”
眼看着這兩位離去,他不由得鬆了口氣。
雖然這一路,有這兩位護送,安穩了許多。
但兩個陌生的強大人物,跟隨在商隊當中,一言一行,他都不敢放肆,萬分拘禁。
此刻纔有些放鬆,往前走去,看向場中的管事,低聲道:“二爺,我們商隊今次,損失不小,幸得兩位高人相助……您查一下,他們兩位的入城記錄,想必不是一般人物。”
“這麼看重?”
這汪家的管事,露出異色。
“我懷疑那位老人家,是聖盟的長老之一。”
赤炎商行的首領,低聲說道:“若是屬實……”
這管事聞言,面有驚色,連忙點頭。
聖盟長老!
這是跟老祖同一個層次的存在!
若能多結識一位長老,無形之間,汪家老祖在聖盟的地位,也會拔高一些。
將來聖盟各部的職位任命,都要經過聖盟長老的提名,報與太上閣覈准。
多一位聖盟長老的支持,益處無窮!
且各大長老名下,通常也會有其他產業,互相結識,未必沒有來往交易的機會。
“好生招待!”
這位管事沉聲說來,道:“若真是聖盟長老,能拉攏過來,與我汪家結盟,記你一功!”
——
酒樓之內。
被稱爲小周的年輕人,正準備領着林焰與周百戶,登上二樓的上房。
但林焰只是微微擺手,說道:“不必,就窗邊那桌。”
酒樓之中,客人頗多,甚是熱鬧。
周百戶掃過一眼,壓低聲音,說道:“應該有不少,是從城外而來的。”
“聖盟三十年一遇的加封盛典,吸引了不少人族。”
“想必也有不少作爲外界眼線的。”
停頓了下,周百戶輕聲道:“這裡魚龍混雜,不若咱們先去鎮魔司總堂?”
“不急。”
林焰平靜說道:“市井之間,魚龍混雜,八方來客,有各行各業各自不同來路,從他們身上,才能知曉當今大勢……”
二人落座於窗邊,聽着各方議論。
議論最多的,是這一次盛典的籌備,以及即將繼任太上長老的幾位人間武聖。
“不知道這一次,聖師是否也會加封爲太上長老?”
“聽聞聖師年歲不滿三十,已經躋身於當世至強之列。”
“聖師創立新法,開萬古大道,於我人族千秋萬代,功恩如天,升任太上長老,自是有足夠資格的。”
“若是如此,聖師便是我聖盟有史以來,最爲年輕的一任太上長老。”
“老夫從火雲府趕來,就是想要見到傳聞之中的聖師一面。”
“聖師?”
就在這時,二樓的一個房間當中,傳來冷笑之聲,說道:“但凡練過武,修行有成之輩……有誰會相信,不過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擁有當世絕頂的修爲?”
“你們還真當所謂聖師,是受我聖盟邀請,前來擔任太上長老的?”
“他是在太玄神山以南,被各方妖邪盯上,爲神明所棄……區區一個荒僻的南山聖地,庇護不得他,從而來我聖盟,尋求庇護。”
“說白了,就是喪家之犬,命懸一線,求我聖盟爲他遮風擋雨的。”
“念在新法的份上,念在同爲人族的份上,我聖盟高層願意庇護於他,已是大恩大德,還真以爲他能居於高位?”
“想要成爲我聖盟的太上長老,他再修煉一百年,也許勉強夠格!”
那房門推開,一個衣着華麗的青年男子,提着酒壺,倚在欄杆處,俯視下來。
他居高臨下,眉宇間滿是倨傲,看着樓下的滿堂酒客,毫不掩飾他的輕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