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死裡逃生,驚魂未定。
再看向那議事閣,本以爲經歷這一鬧,這座傳承了兩百多年之久的大殿會損毀。
可隨着趙福生一離開,閣內血光失去了目標。
牆壁上如血管紋路一般的黑氣逐漸隱匿,扭曲的殿頂恢復原本的樣子。
滲血的地面、屋樑恢復原樣,不多時功夫,重新顯出內裡的椅子及正中的牀榻,好似先前發生的一切只是幻覺。
可是那股恐怖的煞氣還沒有散開。
王令轉頭看向四周,留意到有數名馭鬼者已經消失蹤影。
封都、餘靈珠還在,這些人不得令不敢逃離——先前封、餘二人鬥氣之下,引發議事閣厲鬼復甦,那數名馭鬼者已經淪爲議事閣的‘養份’。
閣門重新恢復,一切如常,但衆人卻能看到地面留下的數灘夾雜着毛髮、衣服殘片的血漬。
“哼。”
餘靈珠輕哼了一聲,表面雖說不服,可再看向趙福生時,已經面露忌憚之色。
她與封都在議事閣內動手時,已經算準了會遭鬼屋反噬,餘靈珠有逃出議事閣的把握,卻未必有把握能救其他人。
趙福生能扛住屋子反噬的力量,供衆人逃亡,已經證明了她的實力。
“趙福生敕封一事我跟賈宜意見一致,五城鎮魔司匾額如果她能拿出相應鎮取之物,那是她的本事。”餘靈珠握緊了拳頭:
“但將趙福生完成敕封的鬼案定在隸州武清郡我不同意。”
餘靈珠說完這話,冷冷看了封都一眼,又看了看許馭:
“現在二對二,除非王之儀、蔣津山同意。”話音一落,她二話不說轉頭,身影一閃之際,已經離開了議事閣大廳,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餘靈珠一走,賈宜也不準備再留下。
他看向封都:
“我的看法跟靈珠一樣,你要想推進此事,得獲得蔣、王同意。”
說完,他看了趙福生一眼:
“當年來不及多說,若得空閒了,我也跟趙大人聚聚。”
話音一落,他也跟着走了。
鎮魔司分屬二人麾下的馭鬼者一一離開,留下的便是封都、謝景升的人。
封都看了趙福生一眼:
“趙大人之後請便,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你可以詢問小謝,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他說完這話,不等趙福生說話,表情便已經僵硬,接着身體像是潰散的沙堆,頃刻間分崩瓦解,只留下謝景升與衆人面面相覷。
謝景升臉上露出無奈的神情,揮了揮手,示意無關的馭鬼者各自離去。
將其他人驅散後,他才向趙福生解釋:
“封都大人應該是去找蔣、王兩位大人了。”
他說道:
“這兩人擁有王將的實力,但幾乎不參與鎮魔司任何議會,二人形影不離,除了彼此之外,不跟其他馭鬼者往來的。”
劉義真好奇問道:
“這兩人是何來歷?管什麼的?”
“一人掌管馭鬼者刑罰,一人掌握了藏鬼閣的大門‘鑰匙’。”謝景升答道:
“兩人是37年前加入鎮魔司的,據說蔣大人天生半人半鬼,王大人是後來馭鬼的,二人怎麼認識的我也不知道——”
謝景升說到這裡時,目光閃爍:
“不過倒是背地裡有傳言,我聽餘靈珠說過——”
“她說什麼了?”
一道女人平靜的嗓音在謝景升耳畔響起,謝景升道:
“說是王、蔣兩位大人——”
謝景升下意識的張嘴說了一半話,接着意識到不對勁兒,當即回神住嘴,扭頭看向聲音來源處,卻見不知何時,他身側站了一個身穿黑色衣服的女人。
趙福生也吃了一驚。
這女人何時出現,她半點兒沒有留意。
如果不是她主動說話,衆人竟全無察覺。
劉義真等人也嚇了一跳。
只見那女人年約三十,臉上塗抹了脂粉,可她的表情僵硬,這粉又很白,嘴脣染得通紅,看上去紅的、白的格外的醒目、生冷,竟有種死人之感,十分瘮人。
她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袍,裙子的下半截像是被撕開過,露出一雙小腿。
那黑裙衣襟開得很大,露出胸脯。
可因她妝容、表情生冷的緣故,這模樣不止是令人感覺不到半分受吸引,反倒有種說不出的森然怪異之感,像是一具活行屍。
範無救打了個寒顫,一時間幾乎要忘了自己已經擁有非凡之力,腦海裡涌出久違的對厲鬼的畏懼。
他後退了一步,躲到範必死的身後,險些喊出‘有鬼’二字。
女人身上有股脂粉庸俗的味道夾雜着屍臭,配合她陰冷的眼神,讓謝景升不敢看她的眼睛。
“王、王大人。”
謝景升急忙行了一禮。
王之儀冷冷看他,謝景升額頭出現汗滴。
場面一時有些僵硬。
空氣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種粉紅的霧氣,霧氣中有肉眼可見的顆粒,夾雜着一種濃烈香氣掩蓋下的臭氣,令人格外不適。
就在這時,趙福生打破了沉默:
“謝先生,你不是說王、蔣二人形影不離嗎?這位王大人既然到了,蔣津山在哪裡?”
她一說話,空氣中的臭氣瞬間濃烈。
王之儀的後腦勺披散的頭髮動了動,內裡隱藏着一道陰冷的視線,隔着頭髮絲在看向趙福生。
半晌後,王之儀擡手攏了一下後腦勺的頭髮,將一把黑髮刨到一側。
她像戴了頂假髮。
後腦勺後並沒有髮根,刨開之後竟露出一張男人的臉。
男人的面容略有些醜陋。
他長了一雙稀疏、雜亂的眉毛,眉色淺淡,塌鼻樑、厚嘴脣,鼻孔外翻,一雙綠豆似的眼珠轉了一下,看向趙福生:
“我在這裡。”
與他醜陋的面容相反的,是他的聲音溫和且乾淨,頗有磁性,跟他的面容相比,形成極大的衝擊。
趙福生也愣了一愣。
她沒料到謝先生提及的王、蔣二人形影不離,竟是共用同一個身體。
“……”趙福生也不是沒見過雙頭四臂的‘人’,上陽郡鬼案中,臧雄山就曾幻化出多頭、多臂的身軀。
可臧雄山是鬼。
她一時之間沒有說話,王之儀斜着眼睛冷冷看她,而她腦後另一張面容的蔣津山則露出笑意:
“嚇到你了?”
趙福生道:
“嚇倒不至於,但確實有些意外,謝先生說你倆同進同出,沒提到你們是這樣的情景。”
王之儀冷冷道:
“他敢胡說,我撕了他的嘴縫進我的鬼娃裡。”
謝景升訕笑着搓了下手,沒有出聲。
蔣津山‘呵呵’笑了兩聲:
“對不住了,之儀脾氣就是這樣,她人沒壞心眼兒的。”“……”
衆人並不相信。
看得出來王之儀脾氣不好,她是馭鬼者,受鬼影響極深,此時說出口的話極有可能一念之間會發生。
謝景升不敢再多說,立即閉上了嘴。
王之儀與蔣津山挑眉看向趙福生,兩人同時出聲:
“你就是封都提到的趙福生。”
趙福生點頭。
王之儀冷冷轉過頭,看向謝景升:
“封都呢?”
“封都大人去尋找你們了,剛走不久,說是要跟你們商議一些事。今日議事閣——”
謝景升話沒說完,王之儀將他話打斷:
“我對議事閣內發生的事不感興趣。”
其他還未散去的馭鬼者面對王之儀,眼中露出懼色。
在她靠近的剎那,已經退出數步遠,不敢近身。
謝景升苦笑:
“好吧。”
封都已經離開,王之儀轉身就走。
她走了兩步,在她背後的蔣津山就溫聲道:
“謝大人年紀長,脾氣好,對我們又很尊重,你下次不要恐嚇他。”
“我們走時,還沒打招呼呢——”
王之儀不耐煩的喝:
“閉嘴!再說話把你的嘴縫起。”
“好好好,不說就是。”
二人說話聲中,身影逐漸化爲黑氣,幾步之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許久後,空氣中那股屍臭夾雜着胭脂水粉的氣味散去,王之儀的厲鬼氣息淡了,謝景升這才鬆了口氣。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人。”
武少春望着二人離去的方向,喃喃說了一聲。
謝景升目光閃爍:
“蔣、王兩位大人情況特殊,不過他們不喜歡有人提起這件事。”
他提醒:
“蔣大人還好,脾氣溫和,很少與人生氣,但王大人脾氣不太好,你們說話注意一些。”
趙福生本來還想問王之儀的情況,但見謝景升面露謹慎,便知道他不敢在此時道人是非,便暫時作罷。
她想了想:
“我不打算在帝京留太長時間,五城匾額,我明天就自己去取,到時你派個人引路就行。”
“可是——”
謝景升苦着臉,正要說這事兒還沒蓋棺定論。
可趙福生也不理他,說完話之後,便招呼衆人也跟着離去,打算好好逛一逛帝京。
“唉,算了,回頭跟封都大人說,讓他自己煩惱去。”
謝景升搖了搖頭,隨即也看着趙福生等人一一離開。
……
離開鎮魔司後,一行人出了中都之城,便各自分頭行動。
陳多子打算回盧家暫居之地。
自上陽郡鬼案以來,她便與家人分開,雖說實際的時間不長,可經歷了生死後,陳多子此時卻頗心切,想見到家裡人,告知他們自己這一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
而範氏兄弟也要回一趟趙家,看看趙啓明的家人。
武少春與劉義真也打算跟着丁大同等人去一趟朱家,最終便剩了趙福生與孟婆帶着兩個小孩遊行。
此時的帝京早與58年前受無頭鬼禍害後的情況不一樣了,街道四周店鋪五花八門,路邊擺攤的、賣藝的多不勝數。
不受鬼禍影響的京城多見繁榮,尤其是一些大戶人家門前,更是熱鬧。
趙福生領着兩個小孩一路走來,見到吃的就買,有些手編、泥陶等物也買了一堆。
許馭雖說在帝京生活了58年,可她的心靈被禁錮在當年趙福生離開之時,這58年時間中幾乎將自己封閉在過去,這是第一次痛快的逛街玩耍。
幾人遊玩一天,滿載而歸。
趙福生回到館驛時,長鬆了一口氣。
帶孩子比辦鬼案累。
她見識過更好的景象,對帝京的繁榮並不如何感興趣。
可兩個小孩卻難得興奮,兩人抓着一些粗糙的手工陶瓷,進行着一種默契的、無言的過家家遊戲。
許婆婆早已經迫不及待想見許馭,趙福生打開地獄,許婆婆從陰影裡走出,含笑看着許馭。
……
一夜過去。
到了天亮之時,謝景升親自過來迎接趙福生,並與她透露了兩個消息。
“昨夜封都大人見了蔣、王兩位大人,又私下跟餘靈珠、賈宜商議,敕封你的將令不變,以三月爲期。”
三個月時間中,趙福生需要完成一樁鬼案。
“計劃不變,先去隸州武清郡,”謝景升頓了頓:
“如果武清郡有鬼案,那麼辦完這樁案子,你的將職便落定;如果武清郡並沒有發現案子,那麼你得在剩餘的時間中,另外再辦一樁案子,至於是什麼案子,後續封都大人會再告知你。”
趙福生對謝景升的話不置可否。
“武清郡的案子,有什麼條件沒有?”
“有的。”
謝景升點頭:
“餘靈珠不信任封都大人,所以這一次的案子,除了你們之外,帝京裡她與王之儀、蔣津山會跟你們同行。”
他看了趙福生一眼,面露難色:
“除此之外,你到了隸州武清郡,如果不見異常,爲求謹慎,需要郡中停留十天時間,不得離去。”
孟婆聽到此處,不由奇道:
“此去武清郡,路上也要耽誤幾天功夫吧?”
說完後,她見謝景升點頭,又說道:
“如果不見異常,要再留十天,相當於這一回就耽誤半個月。你前頭提到過,如果武清郡沒有鬼案,那麼要由封都另行選擇鬼案,大人需要辦完後才能升職。而這辦完鬼的時間前後總共只給了三個月的時間,若是這一來回,時間豈不是緊湊了?”
她的話說到了點子上。
謝景升苦笑道:
“正是這樣,所以餘靈珠又提出,可以另行選擇一樁鬼案,仍是三月有餘,由福生去辦理。”
若是趙福生另選鬼案,帝京的人就不跟隨、不插手。
他看着趙福生:
“至於怎麼選擇,封都大人是看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