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過、打不過,得散夥——”
謝先生喊。
趙福生沒理他,那三眼厲鬼手持鬼鞭,所到之處血光翻涌,鬼影重重,鬧得地獄不穩,提示音不絕於耳。
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三眼厲鬼邊打邊進,身影傾刻間靠近她許多。
它主要的目標是趙福生,其他人只是被殃及池魚罷了。
這三眼厲鬼標記了趙福生,似是對她不死不休。
破空聲響起,一條鬼鞭再度抽來。
鬼影重重中,趙福生再度展開地獄,欲躲閃時,三眼厲鬼的第三隻鬼眼轉動,血光將她隱藏的身形照出,那鬼鞭則與鬼眼相互配合,頃刻將至。
二門神跟在趙福生身側,二鬼一前一後將她包裹——趙氏夫婦伸手拉扯着她的身體,欲將她拽入鬼門板中。
這樣的動作是厲鬼殺人法則天性,可卻變相的相當於在此時庇護了女兒。
鬼鞭抽至。
慘白的人皮鞭子抽中門板,兩股煞氣相撞,門神身上涌出血光,無數香火化爲青煙冉冉升起,承受了這一記三眼厲鬼的鬼鞭之力。
鬼門板出現大量裂痕,門神夫婦的面容突然浮現出兩道淒厲、血紅的厲鬼印記。
那紅印彷彿沾染了火焰,灼燒厲鬼身軀。
二鬼神絞殺趙福生的動作一頓,封神榜提示:門神受到三眼野神的擊打,有掉落神榜的危機,是否將其請回榜內?
三眼厲鬼竟有鞭打鬼神的可怕力量,趙福生不敢怠慢,立即陪伴成長出選擇:
是!
她請神歸位,二神鬼影原地消失。
那鬼鞭一擊不中,一部分人皮反受門神香火所傷,化爲腐黑之色。
但三眼厲鬼的本體力量並沒有受影響,趙福生仍危在旦夕。
鬼眼鎖定她的位置,鬼鞭抽打之中形成特殊鬼域,無法躲離。
八級地獄在三眼厲鬼強勢的力量入侵下,也逐漸感受到了壓力。
……
而這一切,僅發生在極短的時間內。
謝先生抱怨完後,那雙分散的眼珠盯着地面看了半晌,嘴脣緊抿了兩下,突然仰頭大喊:
“朱光嶺,你在等什麼呢?”
他的喊音奇特,聲音形同迴音,在鬼域的夜空下,形成一圈一圈的灰色音波紋,往頭頂的方向緩慢的繞開去。
“朱光嶺——”
“朱光嶺——”
“朱光嶺——”
謝先生本身屬於鬼葬引導人,他的喊聲帶着鬼喪法則,形同叫魂。
這一喊之下,隨着謝先生語調拉長的迴音響起,突然‘啪嗒’一聲水珠落地。
第一滴水珠是個信號,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頃刻功夫,‘淅淅瀝瀝’的雨水便開始灑落下來,地面開始滲水,淹沒地獄。
地獄之中,突然涌出大量凌亂的、重迭的腳印。
被壓制已久的朱光嶺在謝先生以喊魂的方式喊得迴歸。
大雨灑落進這一片特殊的鬼域。
地面浮出的腳印一環套一環,蠕動着匯聚在三眼厲鬼的身體之下。
朱光嶺的法則啓動,將三眼厲鬼套在腳印之內。
這一人、一鬼也算是老對頭了。
三眼厲鬼揮鞭的動作一頓。
但它畢竟是野級神,朱光嶺當日喪心病狂以百姓性命換來的力量在它面前仍不堪一擊。
鬼眼珠子不知是何來歷,與臧雄山的鬼軀合二爲一後,竟然拼組成非凡的厲鬼。
只見它身形一晃,那陷入池沼中的腿便擡了起來。
水池中黑氣升起,又形成一個足印落到它身下,對三眼厲鬼如影隨形的追擊。
三眼厲鬼提了兩次腳步,每次被朱光嶺所阻,逐漸目標轉移。
鬼眼珠子開始轉動,紅光彌散天地,萬物、萬象無法逃出鬼眼窺探。
只見紅光籠罩下,每個馭鬼者背後馭使的厲鬼盡皆顯露真身。
蒯滿周的身後,莊四娘子、鬼村村民一一現形;
武少春的身上,一個滿身爛肉,半個腦袋被燙變形的厲鬼雙手抓附着他的雙肩,上半個身體俯壓在他身上,目光與他對準了同一方向。
陳多子肚腹高聳,肚皮呈半透明,一個身體青紫的鬼嬰蜷縮在她體內。
……
半空中,謝先生也顯出他真正馭使的厲鬼之體。
血光之下,徐徐展現出一個詭異的世界——謝先生的殘軀化爲萬千碎裂的肢體,只見這些肢體之間,有無數黑線相互串連,將每一塊殘軀組織像串珠子一般串連起來。
而在這些殘軀之後,一個漆黑的、宛如小山似的鬼影站在了謝先生的身後。
這可怕的厲鬼沒有顯現出真身,它像是捏着提線木偶一般,所有串連謝先生殘軀的線頭的一端被握在它手裡,它雙手揮動之間,拼組着謝先生的身體。
這位在鎮魔司內位高權重,令鎮魔司人心生畏懼的謝氏祖宗,此時像是厲鬼手中的提線木偶一般,可憐又可悲。
鬼雨之下,朱光嶺的鬼軀也顯形。
地面無數帶血的紅腳印浮現,化爲重重鬼倀之影,排裂在朱光嶺的身後,萬鬼合力,抱住了三眼厲鬼的小腿。
孟婆的鬼軀顯現,她腹腔全被掏空,一個鬼頭卡在她腹腔處,替代了她的內臟,內裡一團血紅的火焰跳躍。
還有範氏兄弟、張傳世。
所有馭鬼者無所遁形,強大的力量背後,是已經千瘡百孔的身軀。
剩餘的上陽郡令使望見這令人不寒而慄的一幕,俱都既震撼且畏懼。
但最令人感到震驚的,則是趙福生。
三眼厲鬼的第三隻鬼眼絕非尋常厲鬼所有,擁有能窺探真我本質的逆天能力。
謝先生在老底被三眼厲鬼看破的瞬間,除了有片刻的惶恐外,他本能的看向趙福生。
這一看之下,謝先生頓時心生窒息。
他與趙福生相識的時間不長,她是什麼樣的人,僅憑周圍人三言兩語說了不算,唯有在災禍面前展現出的一面纔是最真實的判斷。
除了她人品性格外,謝先生也摸不清她的底。
此時借三眼厲鬼的鬼眼窺探,正好看清趙福生底細。
只見鬼光籠罩下,趙福生的身後突然出現兩道陰影。
這兩道陰影的力量並不強,品階也應該不高,所以在血光之中,竟顯出鬼身本相。
一爲要飯鬼、一爲先予後取的厲鬼,二者皆在禍級的品階。
三眼厲鬼的鬼眼神通顯然並不僅僅只是在於窺探厲鬼本身,而擁有更加恐怖的力量,尤其是在它標記了趙福生的情況下,她馭使的兩鬼承受了鬼眼更強大的殺傷力。
血光照耀之下,這紅光對於禍級厲鬼來說,如同昭昭烈陽,二鬼身軀不穩,竟有要被血光融化的架勢。
……
這一幕景像令得謝先生有些吃驚。
馭使雙鬼是十分難得的,可是趙福生的實力明顯是不止於此的。
她先前召喚的門神、戲班以及此時鎮壓了臧雄五的馬面鬼差俱都非同一般的鬼物,且她馭鬼的狀態很穩,可此時在鬼眼紅光照耀下,卻並沒有顯現出這些鬼物的雛形。
謝先生心生疑惑:這是爲何?
正疑惑之際,鬼眼的血光越發殷紅,要飯鬼、先予後取厲鬼的身形開始融解之際——趙福生身下的地面開始微微震動。
這種震動的幅度很小,可一種莫名的顫慄卻從每一個人心中升起。
“發生什麼事了?”
劉義真心生疑惑。
他初時還以爲是地震,可很快的,他就意識到這並非單純的地面震動。
因爲地底其實並沒有抖,真正在抖的是他的內心,他彷彿感覺到了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這種震懾感不知來源於何處,但影響的並非劉義真一人,且不止身處地面的人,同時還有身在半空的陰差馬面,以及正被馬面追逐的紙人張。
所有飄在半空中的鬼燈籠強行被撲滅。
‘喀嚓!’
三眼厲鬼的鬼眼中間,出現了一條漆黑的豎線。
這條細線彷彿利刀,將鬼眼剖開一條細微的紋路。
無聲的震懾之中,強大的壓力緩緩在這片鬼域鋪延開。
血光之下,趙福生的身下開始滲出漆黑得如同能吞噬萬物的極致純黑陰影。
她的識海內,封神榜的提示音響起:受到不知名窺探。
趙福生的意識受到影響,有片刻的紊亂。
在她怔忡的這片刻功夫,衆人便見那黑影緩緩自她腳下升起,化爲一座豐碑,將她、連帶着受血光影響的二鬼,俱都籠罩在那漆黑的碑影之下。
那碑影升至半空,陰風怒嚎,血光流涌,收集天下間最濃烈的怨煞之氣,令萬鬼震服!
地獄圍繞在鬼碑之下,形成巨淵。
三眼厲鬼的鬼眼紅光能穿透地獄,看破鬼身本質,卻無法照透黑碑。
甚至鬼眼的紅光在靠近黑碑的剎那,血光隨即被鬼碑吞沒。
鬼碑黑如深淵,鬼羣在碑下懾服。
範必死、範無救手腳冰涼,身體在鬼碑現世的剎那,便如被恐怖力量抽去脊柱。
他們無法站立,連支撐跪拜的力量都沒有。
在這樣絕對強橫的鬼碑面前,兄弟二人內心唯有臣服!
衆人一一匍匐在地。
鬼碑之上,被鑿挖出數個形同陵墓的鬼龕,每個鬼龕之上供奉了一個彷彿靈牌般的鬼神之位,上面分別書寫着:門神——趙大有夫婦;夜遊神——輪迴鬼車;陰差——馬面;黃泉路引——鬼戲班。
還有一個神位空置,等待着下一任被請封的鬼神入駐!
這些鬼神在巨碑力量吸引下,一一化爲黑氣歸位。
朱光嶺、謝先生內心蠢蠢欲動。
他們馭使的厲鬼俱都看向鬼碑所在之處,既有種想要前往,又有種本能想要逃跑的矛盾感覺。
鬼物無法分辨害怕或是嚮往,可馭鬼的人卻受到了鬼的影響,清晰的意識到了這無名鬼碑的恐怖之處。
“這——這到底是什麼——”
謝先生毛骨悚然,驚聲低呼。
那鬼碑受陰風、血液環繞,無法看清碑體本身,可其僅展露出的冰山一角的形貌,已經足以令鬼羣顫慄了。
它彷彿古老而又深沉,展現出來的並非鬼物特有的煞氣,而是形成了一種足以包容羣鬼煞氣的無盡深淵,好似巍峨高山,將萬鬼怨煞之氣盡數納入其陰影之中,令鬼羣難以望其項背,而唯有對它懾服。
鬼碑與鬼眼相對峙,黑與紅的光影交融,兩股力量無聲的較量、交鋒。
血紅的鬼光鋒利非凡。
它蘊含了不知名存在曾經留下的特質,又承載了臧雄山一生悲劇的根源,同時吸納了臧雄山馭鬼後爲惡一方的苦果——再經歷四十多年盤據上陽郡作惡的力量,本身便煞氣十足。
可鬼碑則更勝一籌。
它不動、不搖,矗立原地,以不變應萬變。
三眼厲鬼的身形疾速變大,血紅的鬼光變得更加詭異妖冶,可是那血光仍然無法穿透鬼碑所在地界。
厲鬼的身影頃刻間變得如同小山,但那鬼碑則如平靜的深淵,將三眼厲鬼的鬼影納入深淵。
鬼眼之中那條細長的黑紋彷彿如同一滴濃墨滴入水中,迅速開始暈染,大有侵蝕鬼眼的架勢。
三眼厲鬼受到鬼碑震懾,竟放棄了對趙福生的標記,第三隻鬼眼閉合,鬼軀開始渙散。
……
這一幕的影響如同浮光掠影,僅在衆人面前留下驚鴻一瞥,隨着趙福生意識的甦醒,鬼碑的陰影緩緩隱匿。
不過它給衆人留下的震懾卻久久無法消散。
趙福生一醒悟過神,便見到三眼厲鬼半透明的身形。
“不好,它要逃!”
她先前意識受到了壓制,等到醒悟過神時,便見三眼厲鬼竟像是放棄了殺戮,轉身準備逃開。
這樣的大鬼一旦逃亡,所到之處不知會造成多大的殺孽。
絕不能讓此鬼逃離!
趙福生心念一轉,突然伸手一撈,一枚鬼錢從地獄之中被撈了出來。
鬼錢一現,頓時吸引住了鬼羣的注意力。
就連那身形半透明的三眼厲鬼同時也再度鬼軀變得凝實,那閉合的第三隻鬼眼再度緩緩張開。
“……”
還未完全恢復的謝先生一臉無語。
他身後的厲鬼在修復他的殘軀,將他身體半拼湊了起來,他人還未好,嘴卻不停歇:
“你說你又招惹它幹啥呀,它要走你就讓它走唄——”
“它走了,天下的百姓怎麼辦?”
趙福生強忍驚懼感平靜的反問了一聲。
謝先生再度無語。
還能怎麼辦?大家能力有限,他一把老骨頭都要被拆散了,至今未修復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