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見一個高大的中年人推着輪椅上來，輪椅上的支架上掛着密密麻麻的藥袋和吊瓶。
輪椅上坐着一個高大的中年人，兩腿兩臂全部打着石膏吊起，全身被繃帶綁成木乃伊。
他歪着頭，露出半張臉，臉上浮現掩飾不住的喜悅。
嘴都笑歪了，露出掉了一半的牙齒。
“孫萬民……孫萬民……”
這裡許多人都曾觀看最後的決戰，高聲歡呼。
周冷、張星烈和饒明賢都是新來的，看到這一幕，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
之前的那場先天之戰，一定無比慘烈。
這個冠軍，用命奪來的。
主持人突然擠出極其燦爛的笑容，大聲道：“接下來，請我們的頒獎人、趙聖的嫡孫、趙閥的趙三公子、十大開拓公司之一的天金開拓公司董事、趙通！大家掌聲歡迎！”
許多人用力鼓掌，氣氛熾烈。
一些武者卻雙臂抱胸，一動不動。
剛纔，他們曾爲孫萬民鼓掌。
饒明賢用力鼓掌，眼中充滿期待。
周冷和張星烈一臉平靜，兩手放在原處。
不遠處的道路上，一輛出租車被堵在馬路中間。
胡毅倚着車門，叼着煙，看向擂臺。
在廣場側面，馮文豪、魏宏等周冷的同班同學們擠在一起，興奮至極。
這時候，五個人走上擂臺。
一人在前，另外四個人在後，與第一個人保持距離。
主持人彎下腰，一路小跑，走到趙通面前，伸出雙手，堆滿微笑。
趙通身體挺直，伸出右手，簡單碰了一下主持人的手，運使先天真氣，不動聲色抽回手。
主持人好似恍然未覺，依舊一臉笑容，微微弓着背，跟在趙通後面，後方的先天保鏢出手，將他推遠。
主持人依舊面帶微笑，向另一側招手道：“請我們美麗的禮儀小姐拿出冠軍的獎勵，無……頭……神！”
就見兩個身姿曼妙的高挑美女踩着高跟鞋，身穿高開叉紅色長裙，兩人四手捧着一個紅布蓋着的東西，邁着優雅的步伐，面帶濃郁的微笑走到趙通面前。
兩人緩緩將手中之物交給趙通，目光熾烈，笑容更濃。
趙通看都不看兩人一眼，隨手掀開紅色綢緞，拿起明黃綢緞包裹的木盒。
掂了掂，輕輕點頭。
喧鬧的人民廣場，靜下來。
所有人望着那繡龍明黃綢緞。
趙通看了一眼孫萬民，微笑道：“你很不錯，等養好病，如果對加入趙閥有興趣，可直接聯繫我。”
孫萬民雙眼一亮，他身受重傷，不能點頭，快速用力眨眼。
趙通笑了笑，掀開繡龍明黃綢緞，打開盒子，將裡面之物，朝向衆人。
身爲趙閥嫡孫，他見過的無頭神太多，原本並不在意。
他自己也有。
因爲無頭神以殘缺的居多，對於趙閥來說，只有那些品相堪稱完美的無頭神，而且最好是更高境界的武聖或更強大生物的屍體，才值得他多看一眼。
他餘光一掃，愣了一下，立刻轉頭向盒子裡仔細看去。
裡面的無頭神是一條手臂，獸人的手臂。
皮膚光滑細膩，綠皮清澈透光，乍一看像是頂級的祖母綠翡翠。
這品相，竟然在他的無頭神之上。
這隻手的原主，境界極高，很可能達到半神獸人的極限。
別說是他，即便是武聖見到，都忍不住想要列爲收藏品。
這件無頭神之手至少比他身上的強一成。
遠處的衆人或驚歎，或輕呼，許多人甚至拿出手機拍攝，或遠遠放大鏡頭觀看。
翡翠般的手臂，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美感。
“這品相，太高了。”張星烈感慨。
“是啊，堪比網上視頻裡說的頂級品相。”
“那些鑑寶網紅要是看到，估計會連連驚叫”
趙通合上蓋子。
全場瞪大眼睛。
趙通看了一眼先天保鏢，又看了一眼主持人，捧着盒子，走到舞臺盡頭的大幕下，使用高級魔腦撥通電話。
那先天保鏢心領神會，走上前，關掉主持人手中的麥克風。
主持人笑容僵在臉上，一動不敢動。
衆人也疑惑不解，靜靜等待，許多人皺起眉頭。
趙通站在幕布下，背對衆人。
“奶奶，我看上了一件無頭神，我想要這個。”趙通笑眯眯道。
“嗨，一件無頭神而已，喜歡就拿着，用不着刻意打個電話……”
孫萬民、主持人、兩個禮儀小姐和四個保鏢聽得清清楚楚。
一動不動的孫萬民臉上的笑容緩緩消散，原本像抹了油的臉上，光芒暗淡。
他眼皮慢慢耷拉下，像夜晚臨街商店慢慢落下的捲簾門。
不一會兒，趙通笑着走過來，推着輪椅，把孫萬民推到擂臺深處的大幕下。
趙通站在輪椅後，兩手按在孫萬民兩肩，彎着腰，微笑着和孫萬民商量什麼。
擂臺下的衆人大都沒有說話，只少數人議論紛紛，。
許多人皺起眉頭，有種不好的預感。
饒明賢突然長長一嘆。
張星烈似笑非笑道：“有意思。”
擂臺下的人聽不到，但擂臺上的主持人等人聽得清清楚楚。
“交個朋友，頒獎照常，頒完獎，這隻無頭神之手歸我……”
“我也不虧待你，一個億，當天打你賬上……”
“當然，你要簽署一份保密協議……”
“我很看好你……”
“趙家下屬的勢力，你隨便挑……”
主持人依舊保持笑容，但目光暗淡。
這隻無頭神之手，別說一億，十億都拿不下來。
最終，他們看到歪脖子的孫萬民，用力點了一下頭。
趙通的右手，輕輕拍了拍孫萬民的肩膀，然後推着孫萬民回來，笑容格外親切。
趙通重新打開盒子，當着衆人的面，把無頭神之手放到孫萬民的懷裡。
孫萬民四肢打着石膏，被吊起來，他只能看着懷裡的無頭神，無法碰觸。
“讓我們，感謝趙通先生……讓我們，祝賀孫萬民先生獲得無頭神……”
主持人飽含感情的聲音通過各處的擴音器傳遍全場，衆人紛紛鼓掌。
只是掌聲似乎比之前輕了許多。
饒明賢和周冷張星烈一樣，兩手放在身側，沒有再次鼓掌。
照相機的閃光燈，不斷在孫萬民的身上閃爍。
孫萬民的目光平靜，像凍結的湖泊。
他的下脣一直在輕顫。
趙通微笑着，看上去很親民。
突然，一聲奇異的聲響自無頭神盒子中發出。
那聲音經由麥克風傳遍全場。
像是凍結的河面在春天開裂的聲音，綿延不斷。
擂臺上的所有人，一動不動，彷彿被魔靈師施了定身術。
原本推着孫萬民輪椅的那個人，周身光芒扭曲，動了。身影一閃，四個先天保鏢人頭飛起，屍身落地。
所有人看到，那個人周身光芒扭曲，外形變化。
這個人的身體宛若黃銅澆築，閃爍金光，皮膚與常人大不相同。
手裡的刀乾乾淨淨，不染一滴血。
他面帶微笑，望着臺下。
在場大部分成年人都認出這張臉。
“童天俠……”
“童無敵……”
“黃孟派……”
“義王……”
在衆人的注視中，童天俠左手揪起趙通的頭髮，右手揮刀。
天色微暗，寒光一閃，提起頭顱。
斷頸處，紅血上噴三尺。
童天俠側耳傾聽，似是在聽噴血的聲音。
嘶嘶……
屍體倒地，童天俠面帶微笑，環視全場。
“刀法也是法。”
昏黃的陰影在他的臉上躍動，他的笑容，惡意如黑火。
童天俠彎腰取回無頭神之手，拎着趙通的頭顱大步邁到舞臺盡頭，短刀蘸血，在大幕前揮舞。
長血漫灑，筆走龍蛇。
赤色盡染，蕩氣迴腸。
黃孟。
肅殺之氣，沖天而起。
周冷與張星烈相視一眼。
兩人之前多次討論無頭神，都覺得不簡單。
直到今日，終於明白無頭神之爭的真正目標是什麼。
觀衆之中，有普通人，也有武者，實力不足。
不遠處，有武衛，巡捕，也有先天，實力不足。
幾位宗師散落各處，他們略一掂量，腳下紋絲不動。
童天俠從魔靈袋中取出一隻黃銅衝鋒號，繫着紅布，鼓足腮部，高聲吹響。
“滴滴嗒滴-嗒嗒，滴滴答滴-嗒嗒……”
每個龍國人都聽過的衝鋒號的聲音響起，聲傳雲霄，牽引熱血。
童天俠拎着趙通的頭顱大步邁出，幾個起落，消失在密集的樓羣中。
一些高手望向童天俠的方向，突然，齊齊望向那個方向的一座樓頂。
樓頂之上，一人身穿灰色風衣。
大風吹過，風衣飄蕩。
那人右手握長槍，搭在肩膀上，高居百米，俯視全城。
周冷目光一動。
不遠處有人大喊：“段飛羽！是屠王之槍段飛羽！這次黃孟派，派了兩位宗師來。”
“屠王之槍啊……”
“當年他是和童天俠並列的義士，一槍捅穿……”
突然，刺耳的警報聲響起。
拜魔教襲城！
無論是海妖、惡魔還是拜魔教襲城，一旦警報響起，所有人都會驚慌失措，所有人都會亂跑。
但現在，人民廣場上，絕大多數人沒有害怕，沒有慌張。
有的望向童天俠消失的方向，有的望向舞臺上的屍體。
只有極少數人慌里慌張，跑了幾步，發現周圍的人竟都不害怕，停下腳步。
每一次拜魔教襲城，武者們大都奮勇殺敵，全力奔向警報之處。
義不容辭。
但這一次，幾乎所有的武者，包括武衛與巡捕，都靜靜站着。
他們好像聽不到警報。
沒人奔赴長鳴之處。
那裡彷彿不義之地。
所有人，像剛剛看完一場舞臺劇，正慢慢回味。
捨不得離開。
周冷想起陳長益的囑託，想起王搏熊的囑託。
饒明賢看了一眼魔化腕錶的信息，面色劇變，他轉身便走，邁出一步又返回。
他將一張白色棉柔巾包好的東西，塞進周冷手中。
“好好保重。”饒明賢說完，大步離開，越跑越快，消失在人羣中。
周冷轉頭去問，只看到茫茫人海。
打開白色棉柔巾，裡面是一面玉佩。
周冷記得，那日兩人在夜裡聊天，饒明賢拿出來展示過。
一處修煉地的鑰匙。
剛纔沒看到饒明賢的面色神情，只覺察到他的聲音不對。
點開武信，開啓語音通話。
饒明賢不接。
“饒明賢呢？”張星烈這才反應過來。
“不知道爲什麼，突然走了。”
“應該是家裡有事。這次擂臺賽，很精彩。”
周冷望向擂臺，主持人、禮儀小姐和孫萬民留在原地，面色慘白，一動也不敢動。
似乎冷風吹過，四個人身體輕顫。
臺下的人，由寂靜無聲，到議論紛紛。
“爸爸，童天俠是誰？”
“一個義士。”
“哦，黃孟派的黃是黃巢，孟是誰？”
“這個不太清楚。”
“我昨天看地圖，突然想到，孟不會是孟加拉吧……”
“胡說八道。”
父子的對話，被人潮聲淹沒。
許多人紛紛驚叫。
“看，天上。”
“看，又多出一個小月亮。”
“我多了一個國家神通……”
周冷和張星烈一起擡頭望向天空。
初夏，颳起秋風。
五月的夜，六月當空，一大五小。